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把影帝当糊咖后》曾记绿罗裙

3、第三章

　　只是，那天之后，林荔感觉片场的氛围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虽然徐一依旧和她保持距离，但偶尔对戏时，也不再带着明显的审视味道了。
　　演艺圈是个多么敏感细致的地方，其他工作人员对她的态度也客气了不少。
　　林荔把这些变化归结为自己专业表现带来的认可，这让她久违地找到了一点踏实感。

　　暴雨戏之后的第三天晚上回到房间，感冒加重的林荔忍不住又登录了论坛，给“行舟”留言：“今天雨很大，差点冻成冰棍。但好像终于摸到了一点门道。女顶流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哈哈哈，当然了，除了工作之外我还是会离她远远的。”
　　她特意将时间与人物都做了修改。

　　十分钟后，洗完澡的徐一就看到了这条信息。
　　“雨很大”，不知怎的，面前忽然浮现出那个叫林荔的演员，当时的表演确实可圈可点，超出了他的预期。
　　原来，虽然她心思浮躁想走捷径，在专业上倒也肯下功夫。
　　只是，光知道走捷径的草包与太精明的人他都不欣赏。

　　只有这个不知道他身份的网友最可信，因此他认认真真回复：“演技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你能沉下心琢磨角色是好事。女顶流再刁蛮，也挡不住认真做事的人脚下那条路。”
　　林荔看着“行舟”的回复，心里暖了一下。
　　这个素未谋面的网友，总能在她低谷时给予一丝鼓励，在她稍有进步时给予肯定。
　　她回道：“谢谢行舟老师，我会继续努力的！你最近也在剧组吗？我们一起加油。”

　　发完这条，林荔放下手机，拿出剧本，开始准备第二天的戏份——柳娘坠崖身亡，这是她第一次展现出性格中刚烈的一面，也是最后一次。
　　她要好好琢磨这场戏。

　　而另一边，徐一放下手机，对正准备离开的杨帆随口问了一句：“那个林荔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杨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老板问的是谁，答道：“好像是什么民办大学表演专业的。怎么了，一哥？”
　　“没什么，”徐一淡淡地说，“随便问问。明天那场悬崖戏，你跟武术指导再沟通一下，确保安全。”
　　杨帆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应声去了。
　　徐一重新拿起剧本，目光落在某一页上，若有所思。

　　进组半月，高强度连轴转的拍摄节奏，加上心理上始终绷着一根弦，林荔的体力已近透支。
　　暴雨中跪地拍摄的当天晚上便开始有点鼻塞。
　　第二天一早更是喉咙肿痛，头也昏沉沉的，只能早晚各吞下两片感冒药，指望能压住症状，不敢让任何人看出端倪，生怕落下“娇气”或“耽误进度”的口实。

　　等到拍坠崖戏的时候，鼻涕倒是没有了，但仍然觉得头晕腿软。
　　山崖边的风瞬间吹得她单薄的戏服紧贴皮肤，头也开始微微发热起来。

　　林荔咬牙坚持着，这场戏是柳娘的高光时刻，也是杀身成仁的结局。
　　她在酒店房间里已经多次对着洗手间的镜子饰演，心里有五六分把握出彩。

　　林荔只是个戏份不多的配角。
　　开拍前，武指的讲解大部分围绕着重场戏在身的徐一和朱绯儿进行，对她这个“丫鬟”的防护，则主要是系上威亚，并叮嘱了一句“小心脚下”。

　　片刻后，徐一已经站在崖边定位点上，玄衣墨发，身姿挺拔。
　　即使穿着粗布戏服，也难掩那份与生俱来的贵气与沉稳。

　　林荔默默走到自己的位置，强忍着感冒带来的头晕和虚弱。
　　山风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她不断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沉浸到柳娘诀别时的悲壮与决绝中，试图支撑起发软的身体。

　　“Action！”
　　林荔依着剧情，脚下故意一个趔趄，带着七分表演三分真实的晕向悬崖外侧倒去。
　　按照设计，徐一饰演的男主应及时上前，牢牢抓住她的手腕。
　　徐一的手也确实准时伸了出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然而，就在两人肢体接触的刹那，徐一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林荔脸上。
　　因为生病的缘故，她的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唇色也浅淡，但那双全情投入的眼亮得惊人，里面交织着柳娘应有的决绝，还有一丝恍惚，更有种孤注一掷的光芒。
　　易碎的执拗的，也是热烈的。

　　就是这一眼，让徐一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当然不是动心，而是一种下意识的警惕和怀疑。
　　就在那电光火石间，之前那几张角度暧昧的“碰瓷”照片闪过他的脑海。

　　此刻两人肢体接触，她又露出这种凄楚与完全豁出去的神情,让他心中的警铃大作起来。
　　这会不会又是戏中戏？是另一场精心设计的投怀送抱？
　　这个念头使徐一迟疑了，他原本应该稳妥发力拉回林荔，却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迟疑。
　　是的，徐一热爱这份工作，也爱惜羽毛，不愿辜负粉丝们的期待，他怕被人利用。
　　因此，他下意识地想保持距离，避免自身陷入任何可能被误解的牵扯。

　　就是这一下，出了岔子。
　　林荔本就因生病而虚弱，重心不稳，全身心依靠着原剧本设定好男主的来拉她站好。

　　徐一的走神让她失去了预期的支撑点，身体失去了平衡。
　　她只觉脚踝处猛地一扭，一阵钻心的剧痛猝然袭来。
　　她抑制不住地痛呼出声，额角瞬间沁出冷汗，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

　　“卡！”导演的语气带着不悦，“怎么回事柳娘？”
　　林荔单无法站稳，痛得弯下腰去，仍记得礼貌道歉：“对……对不起导演……脚，脚好像扭到了……”
　　现场一阵小小的骚动。

　　此时的徐一还握着她的手腕，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因疼痛而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先将她扶到树旁，才松开了手，但也未立刻退开。
　　他看着林荔痛得蜷缩起来的样子，苍白的脸因痛苦而冷汗淋漓。
　　表情或许可以作假，冷汗不会。
　　一股强烈的内疚感猛地攫住了他。

　　他当然已经意识到，刚才自己那一瞬间的杂念以及迟疑才是导致这场意外发生的关键。
　　他也能肯定，至少这一次绝对不是她故意碰瓷，而是自己的多疑与戒备给她造成了实实在在的伤害。

　　但徐一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他姿态克制地再次后退了半步，与林荔拉开了明显的距离。
　　在经历之前的绯闻风波后，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注重界限分明。

　　剧组的随行医生上前检查，初步判断是脚踝扭伤，可能伤及韧带，建议送医拍片排除骨折。
　　导演皱了皱眉，显然对拍摄进度被打断感到烦躁：“场务！赶紧安排车送医院！”

　　这时，完美掩饰好内心愧疚的徐一侧过头对已经赶上来的经纪人杨帆低头耳语了几句。
　　杨帆虽然微露诧异之色，但仍立刻上前，对导演和林荔这边说道：“导演，徐老师的车就停在附近，更稳当些，我可以送林老师去医院。还有挂号拿药这些杂事，我们也可以帮忙带助理去帮忙。”

　　这个安排虽然周到体面，却也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距离。
　　最重要的是，严格规避了任何可能引发新一轮误读的亲密接触。

　　徐一本人则已转向导演，平静地讨论起后续戏份的调整方案，仿佛刚才的意外插曲与他仅有工作层面的关联，并未再多看疼痛难忍的林荔一眼。

　　林荔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忍着钻心的痛楚，低声嚅嗫：“谢谢徐老师，麻烦杨先生了。”
　　杨帆早已收敛了那一点诧异之色，公事公办地点点头：“林老师不用客气，应该的。”

　　一身利落侠女戏服的朱绯儿倒是走了过来。
　　她拧开一瓶水递给林荔，语气爽朗：“没事，这场戏我们后面补拍。”
　　在剧里，林荔饰演的是她的一个丫鬟，虽然戏份不多见面次数也有限，她仍是起了关照的心，特意给这个小演员留住了戏。

　　林荔感激地点点头，被工作人员搀扶着离去。
　　朱绯儿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了正与导演讨论下一个镜头的徐一一眼。
　　他似乎已经全心投入到工作之中了。

　　去医院的路上，林荔的脚踝处阵阵抽痛。
　　她默默祝祷，千万不要骨折了才好，真要休养那么久，剩下的戏份肯定会被砍的。

　　徐一刚才的反应与冷静安排都无可指摘，甚至称得上仁至义尽。
　　但就是这种保持距离的关怀，反而比彻底的冷漠更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两人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再次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的小演员。
　　即使受伤，被称呼的也是角色名。
　　是的，她还没有拥有自己的姓名。

　　检查结果出来，万幸没有骨折，但脚踝韧带拉伤不轻，医生叮嘱必须静养，短期内伤脚不能承重，最好使用拐杖辅助行走。

　　返回剧组下榻的酒店时，已是深夜。
　　林荔被工作人员搀扶着，艰难地挪回自己位于中间楼层的标准间。
　　房间本就狭小，洗手间更是转身都困难，想到接下来几天要拄着拐杖在这方寸之地挪动，尤其是使用极其不便的洗手间，她只得苦笑。

　　就在这时，杨帆再次出现：“林小姐，徐老师了解到您的情况，标准间的洗手间可能有点不方便。这家酒店的顶楼还有空着的行政客房，已经为您协调好了。”
　　他递出一张自己的名片：“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请您存下来，有事随时找我。”

　　顶楼是套房区，徐一的总统套房占据最佳位置，但行政客房与之有明确间隔，并非同一单元。
　　这个安排依旧谨慎地维持在“恰当关照”的范围内，却实实在在地解决了林荔眼前最大的困境。
　　她看着自己肿痛的脚踝，再看向那狭窄的洗手间门口，最终低声道：“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洗漱后的林荔躺在顶楼行政客房宽敞舒适的大床上，独立的宽敞卫生间毫无障碍。
　　与楼下标准间的喧闹和局促相比，这里安静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林荔心里五味杂陈，徐一今天表现出的是恰如其分的理智周全。
　　他擅长保持距离。
　　完全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他还嫌恶自己吗？
　　他是否有点相信自己是无辜的？
　　他是在展现豁达心胸沽名钓誉吗？
　　林荔苦笑，她其实比徐一还大两岁，但是真看不透他。

　　只有行舟是真诚的，与他认识快三年，她能肯定他是个君子。
　　他以及那个匿名论坛，是她在冰冷现实中唯一透气的窗口。

　　林荔拿起手机，登录了那个匿名的论坛。
　　“行舟，今天拍戏出了意外，脚踝扭伤了，挺疼的。嗯，是对戏时配合出了点偏差。戏里的男主给安排了车和医院，还换了有宽敞洗手间的房间，避免我二次受伤。”
　　伤痛使人软弱，她没有再张冠李戴地说成是“女顶流”。
　　内心深处，她也有侥幸心理，这几个信息也不一定就能让人猜出她的真实身份与剧组。

　　林荔慢慢地敲着字，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吞吞吐吐地讲起来之前的翻车炒作事件：“嗯，之前跟他有点误会，我也不好说得太仔细，你也是行内人士，应该能理解，我们这种十八线糊咖，是好几个人共用一个经纪人的，她们怎么可能听我们的话？我的经纪人搞出了一点绯闻来诬陷我和这个男主角，我的脸都给丢尽了……唉，不说了，我到了七老八十都不会忘记这个男主的工作室发通告警告我时的样子……”

　　她说得很乱，停了一停，没有收到行舟的回复，又继续说了下去：“男主演就是男主演，即使是展现出关照后辈的样子，也把界限划得清清楚楚。大概这就是大人物的处事方式吧，责任尽到，但绝不越雷池半步。总之，我现在住到了不属于我的房间，心里真觉得整个娱乐圈都不适合我，怎么做都是错的。”
　　她加快了打字：“谢谢你，即使你尚未回复一个字，我说出来也畅快多了。好像也只有在你这里，能说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希望我的脚能快点好起来。”
　　点击发送后，她放下手机，望着窗外陌生的城市夜景，轻轻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在顶楼另一端拥有绝佳视野的总统套房内，徐一刚结束与导演的通话。
　　他揉了揉眉心，白天林荔受伤时瞬间苍白的脸和强忍疼痛的样子，不经意地浮现脑海。
　　这与之前那些不愉快的交集混杂在一起，让他的心绪起了一丝微澜。

　　他下意识地拿起了那部仅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私人手机，登录了那个论坛小号。
　　今天的失误使他难过，此刻的他也想匿名吐槽一番，就说：“不小心走神了，害同行受伤，有点内疚怎么办？”
　　要不，过几天再说吧？
　　这样更加隐蔽，如果让人翻出这个小号就不好玩了。

　　他先看到了“吐槽专家”发来的新消息。
　　徐一点了进去。

　　“拍戏出了意外，脚踝扭伤了……”
　　“对戏时配合出了点偏差……”
　　“安排了车和医院……换了有宽敞洗手间的房间……”
　　“界限划得清清楚楚……大人物的处事方式……”

　　徐一的面色凝重了起来。
　　事实像一张拼图，慢慢完成。
　　扭伤，换房间，被误解的委屈……每一条线索，都清清楚楚地指向白天片场那个意外。
　　那个在网络另一端的有趣网友，会发帖吐槽，用词新鲜热辣，也会私下给自己留言说心事，会为了一句批评耿耿于怀,又会因一点点进步就雀跃不已的“吐槽专家”；那个在现实里，被他用“保持距离”划清界限,甚至因他的大意而真正受伤的林荔。
　　两个他一直以为截然不同的形象，严丝合缝地重叠成了同一个人。

　　徐一握着手机，有好几秒钟完全愣住，思绪是空白的。
　　这个匿名的角落，是他唯一能摘下面具扮作普通人的地方，而“吐槽专家”是那里为数不多常常让他开怀大笑的人。
　　他从未想过，这个让他感到轻松的同行，竟然就是那个被他先入为主地贴上“碰瓷者”标签的人。

　　而这个他所珍视的虚拟世界朋友，今天还因他的戒备心而受伤。
　　他也记得自己曾冷着脸对她说“离我远点”，也记起论坛里“行舟”曾对“吐槽专家”说过的“熬出来就是阅历”。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来，里面有点误判的懊恼，也有点难以言说的悸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盯着那句“怎么做都是错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只是按熄了屏幕，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