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斯拉特的风语者》Maktub

7、星尘下的第一课

　　流星坠落后的余响逐渐在沙丘间平息，那宏大如鲸落般的嗡鸣声，在靛青色的空气中留下了一层近乎实质的震颤 。伊洛拉站在绿洲最高的沙脊上，绿松石色的眼睛里还凝固着未干的泪水 。
　　在过去的九年里，伊洛拉曾无数次独自爬上这座沙丘，在寂静中看那些瑰丽的流光划破长空 。但那时，那些坠落只是无声的划痕，是让村民们战栗的神迹或灾厄的前兆 。直到今天，当他身旁站着纽奥塔，当他第一次尝试用另一种逻辑去呼吸时，世界竟迸发出了如此触及灵魂的共鸣 。纽奥塔带给他的不仅仅是一枚孔洞石，更是一种能让原本死寂的蓝调时刻产生“重音”的频率 。
　　伊洛拉转过身，有些急切地走向纽奥塔，语气中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渴望与迷茫 。
　　“纽奥塔，我想知道，为什么乌斯拉特的时间是一潭凝固的湖水，而不是奔流的河？” 他的声音在失去风的寂静中显得有些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盐碱侵蚀的喉咙里艰难挤出的，“为什么在这个被视为‘避难所’的地方，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接受这种如琥珀般静止的窒息？”
　　他停在纽奥塔面前，领口深处那枚黑色的孔洞石贴着胸口，散发出阵阵冰凉的悸动 。
　　“我知道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从我睁开眼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觉自己不属于这片靛青色的薄幕。” 伊洛拉的目光扫过远处那些缩成微小黑点的土屋，“村里的人敬畏这片蓝调，他们视那些轻飘飘、透明的亮处为神灵的庇护。但在我眼里，那些亮处只是随时会破裂的虚幻薄膜，一捅就破，后面全是虚无 。而他们畏之如虎、重若千斤的深紫色阴影里，我却能看到真实的文明在跳动。”
　　这些疑惑充斥着他的大脑，像是一场从未停歇的沙暴。他急切地渴望得到那个属于他生命意义的答案，去理解那双被教士称之为“重”的眼睛究竟在寻找什么。他想起父亲阿蒙那双布满老茧、不断将他从边缘拉回的手，想起玛丽总是塞给他沉重的瓦罐让他去打水，试图用泥土的味道盖住他眼中的星光。
　　“我想去感受你口中那种‘活着’的频率，哪怕它会让我遍体鳞伤。” 伊洛拉摊开手掌，仿佛掌心依然攥着那些跳动的平行世界，“在每一粒微小的沙子里，我都看到了不属于这里的色彩。”他闭上眼，不再需要那枚黑色的孔洞石，开始向纽奥塔描绘那些在他灵魂深处闪烁、比蓝调时刻更真实的画面 ：
　　“在一粒沙里，我看到了一座生长在发光植物上的浮空城。那里没有冰冷的机械，只有无尽的翠绿与柔和的星辉。我听见巨大的水晶风铃在星云的微风中摇曳，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清泉般的脆响，抖落了花瓣上的荧光粉尘。空气中弥漫着烤制果实、清甜树汁和温热泥土的芬芳，无数穿着亚麻长袍的人在藤蔓交织的栈道间悠然穿梭，他们围坐在自家的露台上，烹煮食物的蒸汽袅袅上升，与窗外流淌的银河融为一体。”
　　“我见过一个被永恒的、温柔极光所拥抱的海湾。那里的天空是一片永不落幕的星际画卷，将海面映照成了一面巨大的斑斓镜子。我看到一群长着透明羽翼、皮肤如同月光般皎洁的生灵，在那足以滋养万物的温润气流中起舞。他们每一次振翅都会带起一阵无害的、闪烁的星尘雨，他们的歌声异常空灵，像是在吟唱某种极致的、抚慰灵魂的自由。那里的光芒柔和得像是我的母亲的手抚过眼帘。”
　　“我甚至见过一个被永恒的、赤红色的恒星所占据的荒原。那里的太阳是一场永不熄灭的喷发，将大地烤炙成了一面巨大的红色镜子。我看到一群长着羽翼、皮肤如熔岩般流动的生灵，在那足以熔化金石的热浪中起舞。他们每一次振翅都会扇起致命的火旋风，但他们的歌声却异常轻盈，像是在歌颂某种极致的、毁灭性的自由。那里的热量几乎要烧掉我的视网膜，却让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灵魂被点燃的剧烈快感。”
　　“我想去感受这些频率，哪怕它们会让我粉身碎骨 。” 伊洛拉的声音低了下去，随后又变得无比坚定，“我知道我舍不得阿蒙和玛丽，也舍不得萨拉。它跪了一辈子，压制着这些沙粒的狂暴。但我很清楚，我的未来不在盐矿里。那阵从星辰路径吹来的风，每一声呼唤都在叫我的名字。
　　纽奥塔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在流星陨落后的冷冽光线下，伊洛拉那双眼睛闪烁的光芒，是一个灵魂在枯萎前发出的最后求救 。
　　“伊洛拉（Elora），这个名字从来不是为了照亮盐坑而存在的。” 纽奥塔轻轻转动黄铜圆环，发出清脆的“嗒”声，那是开启新世界的第一个音符。
　　“如果你已经决定去拥抱那个危险的远方，那么你首先要学会的，就是要知道你在面对什么？！”
　　。。。
　　“嘿，别像抓烧红的火钳那样抓着它，伊洛拉。它是你的眼睛，不是你的敌人。”
　　纽奥塔笑着拍了一下新徒弟的手背。此时，黄铜圆环正悬浮在两人之间，投射出一圈圈如涟漪般的淡金色波纹。原本死气沉沉的盐坑，被这层光晕覆盖后，石壁上的结晶竟反射出彩虹般的光泽，仿佛两人正置身于一座被星光亲吻过的地下宫殿。
　　“可是它在……它在唱歌，纽奥塔。”伊洛拉有些局促地调整着手指的角度，鼻尖渗出一层细汗，“我能感觉到它在手心里跳动，像有一只活着的云雀。”
　　“那是能量的律动。”纽奥塔一屁股坐在一块被烤得暖烘烘的矿石上，随手从腰包里掏出两枚散发着清香的异星浆果，丢给伊洛拉一个，“试着去跟上它的呼吸。宇宙从来不是静止的石头，它更像是一锅正在熬煮的、冒着泡的浓汤。你得学会调味。”
　　伊洛拉咬了一口浆果，那味道像是在舌尖炸开了一朵带薄荷味的烟花，让他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他学着纽奥塔的样子，尝试用指尖轻轻拨动圆环边缘的细小刻度。
　　“嗒。”
　　光幕跳动了一下，景象变了。
　　“哇！”伊洛拉忍不住惊呼出声。
　　她们面前不再是矿坑的岩壁，而是一片波澜壮阔的“星际珊瑚礁”。无数闪烁着粉紫色微光的星云在半空中缓缓流淌，微缩的飞船穿梭其间，拖出长长的、亮晶晶的尾迹，就像夏夜里掠过草丛的萤火虫。
　　“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伊洛拉目不暇接，眼里映满了灿烂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