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终局昼 ...
-
端阳宫宴前一日,京城下起了小雨,与江南的梅雨竟有几分相似。陆青衫穿着太医院的官服,站在宫门前,手中的药箱里放着三样东西:裴琰抄录的账册原件、沈素素绣的药囊、还有一小包晒干的紫草根。
沈素素扮作他的医女,跟在身后,腰间的鎏金铃铛用素布裹着,却仍能隐约听见细碎的声响。“别怕。”陆青衫低声道,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袖口——那里绣着一株小青衫,是她昨夜连夜补绣的,“等会儿你见我举杯,就悄悄解下布,让铃铛响起来。”
沈素素点头,目光落在宫墙上的“青囊圣手”匾额上——那是三年前先帝赐给陆青衫的,如今虽蒙了些灰,却依旧醒目。“我父亲常说,‘公道或许会晚,但不会缺席’。”她轻声道,“今日,我们就能为他和裴家的人讨回公道了。”
两人刚走进宫门,就看见裴琰穿着禁军统领的铠甲,站在廊下等他们。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昨夜为了安排暗卫,一夜未眠。“柳氏已经到了,身边跟着三个西域使节,腰间都佩着‘柳’字铃。”裴琰低声道,将一枚玉佩塞进陆青衫手中,“这是新帝的贴身玉佩,若情况危急,你就出示这个,李公公会带你去偏殿避险。”
陆青衫握住玉佩,又将青铜药杵从药箱里取出,放在裴琰手中:“这药杵,当年你劈断它是为了护我,今日我把它还给你。师父说‘药杵在,正道不孤’,希望你能记着,不管权柄多重要,本心不能丢。”
裴琰接过药杵,指尖摩挲着断口的铜绿,眼眶微微发红:“我知道。等解决了柳氏,我会向新帝请罪,为裴家的人翻案,也为当年对你的隐瞒道歉。”
宫宴的钟声响起,远处传来丝竹之声。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陆青衫提着药箱走在前面,沈素素紧随其后,裴琰则转身走向禁军营地——他要去安排最后的围捕。
穿过回廊时,陆青衫看见柳氏坐在殿中,正与西域使节谈笑风生,桌上放着一碟西域香料,香气浓郁,却掩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那是“朱颜殇”的气味。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药箱里的紫草根。江南的烟雨还在他的记忆里,沈素素的桂花茶、王阿婆的青团、裴琰月下的承诺,还有师父的药杵与嘱托——这些都在告诉他,今日,他不仅要解“朱颜殇”的毒,更要解这宫廷里人心的毒。
殿门缓缓推开,新帝的声音传来:“陆院判,朕听说你带来了解药?”
陆青衫抬头,看见新帝坐在龙椅上,目光清明,身旁的李公公悄悄对他点了点头。殿内丝竹声骤停。
陆青衫提着药箱上前,青砖上的龙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抬头看向龙椅上的新帝,目光扫过阶下柳氏与西域使节——三人腰间的鎏金铃铛静静垂着,与沈素素素布裹着的铃铛,只隔了丈许距离。
“陛下,臣带来的并非寻常丹药,”陆青衫声音清朗,穿透殿内的寂静,“而是解‘朱颜殇’的解药。此毒源自西域,藏于贡香夹层,三年前害皇嗣,今日又染指知府千金,若不除根,恐危及朝堂根基。”
柳氏猛地起身,金钗碰撞发出脆响:“陆青衫!你休得胡言!当年你因误诊被流放,如今竟敢回宫造谣,难道不怕陛下治你欺君之罪?”她身后的西域使节也跟着附和,腰间铃铛随着动作轻晃,却未发出声响——显然早被做了手脚。
沈素素悄悄退到殿柱旁,指尖解开素布。鎏金铃铛露出一角,她趁着众人目光聚焦在陆青衫身上,轻轻晃动手腕。“叮——当——”清脆的铃声骤然响起,如同碎玉落盘,而柳氏身后那三位使节的铃铛,竟同时发出杂乱的共振声,像是被唤醒的毒蛇,在殿内盘旋。
“这是西域‘通译铃’的共鸣之术!”沈素素高声道,从袖中取出父亲遗留的古籍,翻开印有梵文的一页,“唯有通敌的使节,才会在铃铛上刻‘柳’字暗纹,与贵妃的私铃呼应!陛下可验他们腰间的铃铛!”
新帝眼神一沉,示意侍卫上前。柳氏脸色煞白,伸手去拦,却被裴琰率领的禁军拦住去路。“柳贵妃,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裴琰的剑鞘抵着她的肩,声音冷得像冰,“你私通西域、走私‘朱颜殇’的账册,还有谋害皇嗣的密信,臣都已呈给陛下。”
柳氏忽然笑了,笑声凄厉:“裴琰,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当年裴家被流放,你若不是投靠哀家,怎会有今日的禁军统领之位?你不过是借着‘正道’的名头,报你家族的私仇!”
裴琰的指尖顿了顿,目光落在陆青衫手中的青铜药杵上。那断口的铜绿在烛火下格外刺眼,像是在控诉着什么。
陆青衫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沉痛:“裴琰,我早知你参与其中。”他从药箱底层取出一把短刃,刃口弧度锋利,与药杵的断口完全吻合,“这是三年前我赠你防身的短刃,药杵的断口,正是它劈出来的。我不点破,是想看你是否会对素素下手——你终究,越过了底线。”
殿内一片哗然。裴琰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他看着那把短刃,又看向药杵,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青衫,你不懂……当年裴家一百三十七口,只因叔父发现柳氏用奇药控制宫人,就被安上‘误诊’的罪名流放。我看着他们死在途中,看着柳氏权倾朝野,才明白医者的仁心救不了人,唯有权柄才能定生死!”
“可你忘了苏院正的话。”陆青衫将药杵递到他面前,断口的云纹虽狰狞,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温润,“师父说‘药杵在,正道不孤’,这药杵是太医院正派的传承,不是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你假意投诚,收集罪证,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被‘朱颜殇’毒害的百姓,他们等不到你掌权,就已经没了性命?”
裴琰的眼眶红了,他接过药杵,指尖摩挲着断口的铜绿,忽然跪倒在地:“臣有罪……臣不该为了私仇,让更多人受难。”
新帝叹了口气,示意禁军将柳氏与西域使节押下:“裴琰,念你主动认罪,且有平叛之功,朕免你死罪,但需削去官职,去太医院为苏院正守墓三年,反省己身。”
解决了柳氏一党,陆青衫打开药箱,取出晒干的紫草根。他将草根放在银盘里,递到新帝面前:“陛下,这便是‘朱颜殇’的解药。紫草根生于江南田间,是素素日常绣染用的材料,却能解西域奇毒。可见毒烈不过人心,解药常在民间。”
新帝拿起一根紫草根,放在鼻尖轻嗅,只觉一股清苦的香气萦绕鼻尖。“陆卿医术高超,又心怀百姓,朕欲封你为太医院院正,执掌太医院,如何?”
陆青衫却摇了摇头,目光看向沈素素。少女站在殿柱旁,袖口的小青衫纹样在烛火下隐约可见,像极了青石巷雨后的青石板。“陛下,臣所求并非官爵。三年前臣逃离京城,在江南青石巷为贫民看诊,才明白‘大医医国,小医医心’的道理。朝堂有贤臣辅佐,而民间的百姓,更需要有人为他们诊病疗伤。”
沈素素走上前,握住他的手,掌心温热。“臣女愿与陆先生一同返回江南,用紫草根为百姓解毒,用绣活换些药材,继续为青石巷的人看诊。”
新帝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又看了看那半截青铜药杵,终是点了点头:“也罢,朕不勉强你们。你们若想回京城,随时可来,太医院永远为你们留着位置。”
三日后,陆青衫与沈素素离开京城。马车驶离城门时,裴琰穿着素色布衣,站在路边,手中捧着那半截青铜药杵。“青衫,”他将药杵递过来,“这药杵是太医院的传承,该还给你。苏院正的嘱托,我会记一辈子。”
陆青衫接过药杵,断口的铜绿似乎被阳光晒得暖了些。“裴琰,三年后若你想通了,可来青石巷找我们。那里有捣药石,有晒药的庭院,还有永远喝不完的桂花茶。”
马车驶远,京城的朱墙宫阙渐渐消失在烟雨里。沈素素靠在陆青衫肩头,看着窗外的江南景色——青石板路泛着水光,油纸伞在巷口穿梭,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与青石巷的模样渐渐重合。
“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家?”沈素素轻声问。
“快了。”陆青衫摸出那方“喜上眉梢”绣帕,帕角的小青衫纹样依旧清晰,“王阿婆肯定煮了青团,等我们回去吃呢。”
半个月后,青石巷的雨停了。陆青衫的药铺重新开张,檐下多悬了一盏灯笼,橘色的光晕染透青石板,像极了当年他撑着油纸伞,踏过苔痕时,伞骨间漏下的雨珠。
每日清晨,沈素素会坐在院中的捣药石旁,缝制药囊,艾草与紫珠叶的清香萦绕庭院。陆青衫则背着药箱,穿梭在巷中,为贫民看诊。偶尔有孩童跑来,递给他一把刚采的合欢花,他便会笑着收下,放在素素的绣篮里。
夜晚,两人会在灯下整理药材。陆青衫会拿出那半截青铜药杵,放在案头,沈素素则会用霜降日采集的桑叶,为他熏一壶桂花茶。茶香袅袅中,陆青衫忽然想起苏院正的话:“药杵在,正道不孤。”
他看着案头的药杵,看着身边的沈素素,看着窗外的青石板路,忽然明白——所谓正道,从来不是在朝堂上争权夺利,而是在民间守护一方清净,用医术治愈百姓的伤痛,用真心温暖身边的人。
青石巷的烟雨依旧,捣药声伴着桂花茶的香气,在巷中缓缓流淌,年复一年,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