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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我凭什么相信你?” ...

  •   一个字,从紧抿的唇间吐出,淬着冰,再无半分之前的紊乱与温度。
      话音未落,青色身影化为一记凌厉的流光,朝着法阵方向疾射而去,比来时那仓皇的逃离,快了何止十倍。
      锦箨不敢怠慢,立即紧随其后。
      水亭重归寂静,余下竹亭上几道轻微指痕,和水面久久未能平息的动荡涟漪,证明着方才发生一切并非幻影。那缕若有若无的暖香,似乎还固执地萦绕在空气里,成了这场追逐开端最无形的注脚。

      人间黄泥村。
      土路在雨后显得格外泥泞,沾湿了以宁匆忙赶回的裙脚,身上还带着刑台的冷冽气息。雨后夕阳将破败村庄渲染得奄奄一息,空气里弥漫着柴火、尘土与草药混合的、熟悉又令人心慌的味道。
      “阿奶!阿奶我回来了!” 推开虚掩的木门,屋里冷锅冷灶,积了一层薄灰。
      以宁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上脊椎。
      她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村东头那间飘着药香的屋子。
      “王伯!王大夫!我阿奶呢?”以宁扑到门框上,声音因恐惧而尖利。
      木门吱呀一声被她猛地推开,正就着天光捣药的老人吓了一跳,抬起头,浑浊的眼双眼里映出她急急而通红的脸。
      王中医看清是她,脸上沟壑般的皱纹瞬间挤作一团,神情混杂着悲悯、叹息与责备。
      他放下药杵,重重叹了口气,“是月儿啊……你,你这几天跑哪去了?”
      “你阿奶前几天找不见你,急得满村找你,老毛病犯了,心口疼得厉害……我给她扎了针,喂了药,让她千万躺着静养,莫要再动气劳神…可她…她就是不听啊!”
      以宁如遭雷击,耳朵里嗡鸣一片,几乎听不清王中医后面的话,“……村里人等了你两天,不见人影,没法子,就让你牛子哥他们几个,用席子卷了,抬到后山梗上埋了。好歹……入土为安。”
      入土为安?以宁眼前发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她像一具被抽走了魂的木偶,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去。泥泞沾满了她的裤腿她却毫不在意。后山梗上,一处明显新垒的土堆,没有墓碑,只孤零零歪插着一截枯木。
      “阿奶——!!!”以宁逃扑倒在坟前,冰冷的湿土浸透了她的膝盖。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雨水和泥污。
      “对不起……对不起……是月儿不好……是月儿害了你……我不该走的……我不该离开你……”
      她语无伦次,指甲深深抠进泥土,仿佛想把这冰冷的坟茔扒开,再看一眼里面的人,巨大的悲痛和自责将她淹没。
      是她,都是她!如果不是她身负罪孽,如果不是她被迫逃离,阿奶就不会深夜寻她,就不会……
      就在这意识模糊、几乎要被痛苦撕裂的刹那——
      一股熟悉的草木气息,夹杂着一丝清冷的灵力波动,虽然淡到几乎难以察觉。
      是他!青蘅!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追来了……

      求生本能压过悲痛。她猛地咬住下唇,用疼痛强迫自己清醒,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挣扎起来。
      逃!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然而,她的身体刚站起,试图调动起残存的灵力——
      一只骨节分明、微凉有力的手,从她身侧的阴影里,精准而迅疾地探出,牢牢扣住她纤细手腕。那力道不容挣脱,指尖甚至微微陷入了她的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感,也彻底断绝了她逃跑的路径。
      她骇然转头。
      青蘅衣袂微拂,面容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无法视物的眼眸,似乎“望”着她此刻的狼狈。
      或许是悲伤压过恐怖,以宁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力气,将覆盖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拍打掉。
      “你追够了没有!”宁是逃嘶声喊道,脸上泪痕狼藉,“要杀要刮!你们随便!”
      青蘅似乎没料到她是这般无礼,更没料到她会突然爆发。向来无波无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近乎怔愣的。
      他薄唇微动,下意识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族人,并非你杀死的吧。”
      以宁脸上疯狂的神色僵住了,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她张着嘴, “你……怎、么知道?”
      青蘅微微偏头,用那种叙述灵规般平稳,却在此刻不啻于惊雷的语调,缓缓补充,“真正悲恸的表情应是如此。而非灵殿之上模样。”
      接着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并非是非不辨、冤枉无辜之人,冤枉疑问可以与我说。”
      冰风拂过坟梗,吹冷心中灭顶悲愤和荒诞,以宁变得清醒。
      她抬手,用力擦去脸上狼狈的泪与泥,再抬眼时,眼眸只剩一片冰封的平静,和深深的质疑。
      “我凭什么相信你?”她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就凭你这几句毫无作用的废话?”
      青蘅看着她迅速筑起的防备,那张被泪水和泥土模糊的小脸上,是近乎本能的不信任。
      他沉默了一瞬,才道:“我是掌刑的神官。我掌三界刑律,辨是非曲直,我的职责只有审判与执行,而非构陷。灵族内部恩怨,与我无涉,我亦不受灵王灵后统辖。”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笃定,“信与不信,在你。但律法卷宗,从无虚言。”
      以宁紧紧盯着眼前那双被轻纱遮蔽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
      她想起了刑台上他毫不留情的威压,也想起了他方才提及卷宗时那近乎刻板的平静。
      一个不受灵族控制的司刑神官……
      以宁只觉脑海混乱,飞快权衡……
      “好,我说。”
      “那日我强开结界的时候,我选择是无人看管的地方,我出去后就便关上了,外界恶灵不可能进去攻击族人,更不能气死父王母后。”
      “那西北灵境为何出现缺口?”
      “我不知道……灵境那么大,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知道我是从西北逃的……”
      说完顿了顿,带着一丝毫不察觉的委屈继续道,“信不信随你……”
      青蘅静静听着,山风吹动他的青色神袍。
      直到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消散风中。
      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此事,确有蹊跷。”
      以宁眼中刚亮起一丝微弱的光。他却接着道,“然,空口无凭。卷宗铁律,判词已定。你仍是罪女之身。”
      他朝她的方向微微侧身,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你需随我回去,重查此案。在此之间,你须在我看管之下。”
      “回去?”
      以宁眼中间碎裂,取而代之,则是被彻底愚弄的怒火和冰冷,“回那个判我刑、要我生不如死的地方?青蘅神官,你说你不冤枉好人,你说你要重查——这就是你重查的方式?把我押回去,等着也许永远不会来的真相?”
      以宁只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刚刚竟然有一瞬间,以为看到了希望。
      “你骗我!”她声音尖锐起来,带着哭腔的颤抖,“你跟他们一样!都想把我抓回去!”
      青蘅似乎没料到她反应竟如此激烈,平静无波的脸上,不可察觉地蹙了下眉。
      在她更激烈的指控出口前,他几乎是下意识打断了她的声音,语速比平时稍快了一丝。
      “并非如此。此事牵扯旧案,干系重大,若贸然公开质疑,或打草惊蛇,于查明真相无益。你随我回去,并非收监,而是……便于探查,亦为护你周全。灵族境内,并非铁板一块。”
      他话音落下,连自己也略微顿了一下,似乎不太习惯说这样多解释性的话。
      就在这时,清脆的铃铛声响起,一道流光闪过,少女单膝跪在青蘅身侧不远处,恭敬垂首:“主人。”
      锦箨飞快地看了一眼浑身紧绷、满脸不信的以宁,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但还是迅速汇报,“灵族出现变故,这两天几个前灵王的部下的意外死亡,此刻带她回去,恐生变数,或陷入被动。还请主人暂缓归程。”
      不能回去?
      以宁捕捉到了这个词,被欺骗的怒火和绝境中的急智混合在一起,脱口而出:“既然不能回去,那正好!”
      她转向青蘅,眼带着破釜沉舟的倔强和一丝讥诮:“神官大人不是要‘看管’我、要查案吗?在人间也一样!我正要报答一人恩情,他于那晚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便留在此处,了此因果。至于你——”
      她扬起沾着泥污的下巴:“要查案,要盯着我,随你的便。但这黄泥村,我是不会立刻走的。要么,你现在就把我绑回去,看看会不会打草惊蛇;要么,你就按你说的,在人间看管我,查你的蹊跷!”
      她将他的话原样奉还,带着些许赌气,却也给自己,也给他,划下了一条新的界限。
      山风呼啸,吹动着坟上枯草,吹动着三人之间微妙而紧绷的对峙。
      锦箨头垂得更低,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她跟主人这么久,何曾见过大人向谁解释这么多?
      更何曾见过,有人敢这样对大人说话后,还能活着……讨价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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