《我只是一个心魔》天线口口

1、吞噬系统

　　时值仲春，青永城内，烟雨朦胧。

　　汤乐文披着一件挂满水珠的蓑衣，压低斗笠走进路边一间客栈。
　　正是饭点，店内热闹得很，形形色色的过路人或当地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聊着近几日的传闻。
　　“阮家家宅外的大阵什么时候解？我在这耗了快半个月了，再不动身就赶不上元门花朝了。”
　　“元门花朝一年一次，你大不了明年再去，贸易中止，我的货等不及啊！”
　　“也不知这阮家搞的什么名堂，非要全城戒严，这可如何是好。”

　　汤乐文挤到角落的空位上，点了两道常吃的小菜，冒着冷汗的手紧握住茶杯。
　　他低下头喝了一口，小声问道：“系统，我都在这城里蹲了好几天了，你不会算错时间了吧？”
　　“别急，整座城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阮家的覆灭自然不远了，你只要抢在男主之前找到女主救下她就行了。”
　　汤乐文愁得趴在了桌子上：“所以你真觉得我这水平，能在得到女主青睐的同时不被男主弄死吗？”
　　“只要你听我的，就绝对没有问题。”

　　菜很快就上齐了，汤乐文闷闷地坐直身子，瞥见对角处的空桌位不知何时坐下了一位蓝衣女子。
　　她戴着一顶普通的白纱斗笠，从间隙中看过去能瞧见她小巧的下巴和红润的嘴唇，一阵微风将白纱吹开，汤乐文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姑娘生得实在美丽，杏眼灵动，鼻尖微翘，眼尾一点小痣，处处都在他的审美点上，汤乐文的筷子才抽出一半就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收眼，我看不出她的修为，要是她觉得被冒犯了，你可没好果子吃。”
　　经系统这么一说，汤乐文才反应过来，忙不迭低下头扒着碗里的饭，但他还是没忍住，又偷摸着多看了两眼。
　　而那姑娘似乎是感受到了视线，也在此时望了过来，被抓包的汤乐文心跳如雷，却见那姑娘只是对他微微一笑，如同一朵盛开的白色茉莉花。
　　汤乐文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三两口吃完了饭，逃也似的跑上楼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出息，就你这样还怎么去给男主添堵。”
　　“那你怎么不找影帝影后来？”汤乐文躺倒在床上长叹一口气：“任务进度现在多少了？”
　　“百分之一点六，只要等女主出……后……”
　　“系统？”
　　“紧……情……”

　　尖锐的滋啦声伴随着扭曲的不完整的机械音完全占据了汤乐文的大脑，他头痛欲裂，本能地想用手捶打自己的脑袋，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却禁锢住了他的身躯，让他根本动弹不得。
　　他龇牙咧嘴地撑开眼睛，入目是一片粘稠的黑暗，房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身下的木床竟化作了一池红褐色的浑浊液体，正缓慢地不容他抗拒地将他脱向池底。

　　汤乐文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发出无声的大叫。
　　血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最害怕的死亡结局，被男主随意地扔在里面，活生生地融化了七七四十九天才超生！
　　可是他根本没有沾到半点剧情啊！

　　汤乐文不断地在脑内呼唤着系统，可回应他的只有不间断的电流声，以及不停重复的机械音。

　　“错误……请……脱离……”
　　“强……执行……”

　　汤乐文崩溃地哭都哭不出来，他仿佛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皮肉在血池里融化，腥浓的血水涌进他的脊髓，等待他的将是暗无天日的折磨。

　　算了，反正本来就死了，汤乐文绝望地想。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试探性地睁开眼睛，看见了金属质感的房间——他眼巴巴地想要却根本买不起的系统空间！

　　下一秒，一张放大的曾在几分钟前让他心跳加速的脸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可这次，他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僵硬地一动也不敢动。

　　身着蓝衣的女子就这么俯身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施施然走到一边四处打量。
　　求生欲极强的汤乐文哆嗦着爬起来，几乎是要把头弯到地上：“前辈……仙君！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冒犯了您，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次吧！”

　　“饶了你？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
　　女子的声音婉转，可听在汤乐文的耳朵里却比恶魔的声音还吓人。
　　难道……难道！
　　“仙君，我……”汤乐文膝盖一软，差点没跪下去，“我没有做坏事啊仙君，我，我只是，我没有害人啊仙君！”

　　“血池，那可不是普通修士能接触到的。”
　　被错认为“仙君”的段凝月放下手中看不懂的金属制品，有些好笑地看向几乎要把头埋进腿里的汤乐文。
　　“古怪的房间，还有你喊不出声的‘系统’，单凭这几点，就由不得你了。”

　　“仙君！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只是一个凡人，我连最基本的净尘术才刚刚学会！我不会做坏事的，我最大的能力就是系统，现在系统也被您摧毁了，这个系统空间肯定也会消失的，我和普通人更没有一点区别了！求求您放过我吧！”

　　一个魔物被一口一个仙君叫着还怪新鲜的。
　　段凝月扫了这咋咋唬唬的“外乡”小修士一眼。
　　都快抖成筛子了。

　　“你只说了两点，剩下的，是你自己说还是……”
　　“我说，我说！”

　　段凝月就这样听了一大段读者视角的话本概述，相关的信息和她刚吞噬的“系统”内部残余的文字大差不差。
　　这个话本讲的是一位美丽善良温柔的女修士，邂逅了命中注定的伴侣，克服千难万险，并且最后幸福生活在了一起的故事。
　　这位伴侣是女主的仙门师尊，他拜倒在女主的素色长裙下，尽心竭力，甘愿为她付出所有，不惜违背宗门规则，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只想追求大道的女主却深受困扰，在爱情和大业之间纠结周旋，演绎了一泼又一泼虐身虐心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的狗血。

　　剧本精彩程度还不如她前几日在街市上瞧见的，风格像是几十年前市面上流行的。

　　“这个世界是个话本，我死后附身到了这具尸体上，要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才能升级。”
　　“我的最终任务就是让男主入魔，最后我就能得道成仙。”

　　段凝月边听边在脑海中飞速翻阅话本——主角的故事里并没有她的姓名。
　　正好，她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堆乱七八糟的爱情纠葛里。

　　该说自己幸运还是不幸呢？
　　段凝月默默叹了一口气。
　　她跟踪了两天，悄无声息地寄生到他的心魔境里，只是为了一口吃的。
　　这小修士身上的心魔味儿闻着就很美味，自然不能错过。

　　心魔这个东西，无论哪派修士都是避之不及。
　　没有谁愿意将这个随时都可能异变、爆发的隐患留在身体里，承担日后走火入魔被心魔吞噬，失去自我的风险。
　　能解决这份无人愿意面对的后果，她偶尔的嘴馋都能称得上是行善，行大善。
　　谁会因为自己的心魔消失哭天抢地、要死要活呢？

　　段凝月吃了不少心魔，本以为这次也是她平平无奇的一餐，谁知会出现此等变数。
　　在她寄生的心魔境里倒是不担心说谎的问题，这小子诚恳地几乎已经是把家底都抖完了，
　　且不说话本之事是否为真，所谓系统的存在的确印证了汤乐文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说辞。
　　都说渡劫期的修士能破碎虚空，穿梭三千世界，可现如今连大乘修士都屈指可数，她自己也更不可能去验证了。

　　段凝月有些无聊地翻看着剧情，心觉这事儿落在她头上属实是有些“暴殄天物”。
　　若是让女主捡到，怕是躲不及绕着男主跑，若是让男主捡到，追求女主那是手到擒来，若是让那些惨死的炮灰捡到，多少也能避开争端改善生存环境。
　　可被她这么一个完全不沾边的捡到，看了和没看有什么区别？
　　难不成她还要跟女主抢占让男主爱上自己的先机？又或者是先男主一步夺走女主的芳心？
　　至于生存环境，除非她想不开非得往主角们边上凑，还真想不出能搭上什么关系。

　　好生无趣。
　　她闲得没事干都不会想掺和进去。

　　“抬起头来。”
　　汤乐文忙不迭赶紧直起身，却只低着眉眼不敢直视。

　　段凝月的目光落在他从颈侧蔓延至右半张脸的暗红花纹上，想来应该是系统带来的特殊标记。
　　妖异的纹理如同图腾一般印在汤乐文的皮肤之上，但已经快要消失不见了。
　　即便是这样的冶艳的痕迹都改变不了汤乐文身上清澈见底的气息，对比之下衬得他更像一个好骗好唬的毛头小子。

　　“大千世界，何为真实？既来之，则安之，死亡亦是新生。”段凝月故作高深地慢慢走近，“你若是纠结于话本中即将发生的故事，才是真正将自己束缚，如今你已经脱离系统的桎梏，从此之后的世界，便是你的真实。”

　　汤乐文下意识地看过去，被眼前的笑晃了一下，紧接着，周围的景象连同人一起漾开波纹，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消散开去。
　　等他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客栈门口，小雨静静地飘着，热情的店小二迎上前来询问他是打尖还是住店。
　　他怔愣片刻扭头看向雨幕，远处似乎闪过一抹蓝色，像是一道幻影，再寻不见。

　　檐上一只不起眼的蓝蝴蝶动了动触角，泛着微光的蝶翼舒展开来，轻盈地飞进雨中，飘也似的落进了不远处的二楼轩窗里。
　　屋内的软榻上倚着一身着蓝衣的女子，墨发简单挽起，如瀑垂落身侧。
　　蝴蝶翩然而至，停在她微曲的指节，化作点点荧光隐去。
　　她偏头看向摆在一边的水镜，平静的水面映出她半弯的勾人桃花目，嫣然含笑，更显多情。

　　“换到这张脸上，那小修士喜欢的笑可就变味了。”
　　段凝月轻轻滑动指尖，镜面上显出一段尽显灵性的动影，少女翘起唇角，双眸像是缀满了星光，流露出暖人的情意来。
　　“傻是傻了点，但比以前见的只喜艳色美人的家伙们有品位。”

　　她在别人眼里是瞧不见自己的脸的，如果她不刻意作伪，旁人只能看见自己喜欢看的。
　　本以为带着系统从异世来的汤乐文能有几分不同，结果在他的眼里还是只能看到另一张脸。

　　“系统……”
　　段凝月若有所思地念着，腕间忽的传来一阵热意，掀开袖子，只见一片暗红花纹逐渐浮现，清晰，又如同活了一般绕着手腕游走。
　　无形的联结瞬间紧扣，段凝月脸色一变，那隐线牵扯着延申到不知何处的远方。
　　几息之间，花纹变得鲜红欲滴——绑定已成。

　　段凝月冷冷地盯了片刻，末了抖抖袖子，倏尔一笑。
　　你指望一个心魔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