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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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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徐一抬起眼,看向导演的方向,语气自然地开口:“导演,这句台词我觉得还可以调整一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导演和徐一讨论了几句,很快达成了共识。
重新开拍。
这一次,徐一顺畅地接下了后面的戏份,对林荔饰演的柳娘淡淡吩咐了一句:“知道了,你们小姐……唉。”
林荔依言行礼,低头退下。
“过了!”
听到这句话,林荔悬着的心才重重落下。
对自己的演出满意吗?其实也未必,她知道自己并未演出机灵这个特点来。
慢慢来吧,第一次对戏总会有不足,她轻易原谅了自己。
实在是这一小段对戏已经使她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她偷偷抬眼,发现徐一已经走到一旁和导演看回放,似乎完全没在意她刚才那点微不足道的紧张。
回到休息处,她拿出手机,看到“行舟”在他那条“做好份内事”的回复下,又添了一句:“你们那女主角脾气不好,也能有所成就,可见有本事更重要,你多看多学,是好事。”
林荔看着这句话,怔了半晌。
片场的嘈杂似乎远去了一些。
她收起手机,拿起剧本,开始认真准备下一场。
路还长,最好的自证永远是做得比别人更好。
而且,糊咖也有灵魂,也有尊严,在这个匿名的角落里,她自有她的一方天地与惺惺相惜。
另一边,徐一在休息间隙,快速浏览了一下论坛。
“吐槽专家”并没有新的回复,他似乎有点怅然若失,退出了账号。
助理递来了一瓶水,徐一接过时目光掠过远处那个正埋头看剧本的年轻女演员。
刚才的她紧张得连耳垂都红了,是心虚吧?也可能是被网友们骂得抬不起头来了。
他漠然移开视线,如同拂去一粒微尘。
接下来的日子,林荔将自己活成了一个片场的影子。
她总是最早到剧组的那批人之一,安静地坐在分配给她的那个角落小凳子上,剧本被翻得起了毛边,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心得。
其实,柳娘这个角色台词不多,但细心的她看得出来,柳娘是个非常合格的工具人,每次出场都关乎剧情转折,推动了男女主的感情。
尤其是后期为救男主而死的那场戏,着实是角色高光,如果演绎得好,会有大出彩的可能。
林荔反复揣摩柳娘的心境,一个从小被卖入府邸为奴的丫鬟,为何会在最后关头选择牺牲自己?
仅仅是出于对恩人小姐的报答吗?
那份忠诚里,是否夹杂着对光风霁月的男主一丝不敢言说的仰慕?
林荔想赋予这个工具人般的角色多一点血肉,但想想徐一冰冷的脸以及进剧组前萍姐给闹的那一出硬蹭,又怯了起来。
太没脸了,再想起徐一的经纪人在进组前说过的那句:“林老师,为了避免误会,请您没事的话少跟我们徐老师接触。”
林荔的一张俏脸不由得红了又白。
算了,为了一个角色的人设招来泼天的骂名,着实不值得。
“罪魁祸首”萍姐倒是来探过两次班,每次都皱着眉,嫌她不够“活络”。
“你能不能学学人家?多去导演面前晃晃,平时有事没事给徐一老师递瓶水问声好也行啊,躲在这里看台本能有什么出息?”萍姐指着不远处几个围着副导演说笑的年轻演员,语气焦躁。
林荔头也不抬,目光仍停留在台本上:“萍姐你知道的吧?徐老师那边的杨帆先生特意打过招呼,让我们保持距离。”
萍姐撇了撇嘴,悻悻道:“那朱绯儿老师呢?她人那么好,你多去请教请教总行吧?她是个女的,别人总没得说了吧?”
“朱老师很忙,”林荔平静地说,“而且,柳娘对小姐主要是敬畏和感激,不是那种无话不说的姐妹情,我跟朱老师保持一点距离感,更符合人物关系。”
她说的部分是实话,但更深层的原因是,她害怕任何过界的举动都会引来新的麻烦。
那场无中生有的碰瓷风波,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让她在剧组里步履维艰,尤其是在面对徐一时。
徐一确实做到了彻底的“保持距离”。
除了必要的对手戏,他从未看过林荔一眼,即使是在同一场景候场,他也仿佛当她不存在。
他的团队将他保护得很好,休息时要么回专属房车,要么被导演和制片围着讨论剧情,林荔这样的“边缘人物”,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第二次跟徐一有台词的对戏,是在剧中小姐的闺阁外。
柳娘奉命向男主禀报小姐的行程。
那场戏,林荔NG了三次。
第一次,她琢磨着到底要不要带一点若有若无的情愫,以此来提升角色的立体度,紧张得忘了词。
第二次,她仍没考虑好,声音小了点,导演喊了“卡”。
第三次,她好不容易说完台词,转身退下时,脚步慌乱,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导演还没说话,徐一先开了口,语气听不出情绪,但内容却让林荔无地自容:“柳娘,你是府里的大丫鬟,不是刚进府毛毛躁躁的小丫头,走路稳重点。”
现场有轻微的笑声。
林荔的脸瞬间红透,低声道歉:“对不起,徐老师,导演,我再找找感觉。”
导演挥挥手:“休息五分钟,林荔,你调整一下。”
林荔逃也似的走到角落,心脏怦怦直跳,耻辱感像潮水般淹没她。
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是看热闹的戏谑。
她打开手机,登录“影客角”,“行舟”的头像暗着,她点开对话框,手指颤抖地输入:“差点在女主角面前摔个五体投地,被当众训诫了。嘤嘤嘤。”
她需要发泄,哪怕只是对着一个虚拟的ID。
徐一回到房车,才看到这条留言。
他想起上午那场戏,那个叫林荔的女演员确实紧张得有些过分,连最基本的仪态都出了问题。
他当时没忍住说了两句,一半是出于对戏的要求,一半也是多少有点不耐烦。蹭自己就算了,演个戏慌里慌张的,一点聪明全不用在正道上。
看来, “吐槽专家”所进的组,规矩也挺严。
不过,他偏心这个使他心灵得到休憩可以做片刻普通人的网友,他安慰道:“出丑是成长的代价,你记住教训就好了。你放心,女主角也很忙的,训完就忘了,不会一直盯着你。”
林荔看着这句回复,心里五味杂陈。
出丑是代价,这话没错,可这代价未免太过难堪。
但“行舟”最后一句,又奇异地安抚了她。
是啊,像徐一那样的人,怎么会把不相关小演员的失误放在心上,恐怕转眼就忘了。
林荔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剧本,不再去想那些目光,只专注在“柳娘”这个角色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林荔渐渐习惯了片场的节奏。
她不再试图去自证,只是沉默地做好自己的事:认真对戏,仔细走位,即使是没有她戏份的时候,也留在现场看主演们表演,尤其是徐一和朱绯儿的对手戏。
看得越多,她的收获也就越大。
徐一和朱绯儿能成为顶流,并非全靠粉丝和运气,他俩不仅长相出众,对角色的理解和塑造能力极强,台词功底深厚,情绪转换自然流畅。
演什么,像什么,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观摩学习让林荔更加看清了自己与顶尖演员之间的差距。
那点因“碰瓷”事件而产生的怨愤和委屈,在专业的对比下,渐渐化作了更深的压力和前进的动力。
她得有点真东西。
而且,正是因为戏份不多,更要精益求精,第一场戏没有显出应该有的机灵,算是白白放过了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自己是管不了了,不要自证不要宣示,只管角色和演技就好。
以后也不用蹭着男女主演,也不用刻意避着他们,一心只有工作才是。
林荔深深自省。
机会终于来临。
那是一场夜戏,拍摄的是柳娘奉命在雨中偷偷为被师尊罚跪的男主送伞。
开拍前,天色沉得厉害,铅云低压,空气里弥漫着土腥气。
人造雨柱倾泻而下,砸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溅起冰冷水花。
雨比林荔所预想的更大,更急。
林荔穿着单薄的粗布戏服站着候场,布料仍被溅起的大颗水珠渗透,紧贴皮肤,寒意像针一样扎进来。
开拍后,林荔冲进白茫茫的雨幕中,雨水顺着发梢与脸颊不停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也带走体温。
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冰水里,牙齿不受控地打颤,那冷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奔到徐一身边。
徐一跪在大雨里。
玄色衣袍吸饱了水,颜色更深,衬得他分外剑眉朗目,侧脸的棱角也更分明。
林荔递出油纸伞,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公……公子,保重身体。”
雨水糊了满脸,分不清是水还是眼泪,只有那双眼亮得惊人,盛满了戏里柳娘该有的关切与畏惧。
台本之外,还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这份毅然是戏里的,也是戏外的。
为艺术为角色,此刻的她已经不再担心看客对她的嘲笑与辱骂。
他们爱说碰瓷也好,加戏也好,林荔只想把人物演立体。
她已亭亭,不忧亦不惧。
徐一饰演的男主此刻正处在被误解和被责罚的低谷,心情晦暗。
按照剧本,他应该看也不看林荔,直接冷漠回绝。
但当他的目光掠过眼前这个浑身湿透,颤抖却执拗递伞的人时,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眼神太亮,也太真实,带着一股豁出一切的劲头,撞进他眼里。
现场所有人都屏息等着,导演也没喊卡。
林荔见他没接词,心慌了一瞬,戏却不能停,她只得将伞更近地往他身边一放,转身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注视和刺骨寒冷。
转身时,她的脸上雨水纵横,眼圈微红,但下颌绷得紧紧,将那点脆弱死死压住,只留沉默的坚忍。
但当他的余光瞄到眼前的人时,竟微微顿了一下。
她递伞时,整个单薄身体都在颤抖。
对于徐一的迟疑,导演并没有喊卡,大胡子的他熟悉这个优秀演员,知道他时常有神来之笔的即兴演出。
整个拍摄现场也鸦雀无声,大家都屏息等待。
林荔见徐一没有立刻接住台词,倒是有点慌了。
她心里只想着戏不能停,也顾不得脸上的雨和泪,只是将伞更近一步地放到他身边,转身欲逃。
她的大眼睛泛红了,神情却是坚毅隐忍的,并未放纵自己的情绪。
“卡!”导演的声音响起,“过了!”
林荔松了口气,几乎瘫软在雨水里。
工作人员赶紧拿着毛巾和羽绒服冲上来裹住徐一。
林荔这才反应过来,忙奔进屋檐下。
她在演员躺椅后面翻出自己的羽绒服裹紧身体,仍然冷得瑟瑟发抖。
“林荔,”导演走过来,脸上带着赞许的笑容,“刚才那条情绪很好,特别是那个眼神,很有种豁出去了的味道,最后又稳住了,没有画蛇添足。不错,保持住。”
这是进组以来,导演第一次直接表扬她。
林荔愣了一下,连忙鞠躬:“谢谢导演。”
她抬起头,不经意间撞上徐一的目光。
他已经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坐在电炉旁边,助理正给他递来热茶。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秒,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少了几分戒备。
他与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并没有招呼她前去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