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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白日观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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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赵夕夕依旧睡到日上三竿。
起来后,她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踱到院子里晒太阳,指挥着小宫女:“去看看今日御膳房有没有新做的玉露团,刚出炉的那种最好。”
对于昨晚的惊险,她只字未提。
只是偶尔在御花园散步消食,倚着某座看似坚固的湖石,指尖轻轻叩击,听空荡的回响,或是驻足在某段宫墙下,欣赏藤蔓缠绕。
照旧吃吃喝喝,翻两页闲书,或是对着云彩发呆,十足十是个惫懒闲人。
世子回宫当天,京城万人空巷。
从清晨起,朱雀大街两侧便挤满了翘首以盼的百姓。御林军披坚执锐,沿街肃立,维持着秩序。
巳时正,城楼鸣炮三响。
远远传来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雷鸣般敲击在每个人的欣赏,一队玄甲骑士出现在长街尽头,盔明甲亮,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万众期待中,世子车驾终于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八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并辔而行,马鞍皆是赤金打造,络头缀着明珠。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策马行于金辂之前的年轻世子。
贺殊同今日未乘车,而是骑着一匹神骏的乌骓马。他身着绛纱蟠龙袍,玉带束腰,头戴七梁进贤冠,冠缨垂于颌下。
历经边关风霜,面庞却未被边关的风沙刻下粗粝的痕迹,轮廓较少年时硬朗了些,下颌的线条清晰可辨。眼睛分毫未变,眼尾微垂的圆润杏眼,纯净得能倒映出云影天光。
几年的金戈铁马,未曾磨去着双眼底半分澄澈。
他端坐在马上,腰背挺直,姿态从容,尽显天家气度,又不失武将风范。
“恭迎世子殿下回京。”
礼官高唱,声传长街。
接风宴设在麒德殿。
觥筹交错时,赵夕夕正专心致志地品尝着御膳房新研制的桂花糖蒸栗糕,这糕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实在是难得的佳品。
她正眯起眼睛享受这美妙滋味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这位便是国师大人吧?”
赵夕夕抬头,世子不知何时已来到席前,他换上了一身蓝色缂丝蟠龙袍,玉冠束发,举止优雅从容,眉宇间皆有天家威仪。
她连忙收起嘴角笑意装出一副冷淡神情,放下糕点,起身见礼。
“早就听闻国师深得陛下信重,”他含笑举杯,语气温和,“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
“世子过誉了。”
“听闻国师精通卜算之道,近几日遇到一桩怪事,实在心神不宁,可否向国师讨教一二?”
赵夕夕心中警铃微作,这刚刚回京的世子找她来套什么近乎?
面上却依旧含笑:“哦?不知是何怪事?”
“近几日在京郊别院,我似乎看见一个黑影闪过,身手颇为敏捷,烦请国师算算此为何人。”
赵夕夕眨了眨眼,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竟有此事?某非是世子殿下在南境的旧部随行?”
贺殊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神情:“不是旧部。那人身形纤细,倒像是…”他故意停顿,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女子。”
他从睫毛下抬起眼,由下至上地往过来,赵夕夕看他那湿漉漉的眼神像小狗的爪子,轻轻挠着心。
她忽然生出点兴味,眼波流转:“女子?殿下该不会是思慕哪家姑娘,产生幻觉了吧?”
赵夕夕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要不臣为殿下算算姻缘?”
贺殊同被她这番反客为主弄得一时语塞,耳根微热,话语被她三言两语带偏了方向。
“国师说笑了。”他浅笑。
“臣可是认真的。”赵夕夕一本正经地掐指算起来,“殿下红鸾星动,想必不久就能遇见意中人,只是……”
她故意拖长语调,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缘分来得突然,去的也快,殿下可要把握时机啊。”
贺殊同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精心准备的话全堵在喉间。
“看来国师要务繁忙,我便不多打扰了。”他举杯示意。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赵夕夕慢悠悠地坐会座位,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前几日还抱怨画本子看腻没甚趣味,这下,乐子主动送上门来了。
夜深人静,瞻月苑里。
赵夕夕咬着笔杆,看着初步成型的暗道推测图,轻轻哼起小调。
小小一张图费了她好几个晚上,有图在手,这下不用怕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刺客了,心里终于踏实。
说来那日刺客的眼睛……赵夕夕莫名想起贺殊同那张极其可爱的面庞,不由轻笑出声。
贺殊同生得实在是,太讨喜了些。
即便板着脸,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稚气的圆润眼眸也削弱了应有的威严,挺翘的鼻梁下,唇瓣天然带着微微上翘的弧度。
他走的时候嘴唇紧抿着,眉头蹙着,偏那对耳朵诚实地泛着红,连端着酒杯的手指都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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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御花园,春光正好。
赵夕夕远远便瞧见了那个站在白玉兰树下的身影。贺殊同今日穿着一身墨竹纹月白长袍,倒是比昨日那身朝服更衬他几分。
她唇角一弯,缓步上前。
“殿下好雅兴。”赵夕夕执扇轻摇,在他身侧站定,“可是在赏这玉兰?”
贺殊同闻声转头,她今日穿着一袭霜色宫装,外罩月白纱帔,墨发只用一支素玉簪松松绾起,这般模样,倘若不开口,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姝。
但他早已领教过这清冷皮囊下藏着的顽劣心性。
贺殊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语气疏冷:“国师也来赏花?”
琉璃似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与周身清冷的气质形成奇异的反差。“不,”她唇角微扬,说出的话却让贺殊同耳根发烫,“是来看殿下的。”
“国师说笑了。”他侧身避开,脸上闪过一丝愠怒。
赵夕夕将他这反应看在眼里,非但不恼,笑意反而更深,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这青玉螭龙佩倒是别致,只是...”她故意顿了顿,“玉质虽好,雕工却略显匠气,配殿下这般风姿,倒是委屈了。”
贺殊同下意识地按住玉佩。
“国师对玉器也有研究?”他语气带着淡淡的讥讽。
“略懂一二。”赵夕夕轻笑,忽然伸手虚虚指向他衣襟处,“殿下这衣领似乎有些不平整,可是今早更衣时太过匆忙?”
她手指并未真正触及,贺殊同却猛地后退半步。
“国师若是闲来无事,”他强压盛怒,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不如多读些圣贤书。”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殿下且慢。”赵夕夕忽然唤住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香囊,“这是臣特制的醒神香,殿下若是午后困倦,闻一闻便好。”
贺殊同盯着那香囊,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当他犹豫时,赵夕夕已经将香囊塞进他手中,指尖不经意掠过他的掌心。
“你...”他像被烫到般缩回手,香囊差点落地。
赵夕夕却已翩然转身,走出几步后回头笑道:“殿下不必道谢。”
她当然看得出来贺殊同十分不喜她。
这位世子殿下,心里越是讨厌她,她偏偏就越想去逗一逗。
看他那副想发火又不得不隐忍的别扭样子。这世子,倒是比御膳房的点心还有趣。
实在是这深宫里最大的乐趣。
只是报应来得有些太快了。
瞻月苑内,赵夕夕正裹着软被睡得香甜。
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帐,她梦见自己正抱着一只刚出炉的烤鸡,那酥脆的外皮,那诱人的香气。
“国师爷,醒醒…”福顺的声音隔着帐子传来,带着几分急切,“陛下传召,请您即刻去御书房。”
赵夕夕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把软被往上拉了拉,含糊道:“就说我…我在观星,不宜打扰…”
“我的国师哎,”福顺都快哭出来了,“是陛下身边的李公公亲自来的,说陛下和世子都在御书房等着呢。”
世子?赵夕夕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晕。
“更衣。”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掀开被子。
当她匆匆赶到御书房时,发髻只是松松挽就,一支玉簪斜斜插着,险些滑落。眼角还带着未散尽的睡意,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臣参见陛下。”她强打精神行礼。
皇帝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微蹙:“国师这是?”
赵夕夕正要解释,贺殊同却忽然开口,语气温和却字字带刺:
“国师莫非又在进行某种特别的修行?听闻有些玄门功法,确实需要在白日入定,神游太虚。”
这话听着是解围,实则是在暗讽她白日贪睡。
赵夕夕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镇定:“回陛下,臣方才正在推演星象,一时入神,这才来迟。”
“推演星象?”贺殊同微微挑眉,“可今日阳光明媚,国师白日可观星象,不愧为国师。”
赵夕夕正要斟酌回答,贺殊同忽然开口,声音清朗却带着刺:
“本世子正想请教国师。听闻观星需待夜深人静,星辉最盛之时,可我几次深夜路过瞻月苑,总见院内灯火通明,似有笑语传出。”他转向赵夕夕,目光锐利,“不知国师是用了何种独门秘法,能在推杯换盏间…窥探天机?”
这话问得极其无礼,连皇帝执笔的手都微微一顿。
赵夕夕满不在乎:“殿下说笑了。臣夜间闭门研读星象典籍,偶尔与侍女对弈品茶,只为保持心神清明,更好地感应星辉。”
“哦?”贺殊同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看来国师的观星之道,确实与众不同。寻常术士需沐浴焚香,独处静室,国师却只需…几碟点心,一壶清茶?”
话里字字带刺,赵夕夕在心里嘀咕,这个世子看着可爱实则满肚子坏水,居然想要挑拨她的皇帝之间的关系!
可恶。
“陛下,”她忽然转向皇帝,躬身行礼,“既然世子殿下对臣的观星之法存疑,不如今夜便请殿下亲临观星台,臣当现场推演星轨,以证清白。”
她这话说得坦然,目光清澈地迎向皇帝审视的眼神。
皇帝沉吟片刻,放下朱笔:“准了。”
贺殊同没料到她会主动请缨,眉头微蹙。
赵夕夕却已直起身,对着贺殊同微微颔首,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那臣今夜便在观星台,恭候殿下指教。”
说罢,她行礼告退,转身时霜色衣袂划出清冷的弧线。
走出御书房的瞬间,赵夕夕脸上的从容瞬间褪去。
观什么星?今夜怕是要在观星台上吹一夜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