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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切尔诺贝利和新世纪剧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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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文娱总部第五十四层,薛倚棠说完话咬住舌尖,准备承接辛澍的怒火,至少是陆妍骂她无耻高中学历的程度,可辛澍愣了一下就发笑:“薛老师今年多大啊?”
“……二十一。”
“薛老师很年轻啊……太年轻了,年轻人就是喜欢说极端话。”
“没事,没关系,我可以等,”辛澍亮出二维码,“先加个微信?”
薛倚棠笑容灿烂:“不好。”
她转身出门,留下僵住的辛澍和愣住的许年年。
“……太嚣张了。”许年年感叹。
辛澍的目光滞在薛倚棠离开时关上的门,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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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面试照常进行,乐言是国内顶尖漫画杂志,许年年按辛澍的要求,没说要招海盐湾的主笔,只说是实习助理,可应聘者数量依旧爆满,最后辛澍不得不将每个人的面试时间极限压缩。
“张羽灵,25岁,列宾美术学院油画系硕士。”
张羽灵乖巧地点头。
本科在微博上连载漫画获得近万关注,研究生时举办个人画展,今天带来的面试材料是新创作的漫画,辛澍细细翻看,很优秀,无论是情节作画分镜还是流畅度。
辛澍笑:“你对乐言有什么了解?”
张羽灵按部就班地背书:“乐言是国内漫画杂志第一梯队,于2004年创刊,杂志理念是热血青春,有梦有爱,迄今为止贡献了许多优秀作品,海盐湾更是在这几年斩获许多国内国际热门奖项,我个人也非常敬佩苍鹜老师,如果能有幸成为他的助理那简直是我的荣幸……”
“……那现在可以画一个海琳娜出来吗?按苍鹜的风格。”
女孩很快画好,辛澍捏着纸,很惆怅。
太乖了,又乖又优秀,不像薛倚棠,是个死硬的无赖。
唯一的缺点,不像方辞秋。
于是合适的还是薛倚棠。
他收起简历:“后续有通知,请你回家及时关注消息啊。”
“好,”张羽灵笑,她很有自信,还耍一点点小聪明,“老师再见。”
辛澍和蔼地笑:“再见。”
再也不能见了。
简历投来2000份,初筛留下150份,辛澍面到晚上快9点,终于全部结束,全部不合格。
许年年也加班到9点,已经生无可恋。
辛澍苦笑:“这个月加薪。”
“真的?!”许年年的疲态瞬间蜕尽,眼睛发光。
辛澍点头:“我还要你帮我做件事。”
“辛总您说。”
“明天的会议取消。”
“好。”
“月底前的都取消,有什么事电话联系我。”
“……好。”
“有什么邀约暂时都推掉,等我从和玉回来再说。”
“啊?”许年年试探地确认。
“给我备车,”辛澍终于看向她,麻木又无奈,“明天我去和玉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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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倚棠回到和玉又找回自己的节奏,陆妍坑她,酬劳只给她市面的五分之一,可薛倚棠太省了,这笔钱足够她半年不工作,于是她在新世纪剧院自由散漫地躺着,像是烂尾工程外乱长的野草。
第二天傍晚天阴,7点之后要刮风加下雨,雨水吹进楼层的概率是百分百,薛倚棠为沙发椅行李箱热水壶画架盖上防雨布,接着去旺旺超市买泡面。回来后她烧热水,泡好面又灌热水袋,初春时节,正常居住环境下决不需要热水袋,可薛倚棠住的环境太透风,帐篷布又太薄,薛倚棠一边嗦面条一边看天气,今晚是大暴雨,她吃好洗漱,早早带着充电宝热水袋钻进帐篷。
“咵喳!”巨大雷声在帐篷外响起,接着硕大雨珠胡乱砸在地上。薛倚棠趴在帐篷里,抱着手机刷视频。
脚步声,透过帐篷传进,混杂在雨声中,薛倚棠听不太清,是一种介乎于幻听与真切听清的声量。
声音更加清晰,仿佛是故意凑近,薛倚棠这时才发现帐篷门旁边似乎有块黑影,她从未见过的黑影,仔细观察后薛倚棠辨认出来——是只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响破天际,薛倚棠麻着头皮,颤抖着抽出枕边的刀,想刺出去又心疼自己的帐篷,只好咬紧牙关扯开拉链,闪电瞬间从天边亮起,蹲在外面的辛澍一脸惨白幽怨。
他被完全淋湿,略长刘海贴在额上,仿佛灵魂出窍。
辛澍机械喃喃:“你就住这?”
薛倚棠一脚踹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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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什么大事,贴点膏药就成,”医生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字开药,“是撞到哪里了吗?”
“……被人踢了。”辛澍无力地望向薛倚棠。
“哈?”医生不可置信,“怎么可能?这里被踢一下至少骨折,他力气可真够小的。”
辛澍笑,抬头看薛倚棠,后者环抱双臂面无表情。
薛倚棠陪辛澍到医院门口:“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她转身,准备拐弯,却被辛澍一把抓住上臂。
“干嘛?”薛倚棠扭头看他。
辛澍一脸黑线:“你不管我了?我晚上睡哪?”
薛倚棠翻白眼:“你不是在香槟国际有房子?”
“没带钥匙。”
“去宾馆咯,反正你有钱。”
“没带身份证……”
“……那你随便找个地方睡!”
“我觉得……”辛澍嚅嗫道,“你那里就挺随便的。”
“……你做梦啊!”
“好啊,”辛澍低头,凑近薛倚棠的脸,“你好大胆子!新世纪剧院好歹是市政工程,偷偷搬进去合规吗?我现在就去举报你!”
薛倚棠费力挣扎,可她力气实在小得过份,辛澍单手控制住她,表情轻松:“都说了让你少吃泡面。”
“我不怕!”薛倚棠力争,“我可以再找地方!”
“再找?你别忘了我手里可是有一家文娱公司,我要是曝到网上会有多少人关注你?年轻人脱离正常社会在烂尾楼里流浪,你猜会有多大流量?等我手下几十个营销号联合转发炒作,你这辈子再想随意活着,可就不能够了!”
夜风起,薛倚棠的长发被吹起,重重抽到她眼睛。
辛澍得意洋洋。
薛倚棠很后悔没有隔着帐篷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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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澍开着宾利,在被薛倚棠拒绝的第二天从江州到和玉出差。
旺旺超市的老板依旧嘴碎:“小伙子,我这门口不让停车,挡生意。”
辛澍抽出几张大钞:“停车费。”
老板乐呵呵地收钱:“你在等人?”
辛澍摇头。
等人是确定人一定会来,薛倚棠可不一定。
他是在守株待兔。
兔子直到傍晚才到,大雨倾盆而下,薛倚棠撑翘边的破伞,在风里走得七扭八歪。
“又是泡面?”老板絮絮叨叨。
“是啦,”薛倚棠摩挲脸上的雨水,“一桶。”
辛澍趴在方向盘上,等薛倚棠拎着泡面走出,发动宾利跟上。
薛倚棠走进杂草丛生的宽阔广场,薛倚棠沿着小径七拐八拐,辛澍尽力降低车速,不动声色地跟在她身后,道路越来越窄,杂草越来越高,辛澍开始疑心她有所察觉,为了报复他的跟踪,要带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薛倚棠终于停下脚步,辛澍看她走进的建筑,瞪大双眼。
辛澍十六岁的生日礼物是去国外旅行,他没有选择冰岛、普罗旺斯或者东京,而是坚持要去乌克兰的普里皮亚季。1986年后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成为禁区,辛澍穿着军用核化服,躺在人迹罕至的黑色土地上,紧捏盖革计数器,看漫野和星空。
盖革计数器高频的“咯咯”声在夜空回响,过去的事故变成故事再变成历史,柔软的杂草在辛澍身下生长,清脆的蹄声逐渐靠近,小鹿歪歪头,好奇地看他。
宏大的妄想已经消失,创造奇迹并亲手毁灭的人们也已离开,可是禁区里的杂草和小鹿又复活,在害死人的辐射中安居,辛澍以为自己会永远记住那一夜,可事实证明人类总是傲慢,永远、绝对这种话只在当时有效。兵荒马乱的高考、大学、毕业、工作后,辛澍已经习惯遗忘,而薛倚棠带着他拐来拐去,来到国内出名的烂尾工程,终于让他又想起自己的十六岁。
夜色下暴雨中的新世纪剧院像是山,薛倚棠带灯的帐篷仿佛深林中的萤火虫。辛澍完全忘记拿伞,他下车,雷声大作,大雨倾盆而下。
“喂,”辛澍问探身要进帐篷的薛倚棠,“我睡哪?”
“有沙发椅。”薛倚棠钻进帐篷。
夜风从辛澍耳边呼啸而过,他打了个冷战:“不行!”
“受不了就走。”薛倚棠“呼啦”地扯上拉链。
辛澍挤到拉链边:“我睡里面!”
薛倚棠龇牙咧嘴地推他:“你别想!”
然而并没用。
薛倚棠看悠然脱下外套、钻进被子里的辛澍,强忍杀意。
她另抱一床被子,钻进帐篷,躺下后竭力和辛澍保持距离,帐篷是单人规格,她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背对辛澍,可还是和他近在咫尺。
台灯已经关上,周围一片漆黑,雨声中夹杂偶尔的鸟叫,薛倚棠已经习惯这一切,可今晚骤然多了辛澍。
他呼吸,吵得她睡不着。
心脏开始突突地跳,薛倚棠放松手臂半趴在床垫上,稍微压制心脏的痛。
“喂。”辛澍又说话。
薛倚棠装睡。
“医生开的膏药我还没贴。”
“……”
“我看不见那边,你帮我贴。”
“……”
“喂,”辛澍拍她的背,“醒醒。”
薛倚棠翻身坐起,向辛澍尖声大嚷:“你烦死人啦!”
辛澍皱眉,苦笑着揉耳朵:“幸亏你没邻居。”
薛倚棠打开帐篷拿药,撕开包装,淡淡香气弥漫在帐篷的狭小空间,辛澍解开衬衫,光洁的上半身在月色下一览无余。
不同于散漫生活的薛倚棠,辛澍是各种意义上的精英人士,每周至少三次的1500米游泳将他的肌肉量恰好控制在好看而不张扬的程度,流畅线条让薛倚棠想起大洋上跃起的虎鲸。
她咬咬牙:“贴哪?”
辛澍扭头示意:“腰,青的那一块。”
薛倚棠挪动身体,双手小心捏住膏药边缘,轻轻附在辛澍腰上。
“按一下啦——等会掉了怎么办。”
薛倚棠强压住怒火,她伸出手指,按压膏药,弹性触感袭来,是年轻英俊总经理姣好的身材,薛倚棠不是没看过小视频,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触摸男性,她还是受到了冲击,指尖发烫,薛倚棠的心脏狂跳。
辛澍笑:“有点痒。”
贴好膏药,薛倚棠躺下,再次背对辛澍,深呼吸努力平复心情,辛澍跪坐在她身后,一粒一粒扣好衬衫,他洋洋得意地:“害羞啦?”
“我不会是你摸的第一个男人吧?”
薛倚棠突然觉得好委屈。
莫名其妙被辛澍缠上,被他威胁,被他强制共处一个帐篷,又被迫给他贴药,简单利落的法律纠纷被他赤裸的上身打破,变成薛倚棠指尖不清不楚的慌张。
辛澍还不打算放过她:“手感不错吧?”
薛倚棠的心脏要爆炸,她气血上涌,坐起身,一通乱拳捣在辛澍身上,满脑子想的都是辛澍不死她就得死掉:“你大爷的!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辛澍先是一惊,看见薛倚棠崩溃的表情,他又笑。
他摸上她漂亮白皙的脸:“受不了了?”
薛倚棠声音颤抖:“……你到底想干嘛?”
“给我画画,”辛澍语气平静,“一个月,我保证一个月内把苍鹜找回来,然后放你走。”
“我不知道你奇怪的原则是怎么来的,我也不关心,可是还有两周新一期乐言就要出版了,你给我画一个月,然后我不再缠着你。”
薛倚棠瞪大双眼,大口喘粗气。
大学退学、妈妈去世后她已经习惯孤独,她的生命中已经很久没有第二个人,可辛澍就这样不由分说、厚颜无耻地挤了进来。
要把她的节奏毁掉。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薛倚棠猛然抽出刀,逼近辛澍。
水果刀在夜色中泛出寒光,辛澍眨眼,双瞳深得像湖。
薛倚棠梗直脖子,同他对视。
猎鹰不是从出生开始就被驯服的。
旧时西北猎人抓到鹰,要将她拴在自己的手臂上,昼夜煎熬,直到将她的意志消磨干净。
不知过了多久,连雨声都消失,连角鸮也睡觉,换成夜鹭的“呱呱!”声,辛澍的呼吸扑在薛倚棠脸上,薛倚棠熬夜太久,周身痛到快爆炸。
辛澍“啪!”地抓紧她的手,一根一根,掰开她握刀的指头。
“这种事,等你力气大点再做。”辛澍的语气轻松平淡。
“一个月!”薛倚棠被辛澍捏着手,无力反抗,她只能大嚷,她受不了被辛澍平静对待,好像她刚才的亮刀不过是小孩在玩闹。
“就一个月。”
一个月,时间不算短,可薛倚棠头痛到快裂开,她今晚再也没精力和辛澍纠缠了。
她瞬间脱力,栽倒在枕头上。
辛澍拿着刀,长舒一口气。
抱着被子从帐篷里离开时,辛澍又瞥一眼薛倚棠。
她太瘦了,辛澍看她的背影,暗自在心里盘算,苍鹜不能又瘦又没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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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辛澍从沙发椅上先醒,简单用矿泉水洗漱后他下楼,一个长脸男人在荒草中发呆。
他看见辛澍很是惊讶:“你住这?新世纪剧院?”
辛澍挠头:“……算是吧。”
男人指向宾利:“这是你的车?”
他的手受伤了,辛澍暗想,好奇怪的人。
“对。”
男人摇摇头,裹紧脏旧的黑色大衣,转身离开:“真够怪的。”
辛澍这次不去旺旺超市,而是选择马路对面的大型商超,他要多买,薛倚棠要吃好,长期泡面让她力气太小。
辛澍推着购物车在超市四处逛,精力全在挑选的菜品上,超市天花板上悬挂的电视播报新闻,他一点都没看。
辛澍刚起,大脑还不清醒,否则他一定能意识到长脸男人的不对劲;辛澍在超市用心帮薛倚棠搭配食物,没抬头看电视;辛澍不缺钱,否则他说不定会关注通缉令。
突发新闻,和玉市连环杀人犯有新线索,戚源,男性,四十岁左右,特征是长脸三角眼鼻上有痣,右手有新伤。
五十万悬赏,请广大市民积极提供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