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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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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霄宫阙,百凤嘹鸣,响彻九天。
众神聚仙京台上,低语不断。
春回初次登天,听仙兽报喜,又见神官集会,心想迎接仪式如此隆重。
心中窃喜,低低躬身:“诸位仙友,我在这儿。”
话落,却道无人理会,一老仙人更是擦肩而过。
那老仙人没入群仙,春回怔愣一瞬,原来她在自作多情。
“诶,仙友且慢。”
春回追上,没曾想天上神官也如同凡人无异,爱热闹喜打挤。
若象蹄大的脚踩她一下,还不待她疼,虎豹般蛮横的力量又推她一手,眨眼之间,身已至前排。
只听百凤鸣叫未消,于白玉金宫上盘旋,华美尾羽洒下金光,凭空成书。
春回定睛细瞧,还未辨得,已有人念,“太子解,太微垣。”
说话人鹤发长须,正是那老仙人。
春回挤过去:“老仙人,没想到你也被挤到前面来了。”
老仙人睨一眼:“小老儿凭的是自家本事。”
春回暗想天上神仙是不一样,一点面子礼貌都不讲,性情高傲得很。
面上愈发谦卑,仰起甜甜的笑:“老前辈,我初来乍到,对天界不甚了解,敢问老前辈,这太子解是何人,太微垣又是何物?”
老仙人手捻长须:“天界千殿百宫,太微垣位第一,治理法度,判决案件,掌管晋升。太子解则是太微垣的神官之一,常年取功绩榜头名,羡煞旁人。”
原来太微垣相当于凡间的三省六部,这太子解便是那吏部尚书。
天界也要论功讲绩。
春回悟了,眼里兴奋的光芒暗淡。
她在人间潜心修炼数载,以求道成仙为志,结果好不容易飞升,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却发现天上下地没什么差别。神仙居然如人一样有七情六欲,还需在宦海浮沉。
实在忍不住一声长叹。
老仙人侧觑,笑了。
“你当这是哪里,又以自己是何人?可知太子解为何称此名,人家飞升前便是一国储君,天界别的不多,王孙贵胄那是不胜枚举,英雄豪杰更是不计其数,谁登天前不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啊。”
春回塌下骄傲的肩膀。
天杀的宗门祖宗,骗她飞升便是极乐,没想到是金鱼从泥鳅群中胜出,最后落进锦鲤池。
哎!
不过凡间多少春秋寒暑都走过了,如今还能怎么着呢,来都来了。
又挺起腰来。
手一指:“老前辈,请问这又是谁?”
临空的金书自上而下,太子解独占头名,也远得高不可攀。
春回指的是缀在数人之后,正对她眼的名字。
若太子解三字大如金鼎,面前这名则小如杯口。
虽然排名落后,不过春回想,好歹人家也榜上有名嘛不是,她也更有可能与之交攀。
没想到她这一问,就像那冰水浇热水,四周的讨论声骤然停歇。
仙京台上,无数颗脑袋往一处扭。
都看她干嘛。
春回如芒在背,肩膀不禁往里扣:”诸位仙友,你们这是......”
忽然,一声厉喝从天而落,“姜碎,拿你命来!”
这如洪钟的声音惊走百凤。
春回也吓得一哆嗦。
老仙人拍她一下,努嘴示意:“瞧,你要问的人在那儿。”
春回定眼眺望,十几丈外,一道凌厉的剑风劈开灵气,途径九龙金柱,留下深痕,又毫不停歇地直砍桃花树下。
眼见刀风折枝,花落花败,只听得一道清声,“借。”
一把八十四骨楠竹伞蓬开,旋转如胡姬飞扬的裙摆,将那功力骇人的剑风抵于桃花枝外,化力进虚空。
不肖半瞬,男人带寒光利剑穿刺而去,女人收拢八十四骨楠竹伞,以伞做剑挡剑,真剑横扫直逼,伞剑转姿轻避,二者纠缠不休,不知道要斗到几刻。
突然,楠竹剑骤然撑大,男人败退。
春回不由哇地惊叹:“好强的功法。”
老仙人摇摇头:“你且再看。”
周围仙友莫不点头赞同。
还有反转?
春回闭嘴看去。
那头,玉冠武将挥剑一指:“姜碎,你除了借你主子的力,就不会点别的了吗?”
那似叫姜碎的女人收伞,履尖自枝头一点,下落至地。
春回看清她的脸。
此女美则美矣,眉眼稍带媚态,又似常年浸泡在水里的花,少了娇嫩,多了似苍白。
能自剑下护花,却是比花更弱的人。
她怀抱楠竹伞,掩袖轻咳几声:“若不借力,我岂不早就命丧你的剑下,简阳神侍。”
简阳神侍眉眼带杀气:“现在害怕命丧我手,撰写昭录的时候为何不怕?”
“写昭录是我的公务,与性命有何关系?”
“简阴下凡历劫,是你负责记述他做何功犯何罪。这回在下界,他从养马奴官至镇国将军,守一方太平数十载,功德无数。此次返天宫,本可升迁,至今却毫无动静,难道不是你在中间捣鬼?”
姜碎安静听简阳说完:“我没有。”
她那云淡风轻的模样,让简阳神侍眉毛倒立而怒。
“你没有,呵,历劫昭录无数,但为何凡是经你手的天官都没落得好下场?大庭广众之下,我斥你伤你,你看有人为你说一言吗,看看他们吧!”
首先看众仙的,却是春回。
这些神仙或男或女,或老或小,神情要么淡漠,要么看戏,要么厌恶,真没有一个同情姜碎的遭遇。
就连离她最近的老仙人,嘴努须翘,颇有同仇敌忾的愤慨。
那姜碎......真的有那么坏吗?
等等,她怎么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春回再次看向万众瞩目的两人。
那姜碎没有看他们,似是已经知道众仙会是什么反应。
她眼眸半掩,声音很轻:“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简阳神侍笑了:“你是觉得自己很委屈吗?当年若不是干了那么令人嗤笑的事情,就凭你资质,修行千年也登不上这九天云霄。”
姜碎抱紧楠竹伞,指骨发白:“这与你所说的事情没有关联。”
“有关系,有极大的关系。”
简阳神侍想到在屋中抑郁寡欢的弟弟,心中怒火更旺,“你撰写昭录,每每苛刻无比,不过是揪他人之末错,填尔之功绩,以免被贬下凡!可惜,纵你如此费尽心机,到头来依然不过是人不人、仙不仙的存在,从巫姜碎!”
最后四字响彻仙京台,春回一惊,扭头回望临空未消的金书。
从巫姜碎,玉溪殿。
她就说怎么这么耳熟呢。
一开始以为从巫姜碎是一个完整的名字,实际姜碎是名,从巫是号。
从古至今,凡人常视狐为不详,变男化女以食人的狐狸精,带来病疫与灾害的五猖狐,这些皆是人对狐的解读。
甚至,民间多向牛羊鸡犬各类兽神祈愿,唯供奉狐仙为旁门左道,戴狐牌需以衣蔽之。
但一百年前,冢宰公侯时常前往京城西郊上香供神,不进那处经年香火不衰的神武庙,而是移步百米外的狐狸祠。
小小狐狸祠,却引得达官显贵趋之若鹜。此事诡谲,招来修仙大宗的注意。
彼时她才进宗门,听得查而复返的师兄闲聊,“狐狸祠有一狐一人,狐为主人,人为从巫。二者皆未曾伤人性命,而是以解人妖之忧,赚取功德香火。那些身份显赫之人多有走旁门左道,幽明官司缠身,便请狐狸祠从中断案解难”。
这也算是民间罕闻,不过她忙于修炼,转眼变忘了。
而后又十年,曾经的师兄师姐大多放弃修仙成神,她已成为宗门的大师姐,听师弟师妹八卦,“京城西郊的狐狸祠居然飞升了,更令人惊奇的是,天雷八十一道,印证只有一位飞升成神,却不想在狐狸登天时,从巫拽着她主人的尾巴,一并登天”。
这件事情,在她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十年,四十个春夏秋冬,一万四千六百个昼夜,她一日不曾懈怠。没想到狐狸轻松飞升了,连带狐狸的仆人也跟着鸡犬升天,而她离奔赴极乐世界还遥遥无期。
咳,虽然现在看来,此地并非极乐世界。
但这不能磨灭她曾经的伤痛啊。
春回边摩挲下巴,边点头,也不是不能理解大家这么讨厌姜碎了。
“你要我如何?”
那头,姜碎攥紧楠竹山,“需我闯进太微垣,请神官更改判令吗?”
简阳神侍直起垂着的利剑,气急败坏:“姜碎,你什么意思!”
唉?
刚才不还很嚣张嘛。
春回听二人对话,没看懂这幕。
扯扯老仙人的袖子:“这位神侍怎么是这个反应?”
老仙人用力扯回袖子,掸了掸:“因为姜碎说的根本不可能。先不说昭录判令从未有更改的先例,就太子解,他有判令最终解释权,若闹到他那里,今日各中细节定会被详查,简阳神侍少不得担滋事的罪名。”
春回眼睛一转,满是鄙夷:“所以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这简阳神侍就是来找难堪的。”
老仙人嘴唇蠕动半天,胡须跟着耸动:“也不能这么说。”
春回“切——”一声,转回头。
那边,简阳神侍提剑,又要再打,姜碎松开怀中的楠竹伞,准备应战。
“好了!”
一声带着言灵威力的女声席卷仙京台,姜碎简阳瞬间止戈。
姜碎抱伞欠身:“言君大人。”
简阳也朝来人拱手:“言君大人。”
言君凤眼一扫,落在简阳身上:“简阳神侍,看在我的面子上,今日之事就此罢了,如何?”
简阳哪里听不出这是在给他台阶下:“言君大人开口,我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他此话有两层含义。
一是言君乃太微垣女神官之一,每每名列功绩榜前茅,自然值得尊敬。
二是言君天生神仙,一息一吐自带灵压,掌诺重言。若不想那哪天因话犯错,切忌招惹言君。
他收剑,离开前回回头看一眼
姜碎和他对视,落入一双满是憎恶的眼睛。
心中平波不起惊澜,已然习惯。
言君面向诸仙:“众位仙友,百凤离去,金书已消,不如散了吧。”
神仙们看够热闹,无有不应,心满意足地离开。
仙京台恢复往日的悠然飘渺。
言君负手而立,闻见酒味:“又喝了?”
姜碎笑语:“小酌几杯。”
“怕不是小酌,而是贪杯,身体本就不好。”
“哪有,我身强体壮着呢。”
话落,猛然咳嗽几声,嘴角溢血。
神武将军殿威名赫赫,纵然是殿中神侍,战力也不可小觑。
为了摆脱简阳的纠缠,她急催法力,牵扯到心肺。
言君递去一张手帕:“何苦?”
姜碎接过,擦掖嘴角:“若我示弱,今日当真就命丧他的剑下。”
言君语重心长:“或许你确实不必如此苛刻,反复观看一次历劫的时间,也够你撰写更多的昭录。”
姜碎低头折叠手帕,眉目清淡:“言君也觉得我是为了上功绩榜?”
言君不语。
在下界,姜碎非人非妖,立于幽明之间,要靠解决人妖孽缘,赚取功德延续生命。
而在这天上,她非人非仙,立于仙人之间。若不是功绩榜次次有她一席之地,天道早就将她赶出天界。
若贬入凡间,失去狐仙玉溪的庇护,孤魂野鬼都能取她的命。
一切尽在不言中。
姜碎垂眸,眼神晦暗。
望眼天界数位众仙,唯言君对她态度稍缓。
或言君对谁都如此,事事周全,口碑极好。但她再冷情冷性,也难免对言君在意几分,自然也看中她对她的评价。
在看重之人面前,她还是想留下好印象。
简阴是护国有功没错,可他荒淫无度,后院妻妾无数,仗着女子是俘虏,不管是人妻、稚女都强娶强嫁,何其可恶。
判词写“功惠一方百姓,却私德有亏,女子无辜”,难道她错了吗?
她几欲开口,可按规定,昭录并不能向外人道。在众人眼里,她就是个极其钻营的女子。
只是没想到言君却也不问她,那昭录到底写了什么,哪怕问一句也好。
最后只能笑笑:“没错,事实是这样。”
又有些赌气,“既然如此,言君不妨帮帮我,这次我都落到最后一名了,岌岌可危呢。”
言君猜不透她的心思,废话不多,凭空变出数十本红册:“选一个。”
姜碎随机一点,一本红册落入手中。
言君看清红册上面的名字,脸色微变:“孽缘。”
姜碎不明,打开红册一览,才明白她为何发出这样的感叹。
言君道:“有一县,名唤东岭。数日前,辖内土地公上报,说一女鬼突然暴毙,其可能为神器所伤。天界已派人初次勘验,伤势确实为驱邪类神器所造成,而恰巧,神武将军殿的辟邪明珠失窃。”
“那明珠除了辟邪外,没有其他作用,对神仙来说只是观赏物罢了,但外观实在璀璨耀眼,太微垣初步断定,应是神官偷窃,将明珠做情物送与凡人。”
姜碎道:“仙人殊途,所以让我去解决?”
言君道:“你从前解人妖孽缘,功绩斐然,想必这难不到你。”
姜碎道:“怪不得你今日出现在仙京台,往日这个时辰,你都埋在案牍里面。拆散神仙和凡人的感情,可比撰写昭录更加招人记恨。”
言君道:“其他神官都不敢接,我实属束手无策,只是没想到你和简阳这般撕破脸皮。你接,我欠你一份人情,若不接,我也理解。”
姜碎摸摸红册上的纹路:“又是神武将军殿,还真是纠缠不清。”
言君道:“其实若把这件差事办好,对你极有好处。”
姜碎长长一哦。
言君道:“那简阳心气极小,很是记仇。但神武将军殿很重视此事,届时监察之人可不一般,你若得他赏识,还怕那简氏兄弟。”
她没说具体是谁,就是不便说,可见来人地位之高,权炳之盛。
“既然言君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何拒绝的道理。”
姜碎欠身,撑起楠竹伞,桃花迎风微摇,“从巫姜碎,应令而行。”
话落,人伞离去,一片粉色花瓣飘落掌心,言君声音喃喃,“但若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