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沉浸》临江妖

3、第3章

　　这还是应逢漪第一次参加盲试。
　　她走进录音棚，工作人员让她稍事休息，五分钟后试音准时开始。
　　逢漪观察四周，收音室是一个被灰色吸音棉包裹的静谧的空间，正中央只有一支黑色的话筒立在防震架上。
　　而被整理过的耳机电线，连接着观察窗另一侧的控制室。
　　逢漪看不太清楚控制室的情况，不过这也挺好，要是被人直接盯着，她反而会很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新设备特有的冰冷金属气息。
　　她不经意瞟了一眼话筒的型号，暗自感叹工作室的殷实家底。
　　时间到了，收银室只留下逢漪和一位录音助理。
　　逢漪戴上耳机，助理为她调整好话筒高度和防喷罩，准备测电平。
　　“试音即将开始，请准备测试。”
　　她瞧见助理的对讲机的通话信号灯闪烁，看样子这个配导是要神秘到底了。
　　面前话筒上的红色录音指示灯亮起，逢漪调整气息：“测试，测试。一二三，一二三。这里是20号的的录音测试。”
　　测试完毕，助理打开录音室的屏幕，是一段电影动画片段。
　　电影画面整体呈水墨风格，私塾先生的立绘风度翩翩，气质温润随和，为学生答疑解惑时眉眼弯弯，能看出几分女扮男装的英气。
　　而悬赏猎人身着红黑错落的紧身劲装，黑色长发用一根粗糙皮绳在脑后高高束起，埋伏时眼神狠厉，难掩江湖野性。
　　快速播放了一遍角色特写后，屏幕出现了第一题的台词和要求：
　　【单人场景：私塾先生，午后学堂授课】
　　逢漪迅速扫了一遍台词，确认好离话筒的距离。
　　闭上眼，逢漪想象自己正身处在夏日午后竹林间的乡村私塾，让自己的身体处于一种放松舒缓的状态，微笑以调整发声焦点：“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古诗文特有的节奏浸在她清润的声线里，一旁的录音助理不住点头欣赏。
　　读完私塾先生的台词，屏幕切换到第二个画面：
　　【单人场景：悬赏猎人，荒野竹林处决】
　　逢漪睁开眼，眉头紧蹙，适当压迫喉位，气息下沉。
　　她紧盯着前方观察窗中下的位置，仿佛落魄狼狈的恶人正在地上惊恐挣扎：“事已至此，你还是不肯供出幕后指使吗？”
　　“既如此，还有什么遗言吗？”
　　单人场景的台词不多，片段也只有十秒钟。
　　逢漪完成录音，等待录音助理下一步指示，而后者正听着对讲机，不停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是关于她刚刚表现的反馈吗？
　　逢漪有些好奇纸上写了什么，但是又不能直接去问。
　　按捺住好奇心，她收回视线，开始准备屏幕上的第二题。
　　【两人对峙：根据台词提示在两个角色中切换，要求转换流畅无失误，且控制换气声】
　　这是主角双重身份面临被拆穿的危机的剧情，衙门捕快追踪到了悬赏猎人的下落，围住了私塾。
　　主角通过暗门躲进卧房，快速换上先生的常服躲在屏风后。
　　眼看捕快即将冲进卧房，主角藏好衣服，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假装自己被悬赏猎人挟持。
　　逢漪没想到两个角色是以这样的形式对峙，下一秒，捕快破门而入——
　　她也学着主角轻轻掐住自己脖子模拟被束缚的发音状态：
　　“英雄饶命，唔......小的只是个教书先生啊。”
　　又快速松开手，微微喘气模仿猎人一路奔逃的戒备和狠厉：
　　“老实点，再乱动，我的剑可不长眼睛。”
　　捕快步步逼近，即将掀开屏风——
　　“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他！”
　　“官爷别过来，小的不想死啊......”
　　逢漪带了些许哭腔：“不要杀我，杀了我孩子们可怎么办啊......”
　　方圆十里都知道私塾先生的美名，捕快们有些犹豫。
　　趁这个时机，主角顺势倒下，带着屏风和旁边的书案洒落一地，吓退了捕快往后退了几步。
　　主角假意指着窗外，逢漪捕捉到了画面中主角眼中的狡黠，语气里也跟着透露了些许造作的慌乱：“快，他从窗外跑出去了......”
　　画面结束了，逢漪有些意犹未尽。
　　助理给她递过来一杯水：“配导说你表现不错，稍微休息一下，最后一道题十分钟后开始。”
　　配导？
　　逢漪接过水道谢，又看向控制室的方向。
　　刚刚是真实的入戏状态，她都快忘了对面控制室还有人在考核她的表现了。
　　表现不错吗？
　　逢漪不确定助理传达的是真实反馈，还是对每位试音者的礼貌鼓舞。
　　单人场景和双人对峙都结束了，难度递进，最后一道题只会更有挑战性。
　　是更加激烈的剧情冲突？还是细腻隐晦的情感表达？
　　她突然想起学姐的提示，该不会第三题直接不给台词，让她即兴吧？
　　十分钟过得很快，但这次录音助理进来帮她检查完设备之后就离开录音棚了，并未像前两场在一旁等候。
　　录音室安静得只能听见她的呼吸和心跳声。
　　屏幕中重新加载新题目：
　　【即兴发挥：请自行根据画面中剧情内容和对手台词完成对话】
　　逢漪倒吸一口凉气，还真是即兴啊。
　　但也只能尽力去试了。
　　画面一转，只见身负重伤的主角和另一位新角色追逐到了悬崖边。
　　悬崖。
　　逢漪瞳孔剧烈收缩，呼吸骤然停滞。
　　崖边寒风烈烈，吹起主角破碎的衣衫，手臂上的血痕早已凝固。
　　追逐者是另一位俊朗的青年，眉间难掩对主角的担心：“阿羽，你何苦至此啊。”
　　被换做阿羽的主角回过头，此时已经卸下女扮男装伪装的她一脸轻松。
　　看着阿羽的眼中的破碎与哀伤，逢漪找回思路，沙哑开口：“我的结局本该如此。”
　　青年向她伸出手：“那我呢，你说好等悬赏猎人的任务结束了，你就带我离开这里的。”
　　逢漪看着阿羽闭上眼睛，无法面对自己过去的承诺：“对不起，我坚持不下去了。”
　　青年眼里是被抛下的愤怒和悲伤：“当初可是你先招惹我的，现在就想这样一走了之吗？”
　　镜头给了青年一个特写，逢漪对上他深邃的眼神，似乎是在透过屏幕在质问她。
　　听完青年这句台词，逢漪不知怎的，将视线从屏幕移开，看向对面的控制室。
　　观察窗后依旧模糊，但她仿佛透过观察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画面中阿羽神色动容，慢慢离开岸边，向青年走近。
　　可逢漪的喉咙有些发紧，褪去了阿羽的音色，恢复了原本的声线，说着和画面情节相反的话：
　　“......你就不能当做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吗？”
　　声画彻底割裂。
　　逢漪说完，立即回过神。
　　她看着屏幕里与自己台词背道而驰的情节，一股冰冷的战栗从脚底升起——
　　她搞砸了。
　　她在最重要的即兴考核里，彻底脱离了角色，暴露了私人情绪。
　　红灯在下一秒熄灭，画面中止播放，试音被强行中止。
　　助理匆匆走进录音棚：“20号试音暂停，请到旁边的休息室休息吧。”
　　逢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收音室的。
　　忘记提前做好明适应，外面的光线刺得她眼睛发痛。
　　走廊的电影海报里的人物也似乎在嘲笑她，那句不该说的话，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伴随着助理慌乱的眼神和那句暂停。
　　她不是入选，也不是落选。
　　她是被“叫停”的。
　　*
　　控制室内。
　　空气凝固沉积在地面。
　　其它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不敢出声，只敢以探究的眼神催促着配导。
　　配导看着刚刚紧急叫停的男人，试探开口：“程导，您......”
　　程景书身穿一身毫无褶皱的纯黑色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至小臂，露出线条冷硬的手腕。下身是剪裁利落的同色长裤，衬得身形越发修长孤峭。
　　他搭在椅背上的那件黑色长风衣，质地挺括，款式简约，此刻正随着空调的微风，衣角极其轻微地晃动。
　　他背对众人，站在观察窗前，看着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离开录音棚。
　　【……你就不能当做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吗？】
　　控制台上放着逢漪的个人简历，上面的照片还是她在云盛时拍的证件照。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所有情绪被强行压制。
　　声音听不出喜怒：“把20号最后这段原始录音单独拷给我。”
　　说完，拿起椅背上的大衣转身离开。
　　程景书一走，控制室的空气立即活跃起来：“配导，程导这是怎么了？是不满意吗？我觉得20号配得挺好的呀。”
　　配导也想不明白，程景书在控制室坐了一个多小时都没说话，直到20号选手开始试音，他才放下手中的工作开始认真听。
　　他拿起20号的简历仔细看了看：“应逢漪，这名字应该是新人......表现确实不错，但履历只能说中规中矩，也不是科班出身，在所有候选人的专业背景只能算中下水平。”
　　“可我看程导好像挺生气，是不满意吗？”
　　配导低头瞄见应逢漪简历上的教育背景：云盛大学
　　想到程景书的专业出身，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猜测。
　　但他也只是笑了笑：“谁知道呢。”
　　*
　　休息室内
　　录音助理看着正出神的应逢漪，措辞了好久想安慰安慰她：“别太难过，这三天的试音我都有旁听的，我觉得你配的挺好的，真的。”
　　逢漪抬起头看着她，想起她一开始在纸上写的笔记和刚刚匆忙进棚叫停：“谢谢您，请问试音结果最迟什么时候出来呢？”
　　助理想了想日程：“今天是初试最后一天，配导和导演们会综合这几天的试音选出八位选手进复试的。”
　　二十四进八的比例。
　　犹豫了一下，逢漪还是想问问可不可以了解配导对她的表现的评价。
　　可她还没开口，助理貌似收到了新的指示。
　　她惊喜地戳了戳逢漪：“同学，刚刚接到消息，导演马上来休息室和你讨论角色和剧情，我觉得你进复试肯定稳了。”
　　不是配导，而是导演。
　　逢漪心里的猜测拼图已经差不多拼齐了：“好的，那我就在这里等他。”
　　助理轻轻带上门离开，逢漪看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茶水陷入沉思。
　　直到身后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