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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步步惊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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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屋内时,我正躺在床上静静思索。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梁王府,我唯一的依仗就是萧绝的注意。那个心思深沉的男人,若觉得我有价值,我才能活下去,活得更好。而我所能提供的价值——是医术。
正想到这里,房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了。
柳如烟带着两个贴身丫鬟闯进来,一身胭脂红绣金襦裙,发髻上那支累丝金凤步摇随着她的步伐晃动,在晨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她脸上敷了厚厚的脂粉,却掩不住眼下的青黑——看来昨夜梁王从我这儿离开后,她一夜未眠。
“姐姐真是好手段啊。”她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唇角勾着讥诮的弧度,“病得都起不来了,还能让王爷来你这儿。”
我撑着身子坐起,故意让锦被滑落肩头,露出脖颈上那道未消的勒痕。然后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仿佛随时会背过气去。
碧珠连忙上前拍我的背:“小姐,您别激动……”
“妹妹说笑了……”我好不容易止住咳,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王爷不过是怜悯我重伤未愈……昨夜也只是……”
“只是什么?”柳如烟逼近一步,身上浓郁的茉莉香扑面而来,“姐姐,装可怜这套对我没用。王爷许是可怜你,但你若以为这样就能翻身——”
她俯身,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看她。那护甲尖锐的顶端抵着我的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
“你知不知道,”她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你父亲在朝堂上,已经被我父亲逼得节节败退?昨日早朝,礼部奏请南巡事宜,你父亲提的方案被我父亲当众驳得体无完肤。皇上虽未表态,但满朝文武都看得出——你们林家,快完了。”
我睫毛微颤,手指在锦被下收紧。
“所以啊,”柳如烟松开手,用丝帕慢条斯理地擦着碰过我的指尖,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姐姐若识趣,就乖乖待在霁月阁当你的病秧子,少在王爷面前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你这副体弱多病、连承欢都费劲的身子,占着正妃的位置不觉得可笑吗?王爷需要的是能为他开枝散叶的女人,而不是你这种——”
她顿了顿,红唇勾起恶毒的笑:“短命鬼。”
身后两个丫鬟掩嘴低笑,眼神轻蔑。
我垂下眼睫,又开始咳嗽。这次咳得更凶,整个人蜷缩起来,肩头都在颤抖。碧珠急得快哭了,我趁柳如烟不注意,在她耳边用气音说:“柜子最底层……紫色药膏……”
碧珠会意,转身去取。那紫色药膏是原主留下的——记忆里,那个懦弱的女子在被柳如烟逼到绝路时,也曾想过反击。她偷偷托人从黑市买了这药膏,据说与另一种药粉混合能让人起疹子。可惜她还没来得及用,就死在合卺酒下。
“这是什么?”柳如烟眼尖,一把从碧珠手中夺过药膏。
“这是……治瘀伤的……”我虚弱地说。
柳如烟打开瓷罐,凑近闻了闻,随即嫌恶地皱眉:“一股子怪味。治瘀伤?”她冷笑,“我看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下作东西,想用来勾引王爷吧!”
说罢,她竟扬起手,狠狠将瓷罐砸向地面!
“砰——!”
瓷罐碎裂,紫色的膏体四溅开来,有几滴溅到柳如烟的裙摆上,也有几滴溅到我手背。
“姐姐还是安分些好。”柳如烟用绣鞋碾过那摊膏体,精致的鞋面沾上污渍,她却毫不在意,“下次再让我看见这些乱七八糟的,可就不是砸东西这么简单了。”
她带着丫鬟扬长而去,房门被摔得震天响。
我等脚步声远去,才慢慢坐直身体,眼中再无半分病弱。
“打桶水来,”我对碧珠说,“我要洗净手上沾的膏药。你也去洗洗,小心些。”
碧珠点头,又犹豫道:“小姐,那药膏……”
“紫色药膏旁边,还有一小包白色药粉,收好了。”我淡淡地说,“那两样东西分开无害,但若混合在一起接触皮肤,就会产生类似夹竹桃的毒素,让人奇痒无比,起满红疹。”
碧珠倒抽一口凉气。
我望着地上那摊紫色污渍,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柳如烟,你既步步紧逼,就别怪我以牙还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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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赏花宴,设在王府最大的沁芳园。
我“病体未愈”,只让碧珠扶我在园中僻静处散步。远远地,就听见柳如烟娇柔婉转的笑声:
“……王妃姐姐身子一直弱,这几日又病着,府中事务都是妹妹在打理。虽说辛苦些,但能为王爷分忧,妹妹心里是欢喜的。”
一群贵妇围着她,奉承声不绝于耳。
我停在假山后,静静看着。柳如烟今日特意穿了件水红色广袖留仙裙,领口开得比平日更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那是今早药膏溅到她裙摆时,她俯身查看,有几滴细微的膏药混着白色药粉的粉尘,飘到了她衣领内侧。
算算时辰,该发作了。
果然,柳如烟正说到“王爷昨夜还夸我理事妥当”,声音突然一滞。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手指下意识去挠锁骨处。
“侧妃娘娘,您怎么了?”英国公夫人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柳如烟勉强笑着,但痒意如蚁爬般蔓延开来。她忍不住又抓了一下,这次力道大了,白皙的皮肤上立刻出现几道红痕。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那片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大片红疹!密密麻麻,从锁骨蔓延到脖颈,甚至往脸颊和胸前扩散!
“啊——!”柳如烟失声尖叫,再也顾不得形象,双手疯狂抓挠,“痒!好痒!救命!”
场面大乱。贵妇们惊慌退开,丫鬟们手忙脚乱却不知如何是好。柳如烟抓得越来越狠,妆容花了,发髻散了,衣衫也被扯开,露出更多起疹的皮肤。那副狼狈疯癫的模样,与刚才的优雅高贵判若两人。
我适时地从假山后走出,一脸“惊愕”:“这是怎么了?”
众人让开路,我快步上前,按住柳如烟疯狂抓挠的手,仔细查看她脖颈上的红疹,倒吸一口凉气:“这症状……似是接触了夹竹桃毒!快,取绿豆甘草汤来!再打盆凉水!”
下人们飞奔而去。我扶着柳如烟到凉亭坐下,她痒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从袖中取出银针——那是前几日让碧珠偷偷准备的——在她曲池、合谷几处穴位快速下针止痒。
绿豆甘草汤很快送来,我亲手喂她喝下,又用凉水浸湿帕子,敷在她颈间。红疹渐渐消退,但柳如烟精心打扮的形象已经彻底毁了。她坐在那里,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裸露的皮肤上满是抓痕和未消退的红点,活脱脱一副疯婆子模样。
席间的贵妇们窃窃私语,眼神各异。
就在这时,萧绝闻讯赶来。
他今日穿了身月白色暗纹锦袍,玉冠束发,衬得身姿挺拔如松。走进凉亭时,他的目光先扫过狼狈不堪的柳如烟,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深不见底。
“怎么回事?”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柳如烟立刻扑进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王爷……妾身不知怎么了,突然就……定是有人要害妾身!”她猛地指着我,“是她!一定是她!她嫉妒王爷宠爱我,所以下毒害我!今日上午她还……”
“妹妹慎言。”我打断她,眼中适时泛起水光,声音带着委屈的哽咽,“我今早病得起不了身,连药膏都被妹妹砸了,如何能害你?妹妹若不信,大可请太医来验,看看我身上可有一丝夹竹桃的痕迹?”
我主动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面除了旧日的瘀伤,干干净净。又解开衣领些许,露出脖颈上的勒痕:“我伤重至此,连床都下不了,如何能害人?”
柳如烟语塞,脸涨得通红。她扯住萧绝的袖子,声音又尖又利:“王爷!就算不是她亲手下的毒,也定是她指使下人!您要替烟儿做主啊!让她……让她跪下来给我认错!”
萧绝低头看着柳如烟,语气依旧温和,但眼中已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许是你身边下人出门采买时,衣物上不小心沾了夹竹桃花粉,你又碰了那衣物,才沾染上了。”
他明显不想深究。
柳如烟愣住了。她看着萧绝,又看看我,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白了又红。
但她很快调整了表情,变脸比翻书还快。只见她娇嗔地搂住萧绝的手臂,整个人软软地贴上去,声音又柔又媚,带着委屈的哭腔:“王爷……您都不心疼烟儿吗?烟儿受了这么大的罪,身上痒得都快疯了……”
萧绝顺势搂住她的腰,手掌在她腰间轻轻摩挲。但他的目光却越过她的头顶,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玩味的兴味?
“本王当然心疼。”他说,手指在柳如烟腰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视线却仍锁着我,“不过既然无事了,就别扫了大家赏花的兴致。王妃——”
他突然叫我。
我抬眸,与他对视。
“你也一起吧。”他说,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久病成医,想必对花草药性也有研究,正好给大家讲讲。”
柳如烟的脸色瞬间铁青。她紧紧搂着萧绝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衣料里,看向我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我垂眸,温顺地应道:“妾身遵命。”
萧绝搂着柳如烟转身往花园深处走,贵妇们簇拥着跟上。我落在最后,看着他们的背影。
柳如烟几乎整个人贴在萧绝身上,走路时腰肢扭动,时不时仰头与萧绝耳语,娇笑声如银铃。萧绝的手一直搂着她的腰,偶尔低头回应,看起来亲密无间。
但就在拐过一处蔷薇花架时,他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很快,快得无人注意。
可我看清了——那里面没有对柳如烟的宠溺,没有对这场闹剧的烦躁,只有一种深沉的、若有所思的专注。甚至……有一丝赞赏?
他知道是我做的。
而他选择了包庇。
我微微勾起唇角,跟了上去。
柳如烟,看来你在萧绝心里,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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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园将尽时,柳如烟显然不甘心就这样收场。她拉着萧绝的衣袖,踮脚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面若桃花,眼波流转,娇羞无限。萧绝低头看她,唇角含笑,点了点头。
柳如烟这才转向众女眷,声音甜得发腻:“今日多谢各位夫人赏光,游园就到这里吧。王爷还有些事要与妾身商议,各位请便。”
贵妇们都是人精,自然懂得回避,纷纷告辞。
柳如烟挽着萧绝的手臂往后花园深处走,经过我身边时,她侧过头,递给我一个挑衅的眼神——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看,王爷选的是我。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花木深处。
碧珠低声问:“小姐,咱们回去吧?”
“不急。”我淡淡地说,“再等等。”
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我也知道,萧绝已经注意到我与从前大不相同,他在怀疑我的身份。而我,自然看得出他对我的不同寻常并不反感,甚至……很感兴趣。
我要让他彻底注意到我。
于是我没有离开,而是悄声跟了上去。
后花园最深处有座暖阁,四面垂着轻纱,是夏日纳凉之所。此刻轻纱被风吹起一角,露出里面的情景——
柳如烟已经脱了外衫,只穿着藕荷色抹胸和纱裙,整个人挂在萧绝身上。她的手臂环着他的脖颈,仰头索吻。萧绝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手搭在柳如烟腰侧,没有推开。
柳如烟的手开始解萧绝的衣带,动作大胆熟练。她的腿勾住萧绝的腰,身子贴上去磨蹭,纱裙滑落肩头,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王爷……”她的声音又软又媚,“您都好久没疼烟儿了……”
就在这时,她忽然“无意间”转过头,视线正对上站在暖阁外的我。
“啊——!”她惊呼一声,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慌忙从萧绝身上退开,手忙脚乱地拉拢衣衫,“王、王妃姐姐?!”
萧绝也转过身来。他的衣襟被扯开,露出锁骨和一片胸膛。但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脸上。
月光下,我们三人形成一个诡异的三角。
柳如烟的脸红得要滴血,眼中却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她往萧绝身边缩了缩,语无伦次:“姐姐……我们、我们不是……王爷他……烟儿一时情难自禁,真是太荒唐了……”
她说着,眼角甚至挤出两滴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若是从前的林清羽,看到这场面,怕是要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吧。那个深爱萧绝、将他视作天的懦弱女子,怎能承受夫君与妾室在花园苟且,还被自己撞见?
可惜,我不是她。
我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不屑。
“妹妹何必惊慌。”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王爷与妹妹恩爱,是王府之福。我这做正妃的,自然乐见其成。”
柳如烟愣住了。萧绝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继续道:“夜色已深,露水重,二位还是早些回房吧。免得……”我顿了顿,目光扫过柳如烟裸露的肩头,“着了风寒,明日又起疹子。”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我听见柳如烟委屈的哭声:“王爷……王妃姐姐是不是生烟儿的气了?”
萧绝没有回答。
但我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钉在我背上,灼热又深沉,直到我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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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过半,我正在灯下翻看医书,房门被推开了。
萧绝站在门口,一身玄色常服,身上带着夜露的湿气和淡淡的酒气。他没带随从,独自一人,眼神在烛光下幽深如潭。
“王爷?”我放下书,站起身。
他没说话,径直走进来,反手关上门。然后一步步走向我。
我后退,腰撞到桌沿,退无可退。
他停在我面前,很近。近到我闻到他身上除了酒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是柳如烟的味道。
“下午看戏看得开心吗?”他开口,声音低沉。
“妾身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
“不明白?”他低笑,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力道不轻,“柳如烟起疹子,你恰好出现。她与我在暖阁,你又恰好路过。林清羽,你这巧合未免太多。”
我抬眸看他:“王爷怀疑是妾身做的?”
“怀疑?”他的拇指摩挲着我的唇瓣,眼神暗沉,“本王确定是你。”
萧绝的手还捏着我的下巴,指尖力道未松,目光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刮过我整张脸。
“‘久病成医’?”他重复着午后我那句回答,尾音拖得又缓又沉,带着夜露的凉意和酒气的微醺,直直喷在我唇边。“久病成医,就能一眼认出夹竹桃?林府花园的图纸,本王书房里就有一份,从无此物。”
他离得太近了。近得我能看清他眼底映出的、我自己微微放大的瞳孔,近得那丝属于柳如烟的茉莉香,混着他身上清冽又危险的气息,蛮横地侵占我的呼吸。
“王爷查我查得真细。”我偏了偏头,想挣脱他手指的钳制,却没成功。“连妾身少时读过什么杂书,都要翻出来掂量?”
“杂书?”他低笑一声,拇指忽然用力,按上我下唇被自己咬出的浅浅印痕。“你午后那眼神,可不像翻杂书翻出来的。镇定得很,也……陌生得很。”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原主在他面前,从来是低眉顺眼,惶惑不安。
“王爷说笑了。”我垂下眼帘,避开他审视的眸光。“妾身只是……”
话未说完,他猛地低头吻了下来。
那不是亲吻,是攻城略地,是惩罚性的宣告。唇齿被狠狠撞开,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弥漫。
我闷哼一声,双手抵上他胸膛推拒,却被他单手轻易捉住两只手腕,反剪到身后。他的另一只手牢牢扣住我的后脑,指尖陷进发丝,不容我有丝毫退避。
呼吸被掠夺,眼前因缺氧泛起黑雾。就在我觉得快要窒息时,他的力道忽然松了一瞬。
仅仅是一瞬。
他的唇依旧贴着我的,灼热的吸交缠,但他整个人僵住了。扣住我后脑的手,指腹无意识地、极轻地蹭过我耳后的一小块皮肤。
然后,他突兀地结束了这个吻。
我得以喘息,胸膛剧烈起伏,嘴唇火辣辣地疼,肯定肿了。他仍紧贴着我的身体,额头相抵,呼吸粗重地拂过我脸颊。
“林清羽,”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叫我的名字,而不是“王妃”。“你今日,很不一样。”
“王爷……唔!”
话音未落,天旋地转。我被他打横抱起,几步摔在柔软的锦被上。他还未覆上来,我屈膝想挡,却被他更快地捉住脚踝拖近。
“萧绝!”情急之下,那个被反复告诫不可直呼的名字脱口而出。
他动作顿住,居高临下地看我,昏暗光线里,眸色深得不见底。“再叫一次。”
我抿紧刺痛的唇,别开脸。
他似乎低哼了一声,带着某种说不清的躁意,伸手攥住我衣襟的系带。那嫁衣的带子繁琐,他失了耐心,猛地一扯——
“嘶啦!”
裂帛声尖锐地刺破满室寂静。微凉的空气瞬间贴上肩颈肌肤,激起细小的战栗。
他的目光,如同有了实质的重量,沉沉地落在我肩头——那里一片青紫淤痕,是前夜他盛怒之下将我掼在桌沿留下的。然后,那目光缓缓移动,停驻在我脖颈。
那道紫黑色的勒痕,狰狞地盘桓在苍白的皮肤上,至今未消。
时间仿佛凝固了。他攥着破碎衣料的手指,关节捏得泛白。
呼吸声在静默中清晰可闻,他方才那股迫人的侵略性,如同潮水般骤然褪去,只剩下一种紧绷的、近乎僵硬的静止。
我趁此间隙,猛地从他身下滚开,蜷缩到床角,拉紧残破的前襟,遮挡住不堪的伤痕。
长发凌乱披散,我抬起眼,戒备又冰冷地望向他。
烛光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我清晰无比地看到,某种类似于震惊、甚至是一闪而过的痛悔的神色,如何在他眼中碎裂,又如何在下一秒被他用惯常的冷厉强行拼凑、覆盖。
“矫情。”他撇开视线,声音硬邦邦的,却没了之前的嗤讽力度,反而像在说服自己。“本王还没怎么着你。”
我没接话,只是将衣襟拉得更紧,布料摩擦过伤痕,带来细微的刺痛。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蔓延。他不再看我,背过身坐在床沿,宽阔的肩背线条僵硬如石雕。
过了许久,久到烛芯又“啪”地爆开一朵花,他才猛地站起身。
我以为他要拂袖而去。但他只是走到桌边,提起茶壶。
倒水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走回来,将一盏温热的茶杯,不怎么温柔地塞进我手里。
“喝了。”
指尖相触,一触即分。他的指尖很热。
我看了看杯中微微晃动的清水,又抬眼看了看他。
他正盯着我,目光复杂难辨,像是审视一件突然出现裂纹的瓷器,又像是困惑于自己为何要停下脚步。
我低头,小口啜饮。水温恰到好处,不烫也不凉,润过干涩刺痛的喉咙。
他就站在床边看着我喝,身影笼罩下来,带来无形的压力,却也……奇异地隔绝了夜风的微凉。
等我喝完,他接过空杯,随手搁在床头小几上。然后,做了一件让我浑身瞬间绷紧的事——
他竟开始解自己外袍的系带。
玄色外袍被褪下,随意丢在椅背上。接着是中衣……他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锦被下沉,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气息骤然逼近。
“王爷?!”我几乎要弹起来。
“睡觉。”他硬梆梆地丢来两个字,背对着我侧躺下,只留给我一个散发着热意和不容置喙意味的背影。
“本王今日乏了。”
“……这不和规矩。”我往后缩了缩,脊背抵住冰凉的床柱。
“规矩?”他声音闷在枕间,带着一丝倦怠的嘲讽,“在这王府里,本王的话,就是规矩。”
我无言以对,只能僵硬地躺在原处,与他保持着半臂宽的距离。
被褥间全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杂着极淡的酒意,还有那丝挥之不去的、属于别人的茉莉香。这一切都让我神经紧绷。
良久,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呼吸逐渐平稳均匀。
就在我悄悄放松一丝戒备时,他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疼不疼?”
我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脖子,”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沉,“和肩膀。”
寂静重新降临。但这次,寂静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不再是单纯的对抗,而是流淌着一种晦涩难言的、近乎温和的凝滞。
我捏着被角,指尖微微蜷缩。原主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样的问询,哪怕只是这样生硬的一句。
“……还好。”我最终低声回答,声音干涩。
他没再说话。
但过了片刻,我感觉身侧的被子动了动。一只温热的手掌,带着迟疑的力道,轻轻落在了我的侧腰上。
没有抓紧,没有侵略,只是虚虚地搭着,掌心热度透过单薄的中衣,清晰无比地传递过来。
“安歇吧。”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真实的疲惫,“明日,还要进宫。”
我闭上眼,全身的感官却仿佛都在此刻苏醒。
腰间那只手的温度,背后传来的沉稳呼吸,空气中浮动的复杂气息,还有脑海中与原主记忆激烈冲撞的、今夜所有不寻常的细节——他归还的发簪,他吻中的停顿,他看见伤痕时的僵硬,他递来的温水,他此刻生硬却不容忽视的触碰……
一切都在无声地昭示:某些坚固的东西,正在产生裂痕。
某些预设的轨迹,已然偏离。
这认知让我惊讶,更让我警醒。
在这看似“网开一面”的微妙柔情之下,试探的刀锋,或许才刚刚出鞘。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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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院里,柳如烟摔碎了妆台上最后一只玉簪。
“你说什么?!”她美丽的脸扭曲着,眼中满是疯狂,“王爷在霁月阁过夜了?一整夜?”
跪在地上的丫鬟瑟瑟发抖:“是、是的……王爷进去后,灯熄了,就再没出来……直到今早卯时,王爷才从王妃房里出来,直接去上朝了……”
“贱人!那个贱人!”柳如烟抓起铜镜狠狠砸向墙壁,镜子碎裂,映出她狰狞的脸,“我定要她死!定要她死!”
窗外,晨光初现。
王府的清晨,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