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个心魔》天线口口

2、路遇女主

　　青永城地处中域，北接元门，东临澜海，乃赫赫有名的五大城池之一，贸易繁荣昌达，蒸蒸日上。
　　近百年来崭露头角的阮家正是发迹于此，借着开辟贸易的东风迅速崛起，盘踞一方，聚敛财富，顶替了衰败的万氏一族，跻身八大世家之列。
　　如今在位的阮家家主手握青永城命脉，以一己之力促成中东两域的贸易往来，三十年前突破金丹瓶颈，半步元婴，地位更是稳固。
　　话本中的女主阮明玉便是阮家家主之后，修真界年轻一辈中遥遥领先的天之骄女。

　　阮明玉生母早亡，但有身为家主的父亲数年如一日的疼爱，自小便是众星拱月般地长大，背靠阮家和青永城，一路顺风顺水。
　　她相貌绝佳，性情甚好，不仅有罕见的水系天灵根，还有不俗的修行悟性，旁人难以望其项背，身后跟着的追随者与爱慕者更是数不胜数。
　　只可惜主角的成就史总不会永远顺心如意，在阮明玉结丹的紧要关头，兴盛一时的阮家不知触犯何种利益，惨遭灭门，万贯家财被攫为他有，数顷家宅付之一炬。

　　等身为男主的师尊出关赶到青永城时，只剩一片被焚烧得焦黑的废墟，阮明玉也不知所踪。
　　师尊万分悔恨，对阮明玉的担忧占据了上风，心中的隐秘情感喷涌而出，在道德和真爱的两难下苦苦挣扎，狠狠地生出了心魔。

　　“轻易就对只有几十岁的黄毛丫头动了不该有的心，堂堂仙尊也不过如此。”
　　段凝月耐着性子查阅剧情，到底是没忍住评了一句。
　　她见多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文学粉饰下的仙尊恐怕也没有话本里写得那般高风亮节。

　　段凝月懒懒地起身，拿过矮桌上的瓷杯，看着里头晃动的绿叶，忽的失笑。
　　她连师尊喜欢三月雪化后荨山第一汪清泉泡的灵竹茶都知道了，可在百万字的情爱故事里偏生就是翻不出阮家遭变的时间。

　　外头细雨纷纷，身着黑衣的佩剑侍卫行色匆匆地赶往城门处。
　　灰青色的天空下，呈半圆的护城大阵早在半月之前便已开启，而远处的阮家家阵也在近日开启，禁入禁出，彻底隔绝了阮家与外界的联系。

　　段凝月缩回撑开竹帘的手指，戴上倚在一侧的白纱斗笠，她甫一开门，底楼的喧嚣便传了过来。

　　“阮家算起来也准备了半个月吧？这对手到底来不来？”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倒好，还盼着人来？”
　　“看个热闹罢了，我不敢说诸位个个本事了得，但逃跑的功夫一定到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是自然！”

　　这间客栈专为修士提供，每间房自带隔音法阵，价格算是公道，宗门家族子弟看不上这里，但散修大多愿意选择此处，段凝月这两日从他们嘴里听到了不少消息，对阮家的动向还算是比较了解。
　　她外表看来与别的修士并无两样，下楼也没有引起什么人的关注，等她在掌柜的问候中走出客栈时，他们的话题又变成了哪处即将开启的秘境。

　　阴雨天总是黑得快些，段凝月溜溜达达地走到阮家附近时，街边已经点起了灯。
　　这座占据青永城五分之一的家宅建得很是气派，城主府都没有它的一半大，隐约泛起涟漪的屏障将其包裹在内，旁人无法靠近，神识亦无法探知。

　　阮家坐落的这条街道如今异常冷清，只有三三两两的修士远远地坐着，有人留下是看热闹，有人则是观望，和普通住户一样，少有以身犯险的。
　　段凝月正要寻一僻静的角落坐下，忽的脚步微顿，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去。
　　只见头顶的天空突兀地燃起一点金光，在眨眼之间迅速膨胀，飞速下坠，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向青永城。

　　巨大的金色火球撞上护城大阵，霎时地动山摇，大阵仅在这一击之下就裂痕遍布，摇摇欲坠。
　　远处传来惊叫，跑动声、叫骂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段凝月清楚地听到旁边的修士咽了一口唾沫。

　　“别愣着了！还不快跑！等着留下给阮家陪葬吗！”

　　众人几乎是在这一声中回过神来，脚底抹油般逃得无影无踪。

　　流火仍在下坠，天空亮如白昼。
　　庇佑青永城数百年的大阵不堪重负，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大阵碎裂，如雨的火在半空调转方向，四面八方地攻向阮家的护宅大阵。
　　段凝月后退半步与一团炽热的火光擦身而过，滚烫的火星点燃白纱，下一瞬被甩出的斗笠还未落到地上，就已经被烧得干干净净。

　　刺目的火光冲天，烟雾四起，阮家大阵完全被火焰包裹，却仍旧顽强地支撑着。
　　阮家家宅的阵法与护城大阵不同，或许是以某样宝物为阵眼，再辅以数位阵法大家的鼎力支持，才得以抵御这来势汹汹的危机。

　　宝物可遇不可求，阵法师一个个全是吞金兽，吞到最后还是穷得叮当响的也不计其数。
　　阮家不愿放弃从青永城得来的权财地位，为此不惜下血本，可惜风雨飘摇，大厦将倾，这血本终要无归。

　　她来青永城已有数月，不是没见过那几个连心魔执念都是缺钱的阵法师，有钱没命花的事他们怕是做不出来。
　　段凝月神色淡淡，静看着大阵在要被火焰蚕食殆尽时骤然一消，了然地扬起唇角。

　　铺天盖地的哀嚎生顷刻间传了出来，惊慌的人如鸟兽散，或跳墙或翻窗或挤门，有的不知是挖了多久的土，从地里钻出来的，会御剑的踩着一把扫帚就敢逃。
　　大火转瞬之间席卷了整座宅邸，段凝月隐去身形走近，逃亡的人目不斜视地直接从她半透明的身躯里穿了过去，直奔宅外。

　　浓烟滚滚，烟尘弥漫，空气中的焦臭味令人作呕。
　　宅子里的火熊熊燃烧，奇花异草已被焚烧殆尽，焦黑的参天大树摇晃着，在倒下时从树干中间断裂，滚落一边碎成炭块。

　　段凝月脚步缓缓，悠哉地四处打量，若非身在火场，当真像是在闲逛赏景。
　　她在青永城待的日子不短，一直没机会来亲自欣赏这座玉砌雕栏，有着各种异卉奇花的大宅子。
　　能把这座斥巨资用天南木搭建的祖宅毁成这样，动手之人怕是得有大乘之能。
　　阮家究竟做了什么，能让这位本该不沾尘事的几步登天者，不惜徒增杀戮，自毁前程？

　　她的神识早就在大阵消失之时全面覆盖了整座大宅，预料之中的是，阮家家主不在，不仅如此，几位曾露过面的旁系长老也都不见踪影。
　　虽不排除他们用什么秘法隐匿了自身的可能，但他们贵为青永城的权力核心，周身的气息段凝月有特意记下，若是真死了，她不会感知不出。

　　话本中的说辞有几分真？
　　所谓的惨遭灭门……她可不相信这位有雄才大略的家主会坐以待毙。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话本之外的故事里，他是否已经卷土重来了也未可知。

　　至于阮明玉的去向，段凝月与她素未谋面，也不敢说自己有没有漏掉什么。
　　但这位被家主倾尽全力培养的家族未来，应该被早早地送出去了才合乎情理，总不会被留下来当断尾吧？

　　段凝月踩过断壁残垣，闲庭散步一般绕进一处烧塌了的小院，玉白色的院墙不知是什么材料筑成，不仅保持着原有的姿态，且还未完全失去色泽。
　　露而未尽的月洞门本该显出若隐若现的山林花木和楼台水池，如今却是被业火焚烧的坍圮水榭。

　　院墙内燃烧着的天南木就如同土灶里的柴火似的，发出干燥的清脆的声响。
　　段凝月停在月洞门前，目光落在院中一匍匐在地的人影上，看身形应当是位女子。

　　她大抵是从废墟里爬出来的，整个人几乎都被熏成了灰黑色，双腿上是未熄灭的火苗，正在一寸一寸地侵蚀着往上烧。
　　滚烫的焦土灼烧着她支撑在地的手臂，她一点一点地挣扎着拼命地往前爬。
　　她似乎是没了起身的力气，又或者是双腿已没了知觉，只麻木地拖着身体。

　　倒塌的房屋在烈焰中又矮下几丈，滚滚浓烟随着热浪涌出。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嘶哑又显出无力，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动起来。

　　段凝月默不作声地看了片刻，径直走近，她指尖微动，清凉的风扫过袖口吹向不远处的女子，火焰渐熄，露出女子被烧得焦黑的小腿。
　　她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动作一顿，愣愣地抬起头，凌乱头发下有些失去焦距的双眼像是找到了落处，显得空洞的眼神望向了段凝月。

　　段凝月略感疑惑，停步蹲下身来，跃动的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忽明忽暗。
　　她轻轻抚过眼前人的发顶，注入些微柔和的灵力，又转而轻托住人的下颔微微上抬，遮住女子眉眼的黑发滑落，一张满是脏污的小脸露了出来。

　　这张脸看上去年纪不大，目秀眉清，楚楚动人。
　　让段凝月有些意外的是，她的眼尾处有一块状若桃花的胎记——阮明玉便是如此。

　　女子并未反抗，只是慢慢仰起头，直直地看了过来，灰暗的瞳孔似是因为迎着火光被点亮，显出几分明媚。
　　段凝月神色一凛。

　　——她在这双眼里，看见了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