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途断章》趁杰

2、官途浮沉中的秋实之影

　　那段年月总泛着砚台洗不净的墨色。秋实每次下朝归来，官服补子上沾着的晨露，都在跨入门槛时碎成不敢声张的叹息。我躲在紫藤花架后数他腰间玉带钩的刻痕——正五品该用素面银带，可他的钩身上总缠绕着蒹葭纹，像在湍流里攥着最后那截不肯沉没的傲骨。
　　青苔暗生的朱漆门槛
　　总有人说翰林院修撰的袍角能扫净台阶，可我们的门墩上永远积着层水痕。那年端阳节他捧着《楚辞》校注本踏进庭院，我正用艾草捆扎的扫帚清理砖缝。他突然按住我手腕，"别扫了，留些青苔给蚂蚁渡汛"。铜盆里浸泡的官帽随波晃动，衬得他眼下一片鴉青愈发分明，倒比书页间屈原的"謇吾法夫前修兮"更教人揪心。
　　吏部考功司来人那日，我故意打翻染坊送来的靛蓝缸。渐变的蓝在青石板上漫成瞿塘峡剖面图，他站在廊下突然轻笑："当年在巫山错过的朝云，原来自家院子里就能见到。"后来那匹被染坏的官服料子，裁成了我们窗前永远挂着的雨帘。
　　碎雪般的考语笺纸
　　深冬的清晨总带着冰裂纹的脆弱。我看着他蘸着呵气融化砚台里的冰碴，誊写注定要被退回的奏折。炭盆里爆开的火星落在"民生多艰"的"艰"字上，烫出个触目惊心的洞。"无妨，"他用小楷补了朵梅花，"当年韩愈被贬，雪拥蓝关时写的诗反倒流传千古"。
　　直到某次宫宴归来，我发现他藏在礼单后的考评写着"恃才矜己"。那夜他醉醺醺地指着院里歪脖枣树："你看它结的枣子再甜，主干歪了终究不成材。"我默默把枣树周围疯长的蒲公英拔净，却故意留下那株据说能解酒毒的葛花。第二年春，他调任闲职的敕令和葛花藤的嫩芽同时抵达。
　　铜镜里蛰伏的河流
　　如今他致仕在家，反倒养成了对镜抚鬓的习惯。某日清晨我撞见他用指甲丈量白发，铜镜边缘的水银斑恰好框住我惊慌的倒影。"怕什么，"他忽然转身摊开掌心，"当年在吏部门外等我时，你藏在袖中的山楂核，如今都长成能遮荫的树了。"
　　窗外那株山楂树确实亭亭如盖，树荫里堆着他历年编纂的地方志残稿。风翻动纸页时，泛黄的"河渠志"章节里还夹着我当年偷偷描摹的治水图——原来他早就知晓，那些被我刻意藏起的治世之策，最终都化作墨痕里的暗流，默默滋养着字里行间的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