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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梦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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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听到风声赶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个烂摊子。
香案翻倒,一地狼藉。几个执戒卫围在门口不敢进,那引路弟子脸都白了,林渐却站在中间,一脸平静。
花月眼角一跳,心里咯噔一声:完了,徒弟收不成了。
她赶紧上前,先对墙上画像拜了拜,这才转向众人,脸上堆起笑:“这怎么弄的?张主事也在啊。”
她朝旁边一个脸色严肃的中年男人道:“孩子不懂事,惊扰了祖师,是我没教好。”
那弟子立刻指着林渐告状:“张主事!花师叔!他不仅不跪,还骂人,把香案都掀了!这是大不敬!”
张主事看了看林渐,又看了看满地碎片,最后盯着花月:“这人你带来的?”
“是,”花月笑容不变,语气却软下来,“本来是个好苗子,有点来历,我想着带回来好好教,也算给家里添个帮手。谁知道……”
她瞥了眼那弟子,“年轻人脾气冲,几句话不对付,就闹成这样了。”
张主事当然听得出她在护短,但规矩就是规矩。
他看向林渐道:“不管什么原因,掀香案就是错。看你是新人,还没入门,重罚就算了,但是……”
他顿了顿,对花月说:“人你先带回去。不过今天这么一闹,直接收徒是不可能了。他这性子,按规矩不能直接入门。”
“你要是还想留他,就只能算暂记名,观察期至少一年。这一年里老老实实守规矩,别惹事,更不许对外说是你徒弟。一年后,我们几个主事看表现再决定留不留他。”
他的意思很明白:林渐现在就是个临时工,没名分没待遇,观察一年,不行就走人。
花月想靠他立刻给花家争脸的路,基本被堵死了。
花月心里叹气,知道这已经是最轻的处理了。
她低头应道:“明白了,谢谢张主事。”
张主事又看了一眼林渐:“年轻人有脾气不是坏事,但太硬容易折。就算只是个暂记名,也算进了这个门,以后收敛点,好自为之。”
说完,他摆摆手让人收拾,自己转身走了。
花月这才松了口气,赶紧拉着林渐离开大厅。
走到没人的回廊,她脸上那点笑彻底没了,只剩一脸累。
“小祖宗,”她揉着太阳穴,“你可真行,亲传弟子愣是给你作成了暂记名,跟打杂的没两样。我为了把你弄进来嘴皮子都磨破了,这下全白搭。”
林渐没接话,只问:“暂记名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花月瞥他,“就是没名分、没好处,核心的东西你不能学,主家不认你,别人也能光明正大地看不起你。”
“一年以后那什么共议,就是走个形式,要是你这一年没什么亮眼表现,或者再惹事,他们随时能让你走人。”
她喘了口气,又说:“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你先在花家住下,该教你的我私下照样教。但面上你得装得像样点,起码这一年,别再给我捅这么大娄子了。”
她看着林渐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忍不住问:“你掀桌子的时候到底想啥呢?就不怕他们当场把你打出去,或者罚得更狠?”
林渐看着外面暗下来的天,声音平平的:“不对的规矩,不用守。”
花月一时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才摇摇头:“算了,先回家吧。花了那丫头肯定吓坏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记住啊,你现在头上顶着‘察看’俩字,给我低调点,我的小祖宗。”
林渐没吭声。
他平时不是这么冲动的人。但刚才对着那画像,心里就是一阵没来由的别扭,膝盖死活弯不下去。
总觉得……哪儿不太对。
再加上早上这一路憋的火,还有那没眼色的弟子骂花了的话。
他对花了印象不坏,本能地觉得那姑娘不该被那么说。
林渐跟着花月走出主家大门时,花了已经等在门口了。
她怀里抱着两本书,来的时候还没有。
林渐注意到花了看他的眼神有点怪,带着点……同情?
同情他成了临时工?他倒不在乎这个。
花月把林渐往花了手里一交,就又匆匆走了。
花了抱着书,跟林渐并肩走在街上,叹了口气:“小姨为了花家,整天忙得人影都见不着。”
林渐没接这话,只问:“续缘到底是什么?”
花了又叹一声:“这个啊,本来该是小姨收你当徒弟之后再告诉你的。不过现在……算了,我先跟你说说吧。”
她调整了一下怀里的书,解释道:“续缘嘛,简单说就是把前世的缘分补到今生。干我们这行的,叫魂师。”
林渐脚步顿了一下:“具体怎么做?”
花了嘿嘿一笑,把空着的手握成拳伸到他面前,再张开时,掌心已经躺着三枚银色铃铛。
“这叫梦铃,摇一下就能开始续缘了。不过同时能操控几个铃,得看魂师的资历。像我,最多只能用三枚。”
“一共有几枚?”
“七枚。”花了说,“缘分时间越长,等级越高,要用的梦铃就越多。我这种只能用三枚的,只能处理五十年内的深缘。”
林渐皱眉:“深缘?”
“对啊,缘分也分等级的。浮缘、常缘、深缘、旧缘、古缘、残缘,还有……亘古缘。大概就这些。”
林渐沉默着,花了继续道:“不过亘古缘只是理论上存在,时间跨度上千年,得七铃全开,而且特别危险。”
林渐问:“续缘也有危险?”
“当然啊,”花了笑了笑,“人的执念和感情,可是很可怕的东西。七铃全开,据说只有祖师那种级别的人才做到过。”
她说这话时停顿了一下,看向林渐的眼神里多了点敬畏。
“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花了摇摇头。
“也不必这么看轻自己。”林渐淡淡道。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林渐脑子里莫名又闪过刚才那幅画像里的背影。
他忍不住问:“祖师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花了:“……”
她表情古怪地看了林渐一眼。她可是听说了,这位不久前才对着祖师画像说“不是好东西”呢。
花了沉默了几秒,才含糊道:“他啊……评价挺两极的。”
林渐:“怎么说?”
花了支吾道:“其实吧,除了说他死了,还有另一种说法……说他可能已经得道了。”
林渐皱眉:“那为什么还有人说他死了?”
花了像是做了点心理建设,才压低声音说:“因为……有些人觉得,他不配得道。”
林渐一怔。
“据说……”花了声音更小了,“他害死了自己的徒弟。”
林渐喉结动了动,问:“怎么害的?”
“具体细节我们哪知道啊,”花了耸肩,“只知道传说里他四个亲传弟子全没了,他自己是死是活……也没人清楚。”
林渐低下头看着路面,心里忽然漫开一股没来由的闷,却又不知从何而起。
他正出神,没看路,心里又乱,猝不及防就撞上一个人。
林渐心里一懊,刚想抬头道歉,却直接撞进一双眼睛里。
那双眼很深,眼里像是有什么情绪在流动,林渐看不真切,却一时挪不开视线。
花了看着林渐直愣愣撞了人,俩人又莫名其妙开始对视,自己也有点懵了。
过了好几秒,林渐才回过神,低声说了句“抱歉”,便低头快步走了。
他没注意到,那人手指动了一下。
花了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站了会儿,莫名朝那人鞠了个躬,也赶紧追了上去。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鞠躬。
等两人走远,白衬衫男人才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那边说了什么,他却没听,只淡淡道:“今天有事,不来了。”
说完便挂了电话,没给对面任何回应的机会。
————
花了一路带着林渐,拐进了一家街边的理发店。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两人从理发店出来。
花了满意地打量着林渐,却忽然发现一个致命问题。
怎么好像……更显眼了?
花了:“……”
救……救命。
之后,她又带林渐去买了部手机,办了张电话卡。
花了想了想,把自己的号码写在一张便签纸上,卡在了手机背面。
做完这些,她莫名觉得这流程好像在哪儿见过。
哦,对了,像小区里那些给患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准备的防走失卡。
花了差点笑出来,好在及时憋住了,只是嘴角可疑地抽动了两下。
打车回去的路上,她简单地教了教林渐手机的基本操作。
出乎意料,林渐学得极快,到家下车时,已经学会了接打电话和几个常用软件的使用。
两人并肩往别墅走,林渐忽然又问:“续缘,能续情?”
花了笑了笑,解释道:“这个嘛……其实我们只负责续缘,不包售后。说白了,就是把两个人这辈子遇见的概率,从亿分之一,拉到百分之百。”
“至于相遇之后,是看对眼还是擦肩而过,是相爱还是相杀,那就不归我们管了。”
林渐皱眉:“那这样做,意义何在?”
花了带着点小得意道:“可别小看相遇啊。被我们牵过线的人,统计下来,十对有八对最后都能成。”
林渐了然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回到别墅,花了匆匆钻进自己卧室。过了一会儿,她抱着一大摞旧书出来,一股脑塞进林渐怀里。
“这些你先看着,”她说,“算是咱们这一派的……发展历史?反正以后肯定用得上。其他的书……我们以后再慢慢买。”
她心里盘算着,得赶紧买点有关现代生活的书,逼林渐看完。
否则,这祖宗保不齐哪天就能给她捅出个大篓子。
她清楚,小姨肯定已经看出林渐不一般。以前她也不是没往家捡过奇怪的东西,但这次……小姨恐怕还没意识到,她到底捡了个什么祖宗回来。
林渐没多话,乖乖抱着那摞厚重的旧书,回了花了给他安排的客房。
他把书放在书桌上,本想直接去床上躺一会儿。
不知为何,从主家回来后,他一直隐隐感到疲倦。
但鬼使神差地,他想起了花了的话,这是这一派的发展史。
那里面……会不会有关于那位祖师爷的记载?
这个念头一起,便压不下去。
林渐拉开椅子坐下,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目光忽然定住。
“谢氏祖师,名讳失考。膝下亲传弟子四人:首徒司圭,次徒闻人语,四徒褚眠……”
还有……
三徒,林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