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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生 ...

  •   “噗嗤——”
      剑尖猛地从腹部抽出,崔临与身体无力地晃了晃,最后颓然倒下。
      面前是火光冲天,行凶之人满身血污,狼狈立着,自上而下注视着自己。
      对方活不了的,崔临与心想。
      血液以想象不到的速度迅速流失,他已感受不到疼痛了,只有冷。唯有灼热的火焰烙印在他眼底,炙烤他冻僵的灵魂。
      死亡的直觉绝望而恐怖地悬挂在他头顶。他竟格外平静,任由身体逐渐麻木,呼吸越来越缓。
      最后,他安然阖眼,如同陷入一个宁静祥和的梦境。

      ***

      再次睁眼,崔临与是被一颗鸟屎砸醒的。
      没错,一颗鸟屎。

      他从混沌中醒过来时,对世界的第一个感知,就是额头湿润黏腻的触感。
      当他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竟就这样僵住起码半炷香。

      半炷香内,他思考了很多。
      不能直接坐起来,否则鸟屎就会粘在衣上,不好清理。就这么放着不处理,又实在有些恶心,处理的话就必须先坐起来……
      先侧头,等它落到地面上再起来说不定可行,但似乎也有让鸟屎粘在头发上的风险。
      他冷静设想能最大程度保持洁净的方法,都被自己一一推翻。
      左右都是要找水洗干净的,他终于放弃无意义的思考,准备起身找水。
      附近的水源……

      ……等等。
      崔临与纷乱的思绪骤然刹住。
      ——这是哪。

      水声幽微,荒村断壁的轮廓被月光蚀刻得异常清晰。夜雾将一切揉成虚影,唯有枝桠滤下斑驳的光影历历在目。
      他木木地与头顶月色下的树梢对视,静默良久。
      良久。

      我……还活着?

      崔临与无意识地握紧拳头,缓缓松开时,手心深深烙下四个几乎渗血的月牙痕。
      就在此刻,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胸腔的起伏如此清晰,脉搏的流动也如在耳畔擂鼓。

      他恍惚地先后摸了摸腹部和脖颈,原本的致命伤处,如今只摸到一片平滑的皮肤,连疤痕都不曾留下。
      身上是一件普通、陌生的素衣。
      他撸起袖子,就着月光细看自己的手臂。
      纤细干净,腕骨分明。
      崔临与脸色随即变得很差。他轻轻抚过小臂背面平整的皮肤,那块肌肉仍会在此时幻痛般细细抽搐。
      而他触及的,本该有狰狞伤疤的地方,此刻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恍如换了一身皮囊。

      他似是重生了。
      不,这具身体是不是自己的现在都不好说。

      就当他摸不清现状之际,一只通体黑色的乌鸦停在了他胸前。
      崔临与和它木然对视,终于联想起某个已经快要干在他额头上的事物。

      月色下的流水,浮光跃银。
      崔临与洗净脸,对着溪中自己破碎的影子仔细辨认了许久,才确定这就是自己的面容。
      他站起来,起身太急,眼前一阵发黑,头脑眩晕。
      这身体竟还继承了他三步一喘的孱弱体质。
      那乌鸦不知怎的,还站在他肩头,赶也赶不走。崔临与有理由怀疑鸟粪就是它的杰作,因此肩上那不可忽略的重量让他有些烦躁。

      真是可喜可贺,难得的重生机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竟用在了他这个无牵无挂之人身上。
      复活他的人八成是有脑疾,一个孤蓬无根的人,世界多他一个不会有任何好处,少他一个更是无关痛痒。
      此时醒来的崔临与,更是除了名字以外一无所有。他不再是崔家小公子,他的头衔、过往、伤疤,皆随着心跳停止烟消云散,同自己如今这具身体一样干干净净。
      崔临与只觉身心如这荒村般死寂。

      正当他计划着一头栽进水里,二次结束自己生命时——颈部侧面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持续的灼热感,似乎还隐隐泛光。
      崔临与微微一惊,下意识想抬手去探,可手臂抬到一半,便抽力般垂了下去。
      紧接着,他清晰的感受到,腿部肌肉正不受控地自主收缩,带动小腿,迈出了标准的一步。
      崔临与站在原地,垂下眼,安静地看着自己那双“活过来”的脚。
      它们正一前一后,以平稳到刻板的节奏,拖着他的身躯,坚定地、一步一步远离溪岸。
      他试图停下,但无法左右自己四肢的任何一个关节。一种极其陌生的滞涩感,从各个关节蔓延开来。
      他像一具关节生涩的木偶,被无形的线大力扯着,向远离溪水的方向挪动。

      直到水声逐渐远去,那阻力才终于如潮水般涌去。
      他试探性动了动手指,确定自己能正常行动后,回头望向溪水。

      不是水的问题,他刚刚还在这水边梳洗,没有任何异样。
      有什么东西在控制他的身体,就在他出现“想死”这个念头的时候。

      那只乌鸦还安静停在他右肩,如同无事发生一般。
      崔临与思忖片刻,决定测试一下这个控制的触发条件。

      他踱步回到自己醒来的那棵树下,这一观察,才发现竟是棵梨花树,只是早过了花期,空有满树青叶。
      一个主意在他心中愈发清晰。

      他干脆利落地撕下一角袖边,充作白绫,对着那梨花树最低矮的枝干比划一二,施力一甩就将其抛在了树枝上。
      只这一下,给白绫打结的手还未伸出去,颈侧就有了反应。
      脖颈右侧靠近锁骨处,骤然传来滚烫而不疼痛的触感。
      那形状整体呈长条形,却有着复杂纹路,似乎是某种符咒,此刻横在他右颈皮肤下隐隐发亮。具体是何种符文,实在难以辨认。

      接着不出所料,他又被来自虚无的力量催动着,无力地垂下手臂,身体僵直地离开梨花树。

      如此看来,只要自己出现结束生命的念头或行为时,此物就会有效控制自己规避危险。只是暂时不清楚是否所有出现生命威胁的情况它都会管。

      是个很灵活的咒术,施咒者绝非等闲之辈。
      无论那人出于何种目的,此刻看来都不希望自己轻易就死了。
      刚重生的身体就被下了这样一个带有保护意味的符咒,此人哪怕不是他重生的始作俑者,起码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还真是用心良苦啊,崔临与心中冷笑。

      他意想不到地被人擅自复活,又在毫不知情的情况被下了这样的控制符咒。
      如今他不仅没有任何信息,背后还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掌握着他的生死。

      那人能救自己,能护自己,就能随时要了自己的命。

      月色下,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神色更冷了。
      过了好一会,直到肩头那只邪门的乌鸦百无聊赖般啼叫两声,他才在心里无声确认:
      ……等找到那个下咒之人,自己一定杀了他。

      ***

      崔临与是在一个村子里醒来的,可当他看清村庄全貌时,面前的景象让他无言以对。
      断壁残垣被疯长的蒿草半掩着,朽坏的木门斜倚在砖柱上,窗棂结满蛛网。风过时,就只留一阵吱呀哀鸣。
      ……先前只当是个荒村,可如今看来似乎连个落脚处都没有。

      他用先前袖子撕下的布块暂代手帕,轻掩口鼻,信步行在这尘灰满溢的村内。
      正当他随意张望时,突然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止住了脚步。
      身侧正是一扇半开的破窗,灰扑扑的融入这死寂的环境,本没什么起眼。只是……
      崔临与盯着窗框上一小块深色痕迹,那块独独没有尘灰,形状似是有人经过此处,衣摆不慎刮蹭到的。
      他捻起帕角,在那痕迹上轻轻一抹。帕子干净,未染尘污。
      有人先他一步来过,痕迹很新。

      他刚醒来就有人从此处经过,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破村又荒又偏,不知几百年无人居住了,崔临与可不信是普通人路过闲逛。
      可能是下咒之人,运气好的话,兴许还未走远。
      于是他马上打破了立刻离开荒村的念头,面色不变,继续留意着更多痕迹。

      零星的脚印,断壁旁被压弯的杂草,这些在夜色中朦胧不清的事物,在崔临与眼中格外清晰。
      他默默追随这些踪迹,直至停在一座庙宇外。
      断檐斜斜切过天际,阶前荒草簌簌发抖,红漆早已褪色斑驳,木柱表面也腐蚀成稀碎木渣。
      崔临与刚抬脚跨过门槛,便觉一股阴冷滞重的气息缠裹上来,与此同时,他隐约听见一阵有规律的低鸣,像是这庙宇本身,在随着地脉缓缓呼吸。

      崔临与迅速扫过室内,果不其然瞧见庙内杂乱新鲜的脚印,那先他一步的人果然在此处滞留过。
      可他简单巡视一圈,将这小破庙一眼望尽,殿内竟空无一人。

      此庙只供了一尊神像,泥像半身埋在阴影里,不见香火,只积厚尘。
      可崔临与还是一眼便认出这泥匠雕得是何方神圣。
      堕神,别姬。
      怎么是她,崔临与有些意外。
      对于这位别姬的传闻,那是众说纷纭,不过还是有比较统一的部分:传说她天资聪慧,十几岁时就飞升成神,却在飞升当天亲自放弃神格,斩断修为,自愿堕落凡尘,挥剑自刎。
      因为这段经历,颈间一道红痕便是代表她身份的标志性存在。
      民间话本编排这位堕神的“传奇”经历可不少。有人说她飞升前夕遭恶鬼蛊惑,憎恶天道,以天神身份自杀作为报复;有人猜测她深陷情障,飞升那日的天雷劈死了她心爱之人,她因此殉情;更有甚者,将其塑造成风流浪荡之辈,写尽她与诸天神魔的各种情史……
      总之,此神形象无论如何大逆不道,在民间多为不祥之兆。这村子竟还为其立像供奉,当真邪乎其邪。

      崔临与无心评价民间传说,但此事反常必有其故。神殿的屋顶破了个洞,月光斜斜的打下来,正好照在神像前的香火坛上。
      崔临与刚一走近,便觉天旋地转,恍惚了一瞬,再一睁眼,“故”便来了。

      只听“噔”地一声,似是某种弦乐被大力击打的嗡鸣。
      霎时间,眼前变得灯火辉煌,所有破败痕迹皆无影无踪,仿佛千百年来从未蒙尘,彩绘鲜艳,梁柱焕然如新。
      崔临与缓缓回首,殿外人声鼎沸,光影流动,俨然一幅白昼街市的景象。
      一片灯火烟尘中,一缕空灵的诵经声,正自他头顶上方,幽幽传来。

      ***

      来自虚空的诵经声入耳,崔临与骤然回神,面对眼前天地骤变,迅速平静下来。
      他静立原地半晌,才不得不接受一个现状——
      他掉进鬼域了。

      鬼域,顾名思义,鬼的地域。
      有法力高强的鬼会在身陨之地或执念所在生出幻境,无差别困住过路的人,称之为鬼域。
      崔临与不是没想过这阴气森森的地方会有鬼,只是他没料到,这地方起码荒芜了百来年,竟从没一个修士来此处清剿过。

      肩头的乌鸦没能跟进来,崔临与回头,才发现堕神别姬的神像在渐渐消失,刚进幻境时头顶的经声也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烛火辉映着的静谧墙面。

      目前为止崔临与还不算惊慌,毕竟大部分鬼域于他而言处理起来都得心应手。

      就在他思考现状之际,一声呼唤混在嘈杂喧闹中传过来:“小与!你还没好吗?”

      !

      崔临与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由呼吸一窒,一阵寒意自尾椎骨升起。他脖颈僵硬地缓缓回头,就见殿外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二人是一对容貌别无二致的孪生兄妹,正是崔临与那大他六岁的亲兄长和亲长姐。

      方才唤他的便是他兄长崔临池。

      同时也是,上辈子将他一剑贯穿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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