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母亲节，下午2: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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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母亲节，下午2:30
5月14日，母亲节，下午2点30分。
林秋从镇政府四楼坠下。
落地瞬间，她嘴角挂着一抹极淡的笑。像初冬呵在窗玻璃上的白气，透明，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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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白瓷砖地面
闷响。
刘桂兰停下扫帚。她五十八岁，穿褪色的公益岗工装，袖口磨得泛白。竹梢离地三寸，悬着。
她看了过去。
三米外，暗红色液体正在瓷砖缝里蜿蜒，像突然活过来的蛇。边缘黏着一片康乃馨花瓣——镇政府早上摆的。
她看了三秒。
眼神空洞，像在看一堆待处理的垃圾。四十年了，她看过太多需要清理的东西。
她放下扫帚，从怀里掏出一块灰色抹布。边缘有模糊的绣线，山里的针法。
蹲下。
开始擦。
一下，又一下。动作机械，像她擦过无数次的桌子、灶台，和身体上那些被称作“脏”的印记。
嘴唇微动，哼着极轻的调子：
“月亮出来……亮汪汪……”
抹布很快染红。
她没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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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楼露台·边缘
张启明扑到栏杆时，只抓到一把空气。
西装笔挺，但衬衫第二颗扣子系错了眼——他今天心乱。指甲抠进瓷砖缝，泛白。
他看见林秋下坠的身影。
看见她脸上最后的笑。冰冷的，虚无的，带着对整个成人世界彻底的蔑视。
十五岁。优等生。侧脸的弧度——
和他初中毕业照上，前排最右边那个女生，几乎重叠。
寒意从脊椎窜上来，冻住了血。
喉咙里挤出声音，嘶哑变形：
“婉秋——不要啊！”
喊出口的瞬间，他自己僵住了。
婉秋。
苏婉秋。
三十年前的同班同学，辫子又黑又长。初三上学期突然退学，“身体不好，去外地亲戚家了”。
名字错了。
时间错了。
但那种眼睁睁看着“干净的东西”在眼前被碾碎、消失的无力感，一模一样。
楼下那声闷响，和他三十年前听说苏婉秋离镇那晚，自己在宿舍用拳头砸墙的闷响，在脑子里轰然重叠。
腿一软。
西装内袋，手机疯狂震动。
不用看也知道——“兄弟连”微信群炸了。那些“兄弟”们，此刻正躲在屏幕后，恐惧，算计，想着怎么把这件事“消化”掉。
像三十年前，消化掉苏婉秋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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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麻将馆二楼
窗户开着，蓝窗帘半掩。
屋里烟雾缭绕。麻将碰撞声、电视里抗日神剧的枪炮声、女人的笑，混在一起。
闷响传来。
牌桌瞬间安静。
四个脑袋同时从窗口探出——三女一男，整齐得像排练过。
中年男人眯眼看向镇政府：
“林家丫——”
话没说完。
旁边卷发女人一把将他拽回来，指甲掐进他胳膊：
“打牌！管什么闲事！还想不想在镇上混了？”
脑袋缩回。
麻将声在两秒内恢复。电视里，主角正在手撕鬼子，喊声震天。
牌桌上。
最年轻的那个妈妈，三十岁上下，手里刚摸的“九筒”掉了。
啪嗒。
滚到桌底。
她弯腰去捡。
弯下去了，却停在那里。肩膀开始抖，手指抓着桌腿，指节发白。她想起上个月，李副校长也是这个时间点，发微信让她“去办公室谈谈孩子作文”。
五秒。
十秒。
对面女人用脚尖踢她小腿，有点重：
“捡个牌这么久？见鬼了？”
她浑身一颤，缓缓直起身。
脸色惨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手滑……”
“九筒”放回桌上，指尖冰凉。
没人注意，她刚才一直死死捂着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近乎呕吐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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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政府对面·养老院304房
窗户正对现场。
老校长坐在轮椅上，七十六岁，穿条纹病号服。阿尔茨海默症中期，记忆碎成一地玻璃渣，但有些碎片格外锋利。
他先听见闷响。
接着，人群的惊呼、骚动、奔跑的脚步声像潮水涌来。
这些真实的声音，冲进他腐朽的听觉系统，和记忆深处最恐惧的那个夜晚的声响疯狂搅拌、融合——
先是石头砸碎玻璃的爆裂声！脆得吓人！
（四十年前的午夜，几个半大孩子从后山扔来的石头，砸破了他办公室的窗。）
然后是少年们发泄般的吼叫和四散奔跑的脚步声！
此刻窗外的骚动，与四十年前那片吞噬一切的死寂，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焊接在一起。
他猛地抱头，蜷缩，浑身抖得像风中的叶：
“又来了……他们又来砸玻璃了……关灯了……都关灯了……别找我……我调走了……我早就调走了……”
护工推门进来，看见他又在哆嗦，叹气：
“老爷子又发癔症了，净说胡话。”
她没去窗边看。
只是在本子上例行公事地记：“5月14日14:30，患者情绪不稳，有幻听幻视，提及玻璃、关灯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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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三个远方
东莞，某电子厂流水线。
林建国在用显微镜检查电路板。
右眼皮突然狂跳。
手一抖，器件掉地，“啪”一声脆响，碎了。
线长骂骂咧咧走来：“林建国！你他妈魂丢了？扣五十！”
林建国没争辩。
他看着地上晶亮的碎片，心脏像被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了一下。钝痛蔓延。
他莫名想起昨晚女儿在电话里说的最后一句话：
“爸，你放心。”
清河镇，出租屋厨房。
王秀兰在插女儿早上送的康乃馨。
花刺突然扎进手指。
血珠冒出来，圆润，鲜红。
她呆呆看着那点红色在指尖扩大，忘了疼。脑子里闪过女儿出门前回头看她的那一眼——
平静，深邃，不像个十五岁的孩子。
镇中学篮球场。
陈默在罚球。
起跳，出手——篮球划出弧线。
心脏毫无征兆地漏跳一拍，像一脚踩空。
球砸在篮筐边缘，弹飞，砰咚砰咚滚远。
他猛地抬头，望向镇政府方向。
只看见一群麻雀被什么惊动，从树丛里“轰”地炸起，黑压压一片，掠过五月晴朗的天空。
像是奔赴一场遥远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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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5。
林秋躺在白瓷砖上，血慢慢变暗，凝固。
刘桂兰还在擦，哼歌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只剩机械的摩擦声。
张启明瘫在露台边，手机持续震动，屏幕闪烁“兄弟连”的群名和一条条未读消息。
麻将馆牌局继续，电视里枪炮轰鸣，掩盖所有细微抽泣。
老校长缩在轮椅里抖，眼前交替闪现四十年前的黑夜和此刻窗外的光。
林建国被扣了五十，默默蹲下捡碎片。
王秀兰手指上的血凝成一个小小黑红的痂。
陈默捡起球，掌心全是冰凉的汗。
风吹过镇政府楼前那幅巨大的母亲节横幅。
“感恩母爱，共建和谐”。
八个字在风里挣扎，发出空洞的猎猎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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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屏。
字幕浮现：
“这一切，始于300天前她第一次睁开眼。”
——而有些黑暗，已经睁着眼，凝视了这片土地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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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母亲节，下午2: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