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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烟雨局 ...

  •   苏州漕运码头的雨,比青石巷的更急。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江水泛着浑浊的浪,拍打着岸边的石阶,溅起的水花沾在搬运工的粗布衣裳上,冻得人打颤。
      陆青衫穿着一身短打,混在搬运工里,腰间别着个空药箱——箱子里藏着沈素素仿制的贡品账册,用“蹙金绣”的隐针法在纸缝里绣了暗记,记载着近三个月西域香料的入境数量。昨夜他在知府书房翻找时,发现真正的账册被知府锁在暗格里,扉页上写着“裴氏亲启”四字,墨迹与裴琰当年写给自己的书信,竟有七分相似。
      “动作快点!这批香料要赶在今日午时运到知府府衙!”监工的黑衣人拿着鞭子,呵斥着搬运工,腰间的毒刃与那日在知府耳房外见到的一模一样。陆青衫低下头,将药箱往怀里紧了紧,目光落在最前面那辆马车上——车帘缝隙里,隐约露出一缕暗红色的药粉,与“朱颜殇”的颜色分毫不差。
      他悄悄退到码头角落,摸出怀中的青铜药杵,在石阶上敲了三下——这是他与沈素素约定的信号。片刻后,一个穿着青色绣裙的身影从码头的茶寮里走出,正是沈素素。她扮作送绣活的绣娘,手中提着个锦盒,里面放着的不是绣品,而是用艾草与紫珠叶制成的药包,能暂时压制“朱颜殇”的毒性。
      “他们要把香料运去知府府衙,”沈素素走到陆青衫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方才我听见监工说,‘裴大人要亲自来验这批货’。”
      陆青衫的心猛地一沉——“裴大人”,难道真的是裴琰?三年前那个冒雨送他药杵、让他活下去的挚友,如今竟成了“朱颜殇”的幕后推手?他握着药杵的手紧了紧,断口的铜绿硌得掌心生疼,却比不上心底的寒意。
      “我们跟上去。”陆青衫低声道,“若真是他,总要问个明白。”
      两人跟着马车,沿着漕运古道往城外走。雨越下越大,泥泞的道路让马车行得极慢。走到一处破庙前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监工的黑衣人下车,对着破庙的方向喊了一声:“裴大人,货到了。”
      破庙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着青衫的身影走了出来。雨幕模糊了他的面容,可那熟悉的身形、腰间挂着的玉佩——正是陆青衫当年送裴琰的生辰礼,让陆青衫的呼吸瞬间停滞。
      “青衫,好久不见。”裴琰的声音穿过雨幕,依旧温润,却少了当年的暖意,“我知道你会来。”
      陆青衫走上前,手中的药杵几乎要被攥碎:“是你?三年前你送我药杵,让我活下去,如今却用‘朱颜殇’害人性命,这是为什么?”
      裴琰苦笑一声,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当年构陷你,是为护你。柳氏一党要夺‘朱颜殇’的配方,控制皇室,你若留在京城,迟早会被他们灭口。我假意投诚,帮他们运送药粉,实则是在收集他们私通西域、谋害皇嗣的罪证。”
      他从袖中摸出一本账册,递给陆青衫:“这是真正的贡品账册,上面记载着柳氏一党近三年来用西域香料走私‘朱颜殇’的数量,还有他们与西域使节的密信。如今新帝登基,柳氏一党失了靠山,正是收网的时候。”
      陆青衫翻开账册,上面的字迹确实是裴琰。
      陆青衫翻开账册的指尖顿住了。宣纸上的字迹笔锋温润,起笔处的小弯钩与当年裴琰写给自己的生辰贺信如出一辙——那时他们还在京城,月下对饮,裴琰说“愿与青衫共守医者本心”,墨香混着酒香,是他记忆里少有的暖。可此刻,账册中夹着的一张泛黄纸片,却让这暖意瞬间凉了半截。
      纸片是半页旧案卷宗,上面写着“永和二年,太医院裴氏因‘误诊’太后近侍,满门流放”,落款处盖着柳氏父兄的印鉴。陆青衫抬头看向裴琰,忽然明白残页上“裴氏相关”并非指裴琰通敌,而是这桩被掩盖的旧案。
      “这是我叔父的案子。”裴琰的声音低了下去,雨珠顺着他的发梢滴在案卷上,晕开墨迹,“当年叔父发现柳氏用西域奇药控制宫人,刚要上报,就被反咬‘误诊’,裴家一百三十七口,最后只剩我一个。”
      陆青衫攥着案卷的手微微发颤。他想起三年前裴琰劈开药杵时的断口,想起自己赠他的那把短刃——刃口弧度与药杵断口完全吻合,那时他只当是裴琰怕药杵惹眼,却不知这劈砍里藏着多少无奈。“你假意投诚,不只是为了护我,更是为了查你叔父的案子?”
      “是,也不是。”裴琰苦笑,从怀中摸出一枚褪色的玉佩,是裴家的族徽,“我曾以为权柄能定生死——若我有足够的力量,叔父不会死,裴家不会亡。可跟着柳氏这些年,我看着她用‘朱颜殇’害皇嗣、害百姓,才明白叔父当年要守的,不是权,是医者的本心。”他看向陆青衫手中的青铜药杵,断口的铜绿在雨光下泛着冷光,“苏院正说‘药杵在,正道不孤’,我当年不懂,直到看见你在江南为贫民义诊,才知道有些东西,比权柄更重要。”
      沈素素忽然轻“啊”了一声。她指着账册最后一页,那里用西域梵文写着一行小字,正是她父亲古籍里记载的“双生半夏”的注解:“双生半夏,一藏西域贡香,一藏紫草根——毒解同源,唯人心可辨。”她从锦盒里取出晒干的紫草根,递到陆青衫面前:“你看,这草根的颜色,与‘朱颜殇’的药粉恰好相反,或许这就是解药的关键。”
      陆青衫接过紫草根,指尖触到干燥的根须,忽然想起三年前在京城,苏院正曾说“西域毒,江南解”,原来师父早有预见。他刚要开口,忽闻破庙外传来马蹄声——是监工的黑衣人,还多了几个高鼻深目的西域人,腰间佩着与沈素素同款的鎏金铃铛,只是铃铛上的篆文多了个“柳”字印记。
      “裴大人,柳娘娘让我们来取账册。”为首的黑衣人冷笑,目光扫过陆青衫和沈素素,“还有这两个碍事的,一并带回京城问罪。”
      西域人刚要上前,沈素素突然举起手中的铃铛轻轻摇晃。“叮——当——”清脆的铃声穿透雨幕,破庙外的西域人腰间的铃铛竟同时响了起来,声音杂乱却共振,像是在呼应。“这是西域使节的‘通译铃’,”沈素素高声道,“只有与柳氏勾结的使节,铃铛才会刻‘柳’字!”
      西域人脸色骤变,拔刀便要砍来。裴琰立刻拔出腰间的剑,挡在沈素素身前:“青衫,你带账册和素素走,我来断后!”
      陆青衫却没动。他握紧手中的青铜药杵,药杵的断口硌着掌心,师父的话在耳边响起:“正道不孤。”他将账册塞进沈素素手中,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对裴琰道:“当年你护我,今日我护你——我们一起走。”
      雨越下越急,破庙前的打斗声混着铃声、剑鸣声,刺破了江南的烟雨。陆青衫的银针专挑敌人穴位,裴琰的剑招凌厉却不致命,沈素素则趁乱将紫草根分成小包,撒在敌人必经之路——紫草根的气味能暂时麻痹神经,为他们争取时间。
      半个时辰后,黑衣人倒了一地,西域人被裴琰制住,唯有为首的黑衣人趁乱逃脱。裴琰用剑抵着西域人的咽喉,冷声道:“柳氏让你们带‘朱颜殇’去京城做什么?”
      西域人哆哆嗦嗦地答:“端……端阳宫宴,柳娘娘要给新帝和百官下毒,用‘朱颜殇’控制朝政……”
      陆青衫心中一凛。端阳宫宴还有三日,若不能在宴前准备好解药、集齐罪证,后果不堪设想。他看向裴琰:“你说的‘以身为饵’,是指宫宴?”
      “是。”裴琰松开剑,将西域人捆起来,“我已密令禁军暗卫在宫宴待命,只要你能在宴上呈上账册和西域使节的罪证,我就能调动禁军擒获柳氏一党。但需要你亲自献药——新帝只信你的医术,唯有你能让柳氏放下戒心。”
      沈素素握住陆青衫的手,掌心温热:“我跟你一起去。我的铃铛能与西域使节的呼应,只要柳氏带使节入宫,我就能坐实他们通敌的罪证。”她从袖中取出那方“喜上眉梢”绣帕,帕角的小青衫纹样在雨光下隐约可见,“而且,这帕子上的药名诗,或许能帮你向周御医求证解药配方。”
      陆青衫看着她,又看向裴琰。三人站在破庙前,雨珠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坑。他想起青石巷的捣药石、苏院正的药杵、裴家的旧案、沈素素的紫草根——这些散落的线索,终于在这一刻连成了线。
      “好。”陆青衫握紧青铜药杵,断口的铜绿似乎被体温焐得暖了些,“三日后端阳宫宴,我们一起去京城。”
      裴琰从怀中取出一枚禁军令牌,递给陆青衫:“凭这个,你能自由出入宫门。账册我已抄录一份,原件你们带在身上,若我出事,就将账册交给新帝身边的李公公——他是苏院正的旧部。”
      沈素素将紫草根全部塞进陆青衫的药箱,又把鎏金铃铛系在腰间:“我再绣几包药囊,艾草和紫珠叶能护心脉,宫宴上或许用得上。”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丝微光。三人分三路离开破庙:裴琰押着西域人回京城复命,沈素素返回青石巷准备药囊和绣品,陆青衫则去城东找周御医求证解药配方。
      陆青衫走在漕运古道上,手中的青铜药杵轻轻敲击着青石板,发出“笃、笃”的声响。他想起三年前逃离京城时的狼狈,想起青石巷的烟雨、沈素素的桂花茶,想起裴琰月下的承诺——原来所有的相遇与等待,都是为了此刻的并肩。
      路过苏州码头时,他看见搬运工正在收拾散落的西域香料,暗红色的“朱颜殇”药粉混在香灰里,被雨水冲成细小的溪流。他弯腰捡起一撮香灰,又摸出药箱里的紫草根,将两者放在掌心——香灰遇草根,竟渐渐褪去红色,变成了淡绿色。
      陆青衫的眼睛亮了。他终于明白,苏院正说的“解药在民间”,不是假话。毒烈不过人心,解药也从来不在宫廷的药典里,而在沈素素染线的紫草根里,在江南烟雨的草木里,在每个坚守本心的人手里。
      他加快脚步,往城东走去。青石巷的雨还没停,但他知道,这一次,他不再是独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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