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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巧不合 ...

  •    
      汉白玉的地砖,触感冰凉。

      赵夕夕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周遭景物已是大变。
      触目所及,是鎏金柱、白玉阶,殿宇轩昂,殿内黑压压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绯色官袍。

      而她,好死不死地站在所有人面前,身上穿着件骚包至极的紫色绣鹤纹袍子。

      脑中一阵刺痛,纷乱记忆涌入——她竟成了这朝堂之上,那位以谶纬祥瑞得幸,实则胸无点墨的草包国师戈熙!
      草包她认。
      这国师怎么当啊?!

      还未等她理清头绪,终察觉到殿内气氛凝滞,肃杀无比。
      九龙金椅之上天子面沉如水,狭长的眼眸中寒光凛冽,“殿前失仪,妄议朝政,统统拖出去,斩!”

      旨意一下,如寒冬朔风刮过,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几名御史台的老臣被殿前武士左右架起,为首的御史允自挣扎,悲声高呼:“陛下!忠言逆耳,臣等死不足惜,然国事堪忧啊!”

      赵夕夕心头狂跳。
      哪里真切见识过这种场面,眼看那明晃晃的刀斧手已在殿外候着。

      电光火石间,她也顾不得许多,猛地踏前一步,几乎是扯着嗓子喊道:
      “陛下!刀下留人!臣认为……”
      这一声喊,石破天惊。

      刹那间,满殿目光齐刷刷聚焦于她身上,惊疑、愕然、看痴人梦呓者皆有之。
      连高踞龙椅的贺崇渊也微微眯起了眼,指尖在扶手上轻叩,“认为什么?国师但说无妨。”

      赵夕夕急得差点咬到舌头,说出去的话宛若泼出去的水,此时经久不用的脑子适时短路。

      众目睽睽之下,赵夕夕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臣认为今日不宜杀生。”
      皇帝默然片刻,声线带着一丝探究:“国师何出此言?”

      “臣算出您今日的幸运色是绿色,与红色犯冲,杀生不吉利。”

      贺崇渊手指缓缓摩梭着玉扳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突然,摩梭的动作停了,笑意还挂在脸上,眼神却冷了下去。
      “国师何出此言?”

      整个大殿的空气随之凝固,众臣屏息。
      赵夕夕觉得自己小命大概是不保了,暗自懊恼,还当是跟导师插科打诨的时候呢,枪打出头鸟,显得她有张嘴似的。

      这头盘算着,转头却见着刚还阴晴不定的天子此时目光清澈地盯着自己,甚至有些困惑懵懂。

      这眼神太熟悉了。
      赵夕夕似曾相识,她上微积分听老师讲d(cu)=cdu就是这表情,一模一样。
      对味,太对味了。
      就是这种三分迷茫四分愚蠢五分神游天外的纯天然无添加感觉,一般人要演都演不出来。

      搞了半天,合着是没听懂。

      脑子里搜刮套句,生生掰成了古文,她贴心翻译道:“禀陛下,臣适才观天象,占卜龙气,今日宜着青碧之色,然朱赤属火,与陛下命宫相冲,恐伤及国运,伏请圣驾规避。”

      这下听明白了。
      “好!传朕旨意——”皇帝大手一挥,袖口金线绣的龙纹在烛光下流光溢彩,“今日不杀了。”

      此言一出,殿中反应立分两极。
      那几位本待就死的清流老臣猛地抬头,眼中却全无劫后余生的光彩,甚至不再看那因一句虚无缥缈的“命宫相冲”就轻易改旨意的君王。
      他们毕生信奉的忠君爱国,赌上性命维护的江山社稷,在皇帝眼中,竟不如一片荒唐的星象,不如丹炉里一缕青烟。

      皇帝已负手转身,望向殿外渐沉的暮色,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明日再杀。”

      赵夕夕:“……”
      “臣再观星象,推演乾纲,明日仍宜承青碧之气。此色上应天光,下合地德,可助陛下龙体安泰,国运恒昌。”

      贺崇渊点点头颇有赞赏之意,“国师所言极是,且罢,刑期延至来月。”

      “臣再再观星象,推演干支,见下月天象仍主青木之气。月内诸事宜承青碧之色,可助陛下朝纲稳固,诸事顺遂。”
      一口气还未说完,随即接上:“臣终勘破玄机——今岁原是陛下元命之年!青龙当值,须以青碧之气贯四时,如此则紫微垣稳,可保宗社安康,福祚绵长。”

      好!说得好!
      赵夕夕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高声喝彩。

      皇帝若有所思,略抬袖指向殿下,目光微沉:“国师且看,此辈罪臣当何以处之?
      “恭请陛下观此辈服色。”

      好巧不巧,今日几位御史身着服色无一不是青碧之色。

      赵夕夕有些心虚,会不会太明显了,这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果然,殿堂里响起一片极其压抑的窸窣声,臣子们飞快地抬起眼皮,与相近的人交换眼神。

      虽议论纷纷,但她光脚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就是滚回去写论文。

      却没想到,皇帝目光扫过几位跪地的大臣,他挥了挥手,正色直言:“爱卿们,杀机易起,知人难求。今日之事,不过略作试探,望诸卿日后恪尽职守,莫负朕心。”

      “……”
      本做足心理准备的人愣住了,她说话这么好使吗?

      还未来得及沾沾自喜,大臣们被拖出大殿,向她投来最后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惧,只有一种极致冰冷的厌恶与鄙夷,令人不禁一阵不寒而栗。

      赵夕夕愣了一瞬,一丝异样稍纵即逝。

      一名身着绛紫色宦官服色的内侍垂首疾行入内,声音清晰带着一丝喜意:
      “启禀殿下,刚收到六百里加急传书,世子殿下已结束南境历练,车驾不日便将抵达京城!”

      御座上的贺崇渊抬起眼,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是欣慰。

      而站在下头的赵夕夕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艰难地从记忆里搜刮这号人物。

      世子,已故靖王的独子,被接入宫中抚养皇帝视若己出,早几年被扔去南境军中历练,寥寥一丁点消息,没甚印象的人物。
      大概跟她也没关系。

      顶替着国师之位在皇宫中混着,赵夕夕迅速堕落。

      整日无事在苑中溜达,或是歪在临窗的软塌上翻两页闲书,多是志怪传奇,原主那些谶纬典籍她是碰也不碰。
      瞻月苑里的小厨房,十二个时辰烟火不断,厨子们绞尽脑汁只为了填饱国师那仿佛无底洞的肚子。

      日上三竿。
      赵夕夕是被一阵空落落的饥饿感唤醒的。平日里,这个时辰小厨房早已飘出熬粥炖汤的诱人香气,可今日,苑内却异常安静,只有几声鸟雀啼叫。

      她趿拉着鞋,睡眼惺忪地踱到小厨房门口,一个不太眼熟的厨子对着孤零零的砂锅发呆,帮工也只剩下个笨手笨脚的小内侍,切菜的“笃笃”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怎么回事?今早的蟹黄汤包呢?那吊了一夜高汤煨的鱼片粥呢?”赵夕夕看着空了大半的灶台,心头涌起不详的预感。

      那厨子苦着脸转过身,“回国师,御膳监那边为后几日世子的接风宴,人手不够,咱们这边全都借调走了,今日的膳食只能简省些了。”

      赵夕夕眼前一黑,感觉人生遭到了背叛,她颤着声问:“那……那咱们早膳吃什么?”

      一碗粘稠的鸡丝粥被端上桌,配碟扬州酱菜和一笼猪肉大葱馅包子。
      赵夕夕五味杂陈地看着正搓手的厨子,你老实说这是不是昨夜剩的,就这么糊弄她。

      到了晚膳,往日必有的那几道工序繁复、用料考究的大菜也不见踪影,几样家常菜色味道不差。

      但吃惯了珍馐的赵夕夕,总觉得嘴里淡得出鸟,随便扒拉了两口饭,意兴阑珊回到暖榻,索然无味。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可太难了。

      月挂中天,万籁俱寂。
      赵夕夕在床上翻来覆去,腹中饥火难耐。晚膳那两口饭早已消化殆尽,平日此时,瞻月苑的小厨房定会准时奉上精巧的宵夜。

      可今日,厨房冷冷清清,连个值守的人影都无。
      “岂有此理!”她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悲愤地坐起身。这接风宴,简直是断她活路!

      口腹之欲战胜了理智。

      赵夕夕鬼鬼祟祟地披上外袍,借着月色,熟门熟路地朝着御膳房摸去。

      走近御膳房所在的院落,赵夕夕觉出些不对来,宫女们不是说灯火通明吗,这儿静悄悄的,主殿以落锁,唯有旁边存放食材和熟食的偏殿透出一点微光。

      心中一喜,她很是欣慰,估计是知道她要来,闲杂人等都自觉走开了。
      毕竟国师的威严摆在这里。

      赵夕夕越发放肆,大摇大摆地推开虚掩的房门,一种混合着各种食物余香的热气扑面而来,里面烛火映照出高大的食架和层层叠叠的食盒。

      御膳房偏殿角落,赵夕夕没甚形象地直接盘腿坐在地板上,面前摊开三个精致的食盒,她左手举着个啃了一半的翡翠虾饺,右手正探向桂花定胜糕,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幸福得眯了眯眼。

      活像只掉进米缸的小老鼠。

      满足地晃了晃脑袋,又舀起一勺杏仁酪,香甜顺滑的口感让人吃得飘飘欲仙,勺子刚放下——“吱呀”一声。

      殿门突然被推开。

      赵夕夕吓得一激灵,手里的定胜糕吧嗒掉在地上。她惊慌抬头,那人动作极轻地合上门,转身时却与她四目相对。

      两人同时僵在原地。

      穿着夜行衣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尾微垂,瞳仁极大,清透的浅褐色像两块浸在水里的琥珀,湿漉漉的。

      在看清她的瞬间,他眼里闪过一瞬错愕,随即眼锋一转化作冰冷的审视。

      赵夕夕吓得手里的酥饼都忘了吃,呆呆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他这身打扮…分明是偷偷摸摸进来的。
      古装剧里这么穿的,都是刺客!

      黑衣人快步走近,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蹲在她面前,一把扣出她的手腕。他的手掌温热有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别出声。”

      赵夕夕被他眼中的寒意慑住,乖乖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事盒,由落在她沾着点心渣的嘴角,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置信。

      一朝国师偷偷在这里大吃特吃?

      他离京数载,暗中布局,方才接到消息,本被问罪的张大人、李将军等人,竟被这国师在朝堂上三言两语保下来。
      此刻撞见她绝非巧合。

      “你是什么人?”黑衣人低声问,手指微微收紧。

      赵夕夕疼得皱眉,灵机一动:“我、我就是个饿坏了的小宫女。”

      对方一步踏前,周身凌厉的气势几乎让空气凝固,“宫女?宫里的规矩,偷盗御膳该当何罪,你可知道?”

      他认得她。如今边关告急,灾民流离,这个蛊惑君心的国师却在这里装模作样,他指尖微动,一枚薄刃滑入掌心。
      既然撞见了,不如就此了结……

      赵夕夕下意识地后退,手在背后胡乱摸索,碰倒了一个瓷罐。

      “哐当!”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几乎同时,远处传来巡逻侍卫的呼喝:
      “什么声音?御膳房那边!去看看!”

      男子眼神一寒,杀机暴涨,手中的短刃如毒蛇般直刺赵夕夕咽喉,他深夜入宫有要事在身,绝对不能被她破坏!

      赵夕夕吓得魂飞魄散,求生本能让她猛地蹲下,看似慌乱地一把扯住男子衣摆,带着哭腔尖声叫道:“有、有老鼠啊!大人救命!”
      她一边喊,一边用力地将男子往旁边堆满麻袋的角落拽去,自己则不小心踢翻了旁边装满红豆的木盆。

      红色的豆子滚落一地,正好铺在男子方才站立的地方。

      侍卫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赵夕夕抓起案板上的面粉往自己脸上胡乱一抹,扯乱发髻,整个人瞬间变得狼狈不堪。

      侍卫头领带人冲进来,火把照亮一片狼籍,只见一个满脸白粉的小宫女瑟瑟发抖地蹲在红豆堆里,指着角落哭喊:“老、老鼠…好大的老鼠跑那边去了…”

      领头的嫌恶地皱紧眉头,目光扫过地上的红豆,不耐烦地挥手:“晦气!为只老鼠弄出这么大动静!赶紧收拾干净滚回去!误了接风宴你有几个脑袋!”

      “是是是,奴婢这就收拾……”赵夕夕连滚带爬地将几袋米推得更乱,彻底掩住了粮堆阴影,自己则低眉顺眼地快步退了出去。

      经过粮堆时,她脚下一软,手在满是面粉的案台上撑了一下,留下了一个模糊的手印。

      待御膳房重归寂静,贺殊同从阴影中走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仔细地检查地面,又想起她方才那一连串精准的动作。
      打翻罐子引来侍卫,红豆阻路掩盖痕迹,面粉迷眼都能想得出来。

      贺殊同随手覆在案台上,指向御书房的模糊手印瞬间消失不见。

      巧合?
      他绝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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