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冰似剑来》一雪方池

1、第 1 章

　　橘黄色的夕阳顺着裂了纹的窗棂洒进一间简陋的木屋内，屋内各物都盈了一层温暖的光。
　　墙角处一张破旧的木床上，被子鼓着一个包，依稀能看见从缝隙里散落出来的几缕微微发黄的头发。
　　穿着一袭浅淡青衫的女子从门口急步走来，倚坐在了木床边，她蹙着眉，手指轻柔地将那被子掀开一个角。
　　“芸儿，娘亲来了。”
　　被子中一张苍白的小脸露了出来，原来是个孩童，病态遮不住清秀，反而让这少年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女人将一只手搭在小童的额头上，灼热的温度使她垂下眼睫，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女人轻柔地唤醒小童：“芸儿，芸儿，起来服了药再睡罢...”
　　宋芸睁开了双眼，模糊的一片光影中，青衫女人的脸庞渐渐清晰，只见她肌肤胜雪，一对双目清亮如一泓泉水，正担忧的望着他。
　　“芸儿乖，今日是你十岁生辰，娘给你准备了礼物，只要你将药乖乖喝了，娘就拿给你。”
　　宋芸彻底醒来，目中似乎有泪光闪过，他回望着女人，哽咽道：“娘...”
　　原来这个坐在床前端着白瓷药碗的女人，正是宋芸许久未见的娘亲。
　　看着母亲温柔美丽的面容，宋芸眷恋之余却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就像在风雪中待久了的人乍然感受到温暖，冰水融化，温暖却显得不太真实。
　　女人抬手将宋芸揽入怀中，轻声道：“我的芸儿，不难受了吧？”
　　宋芸吸了吸鼻子，倚在女人得怀中，也抬起手覆上娘亲的手，可就在这一瞬间，他表情惊愕，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只见自己的无根手指短小柔嫩，不似之前粗糙，满手茧子。
　　两厢对比，宋芸也终于反应过来，喃喃道：“我今日过十岁生辰？！”
　　青衫女子看着他呆呆的样子，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尖，嘴角浮现出了两个甜蜜的小涡，她柔声道：“对呀，小病人病糊涂了？”
　　宋芸滞了片刻，眼中神色渐渐沉寂下去，这孩子在母亲温柔的拥抱中落下了一滴晶莹的泪水，他全想起来了。
　　娘早就死了，这恐怕又是一场梦！
　　即使心中再是不愿接受，宋芸还是慢慢抹去了眼角的泪水，他慢慢坐起身来，接过母亲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
　　女人欣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喝下药水，嘴角的梨涡更深，她轻轻鼓了下掌，“我儿果真长大了，这样苦的药竟然一口气就喝光了，等着，娘去给你拿好东西！”
　　宋芸的眼神粘在女人身上，不舍得离开片刻，眼见青衫女人拿着药碗起身离开，一抬眼却又端来了一个瓷碗，她微微笑着，将碗放在宋芸床前。
　　一阵香气传来，宋芸低下了头，看见碗中盛了几个可爱的小面果子，他不禁又是一怔，“原来是枣团。”
　　明明是很幸福的画面，宋芸心里却满是苦涩，他看着母亲，嘴角挤出个笑来。
　　以前自己和母亲日子过得艰难，每年初秋母亲都会满山寻了野枣子，晒干预备着做点心。遇到自己生病，娘亲都会守在床前，提前准备好他爱吃的枣团，就等着苦药下口，马上递上甜甜的果子来甜嘴，故而宋芸是自小就不怕吃苦药的。
　　不曾想今天还能再体会这甜甜的滋味。
　　宋芸目中含泪，嘴上却笑着，他抬起手小心地捻起一个放在自己的鼻子下细细闻过，放进了嘴里。
　　如今这场梦境彷佛又将他带回到了那时候的幸福，只是...
　　“阿娘...”
　　“阿娘知道，我的芸儿是最坚强的。”
　　“阿娘...”
　　泪光中，女人美丽的眼睛同样流露出不舍和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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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出/声们，还不起身？还不赶紧给老子爬起来，我看你们是又想吃嘴巴子了。”
　　一道粗粝的男声在宋芸耳边炸响，沉重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梦境轰然破碎，昏沉钝痛的感觉像涟漪一样在脑仁里泛滥开来。
　　“嘶...”
　　宋芸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破了几个大洞的屋顶，灰尘正在几缕从破洞中漏出来的光线里跳跃不停。
　　宋芸怔了怔，想爬起身来，肢体却不听使唤，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于是只得翻了个身，将手支在地上爬起来。
　　接触地面的一瞬间，手指上顿时就传来一阵刺痛感，宋芸低头一瞧，不仅自己身上穿着破衣烂衫，身下铺的竟还是一层杂乱的稻草。
　　“这个地方...我..”
　　宋芸扭头四顾，屋子里各处都十分破败，只见地面上到处荒草萋萋，不远处摆着一张木制的神台，台上供奉着两尊破旧的神像，一男一女，塑地潦草。神像背后的墙上还糨着两张联，字迹早已经模糊不清，写的似乎是:“公公十分公道，婆婆一片婆心。”
　　宋芸眼神一黯，终于忆起，原来是那间待了十几天的破庙。
　　“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从神台之后传来，听这脚步声，宋芸心下急跳，面上的血色一瞬间褪的一干二净。“是，是那个人，是那个恶魔。”
　　一道愤怒的叫骂声响起，让宋芸更加心惊肉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猪猡怎么死的？”
　　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孔猛地闪到宋芸眼前，是个夜叉一般凶恶的黑壮男子。
　　男人先前在庙外呼喊，无人回应，于是便走到破庙之中查看，没想到却看到眼下这样一副令人惊惧的场景。
　　他的眼神似乎要杀人，狠狠地剜着宋芸。见少年坐在干草上一副呆愣的神色，男人胸腔里又瞬间冒起一股子邪火，不假思索挥起手中的棍子，打了下来。
　　一道黑影投了下来，宋芸被罩在黑暗中，他抬起头看着男人，目露恐惧，心下的不安越来越大。
　　还不待他开口说话，棍棒便如同一阵风似的落在身上，宋芸不堪忍受，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啊，别...别打我。”
　　男人却对宋芸的惨叫声视若无睹，抓住宋芸的头发将他向前拖行几步。
　　宋芸的脸擦在地面上，稻草茬子扎进了他的皮肉，生疼。他无意识地想要挣扎，到头来手中却只是攥紧了一搓杂草，“放开我，放开我，娘亲，娘亲救我！”
　　一阵钻心的疼痛中，男人终于停下脚步，一把将宋芸狠狠地丢在地上，骂道：“还叫？！这些是不是你这个小出/声干的！你简直胆大包天，不想活了吗！”
　　宋芸抬起头，一阵浓重的血腥气袭来，宋芸不由得屏住呼吸，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被红色覆盖眼前的景象，看着看着，一股深深的恐惧袭上心头，让他放声尖叫。
　　只见那神台之后正横七竖八倒着几具残尸，四散的血肉滚着泥土堆叠在角落中，令人毛骨悚然。之所以说是残尸，乃是因为这几具尸体或少头颅，或失四肢，皆是凄惨不已。其中有一仰面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死不瞑目，眼瞳上已经形成一层尸翳，直直地瞪着梁木残缺的屋顶。
　　最恐怖的是，这孩子腰部以下的下半身竟不翼而飞了，只剩下白骨森森的腰部。而他的胸口，被破出了一个巨大的血洞，心脏被人挖走。
　　原本供奉神灵的土地庙，如今已经变成了阎罗殿。宋芸面色惨白，伏下身去狂呕不止。
　　男人见了这场面愈发暴怒，只是狰狞的神情下却隐隐浮现一丝恐惧，他色厉声荏，吼道：“回答我，是不是你干的？”
　　宋芸扭过头来，惊惧地看着男人，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只知道摇头，竟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拼命去回忆，脑仁里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宋芸双手紧紧环抱住脑袋，伏在地上惨叫出声：“啊啊，我的头好疼！”
　　“起来，给我爬起来，还敢装！你敢捣鬼，看我不打死你！”听到了少年的惨叫声，却还是置若罔闻，壮硕男子毫不留情，凶狠的棍棒一下接一下地落在少年身上。
　　脑子传来阵阵剧痛，宋芸被其一棒击中背心，喉头涌上一阵腥甜，忍不住吐出一大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