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败，然后当国王室友》靡萝

2、三百万和六险二金

　　辛澍二十二岁大学毕业，接手乐言的工作已有五年。

　　五年的时间可能不够一家公司发展壮大，但足够一个产业濒临衰竭，互联网的迅速崛起带来一系列产品的线上化发展，其中就包括漫画。乐言背靠江南文娱这棵大树，一时间还不会停刊，可身边的纸质漫画刊物一个接一个地倒闭，乐言也逐渐引起争议，事实上，乐言这些年利润大幅下滑，两年前濒临崩溃之际董事会决议要求停刊，辛澍拒不接受，一周的闭关后他带来了目前乐言的台柱作品——海盐湾。

　　海盐湾是个奇迹，一经连载就爆火，将乐言从颓势中挽救，发行量甚至要接近几年前的最巅峰。白花花的资金不断涌入，董事会的老头子们再也不说丧气话，乐言起死回生，而辛澍也从原先的分部负责人升职为总经理，全盘接管江南文娱。
　　海盐湾的成功，辛澍是最大功臣，他不仅是整个故事的唯一编剧，还成功地营销了漫画主笔。

　　和普通的漫画家不同，海盐湾的作者苍鹜本人比他的作品更出名，一方面是他画的确实好，另一方面，则要归功于辛澍的营销本领。

　　苍鹜极其神秘，除了作品他同外界零交流，而市面上关于他的各种小道消息层出不穷——有说他其实是个帅气少爷，为了追求梦想离开巨富而缺爱的原生家庭，隐姓埋名自力更生；有说他其实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队，毕竟海盐湾的作画分镜是业内顶尖，很难想象是个人功劳；还有说他其实是个女孩儿，否则女主角海琳娜的少女心思为什么会刻画得细致入微……
　　而事实是，苍鹜本人并不传奇。

　　他本名方辞秋，是辛父世交的儿子，同辛澍也是自小的朋友，四年前他在美国读大学时父母突发意外，是辛家帮忙办理后事并处理信托基金，方辞秋的财产才得以保全。两年前方辞秋从哥大毕业，正逢辛澍面临危机，于是二人合作，推出震惊业界的佳作海盐湾，同时他也配合辛澍的营销策略，两年以来从未向外界透露自己的身份，外人看来他只不过是个父母早逝、长相英俊、虚度年华的花花公子，过着没有精神追求、乏味、痛苦而富有的生活。

　　变化出现在半个月前。

　　海盐湾的剧情进入关键，女主角海琳娜是海底国王的人鱼公主，男主角许文轩是从帆船掉进海里的普通高中生，在被海琳娜救治后拥有在海底呼吸与召唤海兽的能力，由此引来王国贵族的嫉妒而被杀害，而此时能救他的只有海底的珊瑚女巫。
　　接下来的情节，按辛澍的计划是珊瑚女巫以许文轩的性命，要挟海琳娜放弃王位继承人的身份，海琳娜拒不接受，于是龙族乘机而入，复活许文轩并告诉他海琳娜的选择，在许文轩盛怒之际利用他，与人鱼族开战。

　　而方辞秋不同意：“海琳娜为什么不救他？”

　　辛澍不明就里：“因为比起许文轩她更看重自己的皇位啊。”

　　“可这是少女漫画，你这样写，不觉得太残酷了吗？”

　　“……你是在指导我？”

　　方辞秋笑：“不可以吗？我对漫画剧情没有话语权？”

　　“当然有，只是这是关键剧情，对于后续发展影响很大，如果要改，后面也要大改。”

　　“所以为什么？”方辞秋不解，“你为什么要在少女漫画里加入这样的情节？”

　　“……我没有对你解释的义务。”

　　方辞秋冷笑：“是吗？那我也有甩手不干的权利。”

　　看着方辞秋离开的背影，辛澍才想起方辞秋是个多么任性的人，他高中就在国外，刚回国时中文都不太会讲，是同辛澍的合作让他在国内安稳下来，否则以他的性格早就全世界乱飞，不着边际了。

　　手机电话响起，辛澍接通。

　　“妈妈？”

　　“嗯，小澍啊，妈妈下周老家有个同学聚会，要回去一趟，你去把香槟国际的房子打扫一下，妈妈和朋友要住几天。”

　　“好。”

　　辛澍妈妈不是江州人，她在和玉生活了二十年，在江州的一家饭店打工时被辛澍爸爸看上，于是成了江南文娱的老板娘，年近五十被钱滋养得像是三十多，每年聚会她一定参加，她要美美享受老同学的追捧，并用自己尚未泛起鱼尾纹的美丽容颜和香槟国际的豪华别墅狠狠践踏他们的尊严。

　　蚕丝被是从法国进口的，除螨剂妈妈交代要买日本的，然后问题就来了。

　　辛澍听薛倚棠用和玉话说方便食品论时嗤之以鼻，他不懂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爱做饭而大方臣服于泡面，这在他看来同放弃人类尊严、向工业投降没有区别。

　　薛倚棠回头看他，好大一双黑亮眼睛，可看向他的眼神是慈祥而温和的。

　　辛澍体会过这种慈祥，源自于对方对你能力的否定和天真的无奈。

　　在他向父亲说要拯救乐言、向母亲说会和前女友白头到老、向方辞秋说要在恋爱漫画里昭示爱情的残酷时。

　　晚饭是鸡蛋羹、肉末炒豇豆和土豆牛肉，辛澍熟能生巧，半个小时就完成淘米煮饭洗菜切菜炒菜，看着一桌热腾腾的饭菜他更从内心深处鄙夷薛倚棠，又可怜她当工业的奴隶，尝不到自己的好手艺。

　　打扫别墅是项大工程，更别说辛澍还在努力联系消失的方辞秋。他给卧室喷上除螨剂，一边擦洗一边给方辞秋打电话发消息，突然干呕好几下，以为自己被方辞秋恶心得想吐，细细嗅查才发现源头是妈妈的蚕丝被，源头的源头是片假名写名称的除螨剂。

　　他凭着自己半生不熟的日语仔细拼读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拿成了植物营养液，通用的，于是他不得不想起女孩儿侧身而过时撞到他的塑料瓶，里面也有沉甸甸的液体。

　　……拿错了，辛澍长叹一口气。

　　而方辞秋还是没有回他消息。

　　女孩的样子着实狼狈，她瘦得像竹竿人，跑到他面前脸又白得像纸扎人，她说她的室友死了，辛澍吓一跳，后来她又说自己的室友是花，辛澍心里又难受，花败了，这女孩灵魂的孤单庸俗只能用垃圾食品排解了，他想安慰她，可又想起自己也怪倒霉的，半天憋出来一句：“少吃点泡面。”

　　女孩的眼睛发亮，明明是黑色的，却亮得像星星。

　　—

　　两周过去方辞秋依旧杳无音讯，而海盐湾又遇到了新麻烦。

　　乐言是月刊，过去半个月被硬生生蹉跎，辛澍想自己画可连线都画不直，许年年转给他一条热搜，海盐湾上热搜是家常便饭，这次却和一个新发行的游戏捆绑一起。

　　辛澍点进，看见立绘和漫画几乎怀疑是方辞秋的手笔，要给他发消息却被方辞秋先质问：“大爷的你干什么了？！”
　　辛澍回个问号。

　　“图是你用AI融的？你真有点子啊，我不画了你就这么挣钱？还和这么low的游戏合作？是谁信誓旦旦地说要画完海盐湾、拯救乐言的？你还要不要脸啊？！”

　　辛澍看方辞秋的谩骂，很想笑。

　　两周过去，刻意忽视他的方辞秋居然因为这件事主动找他了。

　　辛澍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可方辞秋被恶心了，于是他就很爽。

　　许年年已经联系好开诉状，对面是家小公司，负责人慌忙给许年年打电话，许年年开免提时对面正推卸责任给画师：“我们工作室没参与啊！是外聘的画师干的！”

　　“哪一位？”许年年问。

　　“叫薛倚棠……”

　　辛澍指了指手机，许年年心领神会：“把她的资料发来，我们就不追究你们的责任了。”

　　“诶诶好嘞！”

　　许年年记下电话号码，请示辛澍：“现在要做什么？”

　　辛澍向后仰，躺在人体工学椅富有弹性的靠背上：“喊……不对，是请她来。”

　　瘦削的大眼睛女孩第二天到了，很僵硬地坐在辛澍对面。

　　“啊？！”两个人同时惊呼。

　　许年年抱着文件夹，抬头看看辛澍，又看薛倚棠：“……你们认识？”

　　辛澍苦笑：“是啊，半个月前有点小误会。”

　　薛倚棠咬紧后槽牙。

　　她擅长讨人厌，面对高贵的大公司和巨额赔款她可以撒泼可以耍赖，在整洁安静的办公室哭闹，甚至暗中设下小陷阱坑蒙拐骗——就像她对付陆妍。高高在上的江南文娱和总经理先生来自上流社会，他们面对一个赤贫的无赖不会有很多办法，薛倚棠可以尽情不要脸地达成目的。

　　只要总经理先生是个刻薄油腻秃头大肚子的体面人。

　　可偏偏是他。

　　有点心软、有点固执、长得好看的西装男。

　　劝她对自己好一点的辛澍。

　　“薛、倚、棠。”辛澍一字一顿。

　　薛倚棠抬头，瞪大眼睛，平视辛澍。

　　“是你。”

　　“嗯。”

　　“有买新的花来养吗？”

　　“……没有。”

　　“是你画的？”

　　“……我没有三百万，”薛倚棠调整呼吸，慌乱地讲提前准备的说辞，“我连三万都没有，我不坐高铁飞机也不住酒店，你向我讨债是白费功夫，我没车没房没家人，你要挟不了我……”

　　不该是这样的。

　　耍无赖的话应该是得意洋洋、趾高气昂地说出口，可是现在薛倚棠少了一大半底气，于是现在的她看起来有点好笑。

　　大爷的。

　　“说完了？”辛澍没想到薛倚棠在心里骂他，一团和气。

　　“嗯。”

　　“该我说了，”辛澍清了清嗓子，笑得爽朗，“我要你帮我画漫画，海盐湾。”

　　薛倚棠眨了眨眼。

　　神经病脑残白痴蠢货。

　　很高兴吧，辛澍看她惊讶的神情，暗自得意，她一定受宠若惊，在乐言上连载，还是画海盐湾，是国内所有画师的梦想了。

　　“乐言一个月发行一次，入职后用公司内部邮箱，我把脚本写好发给你，后期细化助理来做，你的工作量不大，工资每个月固定六万，六险二金，每三个月组织旅游……”

　　“我不要。”这次是薛倚棠打断。

　　辛澍过分自信自己开出的条件，于是他自动过滤薛倚棠的拒绝：“后期你要是觉得不够还可以再加……”

　　“乐言要完蛋了。”薛倚棠再次打断，语气平静。

　　许年年在她身后倒抽一口冷气。

　　于是辛澍终于听见她的话。

　　“……你说什么？”辛澍怀疑自己听错。

　　“纸质漫画都要完蛋了，你是白费功夫，”薛倚棠冷笑，“而且，我，不做创造价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