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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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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雨,阴冷得像是要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扬州首富王家的灵堂内,白幡如林,纸钱漫天。跪在地上的沈枫晚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剧痛传来,却未能驱散眼前这荒谬的现实。
作为现代最顶尖的精算师,她上一秒还在万米高空的头等舱里复盘一份百亿级的并购案,下一秒就跪在了这块又冷又硬的青石板上。
脑海中涌入的记忆混乱且残忍:她,沈枫晚穿成了王员外刚抬进门三天、还没来得及圆房的第十八房小妾!
而现在,那个能当她爷爷的丈夫死了。
“这小蹄子是扫把星!刚进门老爷就去了,留着也是祸害!”
大夫人尖利的嗓音划破了灵堂的哭嚎,她一身素缟,指着角落里的沈枫晚,眼神像是在看一堆必须立刻处理掉的垃圾,“来人!把这不祥之人绑了,送进墓室给老爷陪葬!”
几个粗使婆子立刻挽起袖子逼近。
恐惧是人类的本能。沈枫晚能感觉到这具身体在不受控制地战栗,心脏狂跳得仿佛要撞破胸膛。
但她的灵魂没有抖。
多年的职业训练让她在危急关头养成了一种近乎变态的冷静,情绪是解决问题最大的阻碍。她深吸一口气,暗自握紧拳头,强迫自己理清思绪。
局面很糟,但也只是一个糟糕的开局而已。只要还没断气,就是一笔还有翻盘机会的烂账。
她抬起头,那双眸子在惨白的烛火下亮得惊人。她没有像其他姨娘那样哭天抢地,而是用常拿来审视财务报表漏洞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逼近的婆子,最后定格在大夫人那张扭曲的脸上。
“大夫人,杀我容易。”
沈枫晚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金石般的冷冽,让周围的人莫名一愣。
“但这笔买卖,您算亏了。”
大夫人气极反笑:“死到临头还胡言乱语!拖下去!”
“王家城南那批丝绸,账面三千匹,库里实存一千五。这中间的一千五百匹,是填了二少爷赌坊的窟窿,还是进了大夫人您的私库?”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瞬间炸停了灵堂里的唢呐声。
大夫人的脸瞬间煞白,挥手的动作僵在半空。
沈枫晚看着她那张惊恐的脸,心中的算盘拨得飞快。原主的记忆里有王家偷税漏税和做假账的画面,这在古代或许是秘密,但在精算师眼里,那就是一把现成的、足以致命的刀。
她不想杀人,她只想止损。
她走到大夫人面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老爷为了避开市舶司,做的那些阴阳账本,每一笔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您说,要是官府以此为由查封王家,您这殉葬的坑里,是不是得把全家人都填进去?”
大夫人浑身颤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原本唯唯诺诺的小妾,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我要的不多。”沈枫晚伸出两根手指,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菜价,“两百两银子遣散费,加一张放妻书。我拿钱走人,秘密烂在肚子里。大夫人,这不仅仅是破财免灾,这是您目前唯一能做的风险对冲。”
大夫人虽然听不懂“风险对冲”,但还是吓被震住了,一只手指着沈枫晚抖如筛糠,眼睛气得通红,嘴唇止不住颤抖,话却说不出一句。
一刻钟后。
沈枫晚背着一个小包袱,从王家侧门走了出来。
雨还在下,她怀里揣着热乎乎的银票,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分。
两百两。在这个时代,这不仅是钱,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唯一的安全感来源。
“本金有了。”她裹紧了单薄的衣衫,眼神在雨幕中变得锐利起来,“接下来,就是要想办法让这笔钱生钱。”
正盘算着未来的商业版图,脚下突然一沉,像是绊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沈枫晚低头一看,眉头瞬间皱成了一个“川”字。
泥泞的草丛里躺着个男人。一身黑衣被血水浸透,不知是死是活。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麻烦。绝对的麻烦。
理性的本能在疯狂预警。过往的经验告诉她,这种路边重伤的男人千万不要捡,轻则丧命重则屠族。虽然她并没有族可屠,但救治需要花费高昂的医药费。这是一项高风险、低回报、甚至可能导致本金全损的极劣质投资。
“不仅没有收益,还会产生巨大的沉没成本。”
沈枫晚冷漠地做出了判断,毫不犹豫地抬腿,准备直接跨过去。
就在这时,那人似乎在昏迷中极度痛苦,一只手无意识地抓住了她的脚踝。
“松手。”沈枫晚不耐烦地想踢开。
然而,借着昏暗的天光,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了那只手,以及那人被雨水冲刷后露出的半张脸。
她的动作停住了。
那是一张极具冲击力的脸。哪怕此刻惨白如纸、狼狈不堪,那高挺的眉骨和锋利的下颌线依然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美感。
更重要的是那只手,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虽然沾满泥污,却不难看出它的灵活度极高。
沈枫晚那双只认钱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不是因为怜悯,更不是因为心动,而是某种职业性的评估。
她蹲下身,像在菜市场挑牲口一样,粗鲁地捏住男人的下巴左右看了看。
这皮相,若是放在勾栏瓦舍,那是头牌的价码。若是放在店里当个招牌,这一张脸就能省下每年的广告费。再看这双手,既不像干粗活的,也不像纯粹的书生,倒是个拨算盘的好料子。
她正缺一个账房。市面上请个靠谱的账房先生,一个月少说也要五两银子,还不一定忠心。
眼前这个……虽然半死不活,前期需要投入一笔医药费,但只要救活了,那就是无主的孤魂,不仅不用发工钱,还能攥着救命之恩让他签卖身契。
沈枫晚大脑中的计算公式迅速重组。
“长得这么好看,死了怪可惜的。”沈枫晚拍了拍男人冰凉的脸颊,嘴角勾起一抹精明的弧度,“主要是不发工钱这一点,真的很诱人。”
她叹了口气,有些肉疼地摸了摸怀里的银票,然后弯下腰,一把揪住那位当朝男人的衣领,费力地将他往雨地里拖去。
那动作没有半点温柔,纯粹是在拖运一件大件货物。
“喂,醒了记得给我干活还债。”她对着昏迷的男人嘟囔了一句,威胁道:“我这人不做慈善,若是你醒不过来,我就把你的衣服扒了抵药费,听见没?”
雨声淅沥,掩盖了这场荒唐又充满铜臭味的初遇。命运的齿轮,就在这算盘珠子的拨动声中,发出了第一声脆响。
*
“噼里啪啦——”
萧疏览是在一阵清脆且极具节奏感的撞击声中醒来的。
头痛欲裂,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这是剧毒“牵机”发作后的余韵。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软剑,却摸了个空。
警觉瞬间拉满。
这里是哪里?那批刺客追来了?
他猛地睁开眼,却因动作过大牵动了伤口,发出了一声闷哼。
“醒了?”
一道女声冷不丁地响起,没有丝毫关切,反而透着一股终于不用砸手里的释然。
萧疏览警惕地转过头。
眼前是一个破败却扫得很干净的小院屋舍。床边坐着一个女子,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衣,头发随意挽起。她手里并没有拿着喂药的汤勺,也没有拿杀人的刀,而是捧着一个磨得油光发亮的算盘。
沈枫晚见他醒了,并没有上前搀扶,而是低头在账本上重重记了一笔,嘴里念念有词:
“醒了就好,若是再不醒,我就得考虑把你的肾卖给黑市回本了。”
萧疏览:“……”
他虚弱地撑起身子,眼神阴鸷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女人。她长得很美,但那种眼神让他很不舒服。那不是看救命恩人的眼神,也不是看男人的眼神,而是在看……一只刚下完蛋的老母鸡?
“你是谁?这是何处?”萧疏览嗓音沙哑,透着久居上位的威压。
沈枫晚放下算盘,拿起一张墨迹未干的清单,直接怼到了他面前。
“我是你的债主。这里是扬州城郊的一处民房。”
她手指在清单上的一行行数字上划过,语速极快:“请大夫出诊费三两,止血的金疮药二两,解毒的汤药费四两,加上这两天我照顾你的误工费、床位费、精神损失费……统共是十二两三钱银子。”
沈枫晚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位公子,鉴于你身上那件云锦袍子已经烂成了抹布,没有任何抵押价值。请问,你打算怎么还这笔钱?”
萧疏览愣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醒来的场景:被严刑拷打、被温柔相救后以身相许、或者是敌人的试探。唯独没有想过,会有人拿着账单逼债。
“十二两?”他气笑了。他堂堂摄政王,平日里随手赏赐下人的就不止这个数。
他下意识地摸向袖袋,那里原本装着足以买下半个扬州城的银票。
空的。
“别摸了。”沈枫晚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把你拖回来的时候就搜过了,除了那个一看就很值钱但不流通的玉佩,你身上比我的脸还干净。”
提到玉佩,萧疏览眼神一凛:“玉佩呢?”
“当铺。”沈枫晚淡定道,“死当,换了五十两。不过那是我的劳务费,跟你欠我的十二两医药费是两码事。一码归一码,亲兄弟明算账。”
萧疏览眼前一黑,差点气得毒气攻心。那块玉佩是先帝御赐,代表着皇子的身份,她竟然拿去当了五十两?!还是死当?!
“你……”萧疏览咬牙切齿,“若是让我赎回来……”
“那是你的事。”沈枫晚打断他,眼神变得犀利起来,“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资产重组问题。”
她上下打量着萧疏览,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损耗程度。
“虽然你没钱,但好在四肢健全,长得也还算……凑合。”沈枫晚勉强点了点头,实际上心里给他的颜值打了满分,但为了压价,她面上丝毫不显,“你会写字,会算账吗?”
萧疏览冷笑一声,别过头去:“略懂。”
他三岁识千字,五岁通读史书,十二岁便能批阅奏折。区区算账?
“那就好。”沈枫晚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早就拟好的契约,“按一下手印吧。”
“这是什么?”
“劳动雇佣合同。”沈枫晚一本正经地解释,“鉴于你无力偿还债务,且属于高风险的不良资产,我决定给你一个以工抵债的机会。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金蝉坊’筹备处的试用期账房先生。”
“月薪二钱银子,包吃住,无五险一金。按目前的汇率,你大概需要为我工作五年才能还清本息。”
萧疏览看着那张写满了霸王条款的纸,气得手指都在抖。
月薪二钱?让他这个大宇朝最尊贵的男人,给她当五年账房?
“我不签。”萧疏览冷冷拒绝,“待我伤好,自会让人送千金来谢你。”
“画大饼谁不会?”沈枫晚嗤笑一声,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现在的你在我眼里,就是一笔巨大的沉没成本。如果你不能立即产生价值,根据我的风控模型,最优解就是现在把你扔出去,及时止损。”
她站起身,作势要来拖他。
“我想外面的野狗应该很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加餐。”
萧疏览看着她那双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心中一凛。这女人理直气壮地说着满口他听不懂的话,脾气又这样差。他看得出,这如果他不签,她真的会把他扔出去。
现在的他内力全失,毒素未清,若是真被扔出去,恐怕活不过今晚。
虎落平阳被犬欺。
萧疏览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杀意。
“……我签。”
沈枫晚立刻换上了一副职业化的假笑,将印泥递了过去:“明智的选择。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虽然这不重要,但我总得给员工建个档。”
“听不懂,说人话。”萧疏览也上了脾气。
沈枫晚毫不在意他的态度,笑着把一个红色的印泥推到他面前。这印泥是她特地买来的。作为一个混迹在金融圈的牛马,她深知“签合同”的重要性。
萧疏览看着红色的印泥,手指僵硬地按了下去。
名字?当然不能用真名。
他看了一眼这个爱财如命的女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随口道:“家里排行老四,萧四。”
“萧四?”沈枫晚嫌弃地摇了摇头,“太普通了,不够吉利。”
她收起契约,满意地吹了吹上面的墨迹:“既然进了我的门,就要守我的规矩。看你这一身穷酸样,五行缺金。以后你就叫‘阿财’吧。”
“……”
萧疏览的手指猛地收紧,将床单抓出了三个洞。
阿财?那是乡下土狗的名字!
“怎么?不喜欢?”沈枫晚挑眉,“那叫‘旺财’?”
“……就叫萧四!”萧疏览几乎是吼出来的。
“行吧,萧四。”沈枫晚遗憾地耸耸肩,仿佛失去了一个亿,“既然签了字,那就不养闲人了。桌上那堆是刚从隔壁李婶那收来的烂账,你把它们核算清楚。今晚之前做不完,没饭吃。”
说完,她转身就走,丝毫没有顾及伤员的死活。
走到门口,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叮嘱了一句:“对了,既然是账房,就把你那身杀气收一收。若是吓跑了我的客户,我就从你的工钱里扣。”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屋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萧疏览靠在床头,看着桌上那堆油腻腻的账本,又看了看自己那只按了手印的修长手指,眼底的情绪翻涌。
他堂堂大宇朝皇子,竟沦落至此。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手段虽然市侩,却有着一种奇异的生命力。在那充满死气的灵堂里,她是唯一一个敢和命运讨价还价的人。
“沈、枫、晚……”
他在舌尖轻轻碾过这三个字,眼神晦暗不明。
“孤倒要看看,你这只爱钱的金蝉,究竟能扑腾出什么浪花来。”
他忍着剧痛,伸手拿过算盘。
“噼里啪啦——”生涩却坚定的算盘声,在破旧的小屋里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