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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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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始分享智慧之前,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觉得是什么,让人区别于其它物种?”
“这哥们儿叽里咕噜些什么呢?”阿紫不屑的动静太明显了,陈祝很快就注意到了她。
“最后一排那位戴帽子的小姐,你觉得呢?”
“他肯定早就发现我了!”阿紫在俞莲耳边小声抱怨,忿忿地站起来,给出答案:
“可能是智力吧,老师。”
陈祝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让她坐下:“是的,我们拥有复杂的思维、非凡的心智。生活在这颗星球,我们所看到的、听到的、触碰到的,大自然都绝对公平和慷慨地赠予了全部的生灵。但我们能够从中获得经验,把我们感受到的世界变成记忆。一个人的记忆,我们称作智慧;人类集体的记忆,我们称作历史。”
“我们能够留存记忆,传播记忆,因此我们能把世界的智慧最大化地利用,为我们的同胞、和其它的生灵带来幸福。”
陈祝一席话毕,剧场内传来掌声。俞莲注意到带头鼓掌的人基本上都坐在前排,穿着一模一样的、没有兜的白衣服,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神棍请来的托。
陈祝欣然接受了观众的掌声,继续笑吟吟道:“人类无时不刻都在分享智慧,但一具躯壳的记忆毕竟是有限的。我们中最幸运的同胞,得到了月神的馈赠,向我们传递更深层的智慧。”
他口中“幸运的同胞”正在舞台左侧的阴影中,皆身着白衣,等待上台表演,俞莲看到小虔也在其中。
第一个登台的是一个女人,她扎着高马尾,刘海又短又齐,露出上扬的眉毛,挺直了脊背,非常精神的样子。阿紫小声告诉俞莲,这是她在吸烟区碰到的女人。
陈祝向众人介绍,女人在“受到祝福”前,是芭蕾剧团的演员。高马尾女人表演了一段舞蹈,俞莲看到她的身体不自然地扭动,不合身的白衣服如同飞蛾的翅膀。她的四肢很灵活,在地板上蠕动,又轻轻地跃起。
一舞毕,女人把头发拆下来,束发的是一长串念珠,同小虔送给俞莲的款式一致。她走下舞台,小心翼翼地拆下一枚又一枚的珠子,分发给观众。
接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被陈祝推上了台,白色长袖长裤下,俞莲发现他的四肢空空荡荡。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头发,没有胡子,没有眉毛,像一尊未完成的雕像。
陈祝说,男人曾是小学的语文老师,在重拾智慧后,选择回归自然的生活方式。
轮椅上的男人静静呼吸着,始终不发一言,陈祝从男人的脖子上解下念珠串,依然拆成一粒粒,分发给到场的观众。轮到俞莲时,他不动声色地弯了弯眉毛:“又见面了。很高兴您能来。”
陈祝捏过的珠子又湿又热,俞莲另一只手放进裤兜,不由自主地抓住小虔刚才给他的礼物,感到一阵冰凉。
轮到小虔上台了。
陈祝用嘹亮的声音告诉众人,他的弟弟陈虔,在不久前,拥有了空前绝后的神秘体验。
“同胞们,过去的几年,我们都在感悟昆虫的智慧,大树的智慧,而今天,我们将有幸分享一段人类的记忆。”
台下又响起掌声,俞莲看不到第一排观众的表情,但可以预想,一定十分热忱。陈祝对这份殷切很是受用,从容地看了小虔一眼,命令道:“开始吧。”
小虔拿出乐器开始吹奏,吹的并不是俞莲在三楼展厅听到的、欢快的歌谣,曲子喑哑低沉,拍子故意拖得很长。糟糕的乐声中,刚才跳舞的女人推着轮椅上的男人回到了舞台,神色陶醉又肃穆。
一旁的阿紫明显忍不住了:“这个陈祝果然有毛病,这是什么破节目,看得人心里毛毛的。俞哥,你是对的,再可爱的小孩儿呆在这儿都会心理变态的。小虔是吧?他看起来好可怜啊。”
“同胞们,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没有那么幸运,但灵魂的潜力是无穷无尽的。人人都有记忆,人人都有机会摆脱桎梏,获得高一级的智慧。”陈祝开始发号施令:“现在,让我们随着音乐的节奏深呼吸,把这份经验融入我们集体的记忆里。”
陈祝数着节拍,摆出夸张的肢体动作,在不甚动听的乐声中,引导众人呼吸的节奏。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异常,当观众渐渐沉浸,陈祝对小虔使了个颜色,乐声变得急促起来。
舞台上的女人也随着陈祝的指挥尽力呼吸,随着音乐的变化,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五官剧烈颤抖着,眼睛里蓄满泪水。一个激烈的小节后,女人再也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这是过度呼吸的症状,”察觉到阿紫不太舒服,俞莲低声提醒,“别听那个音乐了。”
封闭的环境中,情绪像病毒一样蔓延。台上的女人已经痛哭着倒地,四肢不断抽搐,宛如一只垂死的昆虫。在她的影响下,从第一排的观众开始,急促的呼吸声与哭声愈演愈烈。轮椅上的男人依然静默如植物,陈祝忘情地指挥着。
群魔乱舞间,小虔遗世而独立。
是什么让人区别于其它物种?俞莲想起节目开始时,陈祝提出的问题。舞台上的光线形成锋利的影子,把小虔和另外三个人切割开来。俞莲发现舞台上孤零零的小虔长得很好看,是属于人类的好看。那道影子是人类和怪物的分水岭。
随着音乐结束,“冥想工作坊”也接近尾声,陈祝示意小虔赐予到场者最后的礼物,他指的是象征着祝福的念珠。小虔张嘴说了句什么,观众听不到,但俞莲能辨认,小虔是在说“我弄丢了。”
小虔当然拿不出来,一整串念珠都在俞莲的兜里。
陈祝张开左手,像拎小猫一样,轻轻掐了小虔的后颈。俞莲觉得陈祝应该是生气了,他必须马上带小虔离开这个邪教窝点。
陈祝没有在众人面前发难,他总结陈词,与台上三人一齐鞠躬致谢。在掌声与尚未抑止的抽泣声中,帷幕渐渐合拢。表演结束,观众可以离开,也可以再到后台排队,与表演嘉宾聊聊“记忆”“智慧”一类的疯话。
俞莲应该去后台堵小虔,找一个没人的角落,再问问他跟自己离开的事。但是后台人头攒动,小虔身边围着白衣信徒,争先恐后地希望被宇宙选中的少年能够施舍更多智慧。不巧的是,陈祝发现了俞莲,看上去似乎很想和他聊聊。
40分钟后。
陈虔打发走了苍蝇一样的围着他的人,但已不见俞莲的身影。
刚才在台上,他远远地就看见了观众席里如约而至的男人。俞莲答应了回来地下剧场找他,果然没有食言。他有很多话想跟俞莲说,但每一次见面都表现得不好。
今天在台上,他也表现得不好。陈祝生气了,这不要紧,陈虔很习惯承受哥哥生气的后果。但是刚才俞莲跟陈祝走了,这很要紧。陈虔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陈祝会不会再跟俞莲说他的坏话?
陈虔正着急,一个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小虔是吧?我是阿紫,你跟我过来一下。”
来者是戴帽子的年轻女性,陈虔认得她,是俞莲的私人助理。那天他混进片场,被赶出来后又躲进俞莲的车里,这个女人对他很不客气。
阿紫压低声音对陈虔说:“俞哥把你哥哥支开了,你现在跟我走,我带你去医院验伤。”
“我的伤都快好了。”
阿紫懒得跟他讲道理,继续完成自己的任务:“你不想跟那个神棍哥哥待在一块儿吧?俞哥跟我说了,你想跟我们一起去A市吗?我来帮你安排。”
陈虔点点头。
“我们明天就走。你的证件在哪里?我现在要给你买票。”
陈虔摇头:“证件在家里,锁在柜子里,我没有钥匙。”
“哪种锁?密码锁?指纹锁?可以拆下来吗?”
“不是,”陈虔比划了一下,“就是普通的挂锁。”
阿紫从头上取下一枚发卡,用手指掰开了:“那就好,交给我你就放心吧。俞哥跟陈祝说对你们这个邪教很感兴趣,你哥哥以为他想入教,特别高兴,要请他吃饭。他们现在出去了,你哥让我帮忙送你回家呢,我们现在就去撬锁,取你的证件。”
阿紫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那个……小虔,按理说,你这样的粉丝,我们不该管你的,但是俞哥是真心想帮你。他人真的很好,帮你不能代表什么——明星和粉丝之前得保持距离,你以后别再做不理智的事情了,别让他失望。”
“我不是粉丝。”
“很多粉丝都觉得自己是最特别的——算了,我不跟你废话,赶紧跟我走吧。”
陈虔跟在阿紫身后,不再争辩,感到无比的幸福。自那次神秘体验后,他每天都在迷失与煎熬中度过。现在,他终于能在混沌的人生中找到一个坚固的锚点。仅管俞莲还没有认识到他们的爱,但陈虔知道,爱已经永恒地屹立在他们共同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