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底曦痕》疏桐渡

4、梅宴琴惊

　　寿康宫内，李嬷嬷立在太后身边轻柔的为太后捏着肩，“太后娘娘，那圣女当真会帮我们吗？”
　　“深宫生存本就艰难，她若想活着走出宫门自然得有所依仗，哀家对于她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太后闭着眼睛假寐，似是对于这个问题并不担心。
　　李嬷嬷并没有因为太后的话而稍稍放心，依旧是有愁色，太后自是没有看到。
　　不过她知道，太后向来不喜还是三皇子的陛下，觉得他古怪孤僻，且其生身母亲宸贵妃是先皇的宠妃，一度被朝臣称为妖妃，先皇为此没少冷落皇后，使她沦为笑柄。
　　相对于难以掌控的苏砚琛，九皇子苏砚玦年纪尚幼更加容易掌控，毕竟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好，且也因为苏砚玦尚年幼，苏砚琛也不能找个理由赶尽杀绝，毕竟苏砚琛若真是这样做了，名声可不好。
　　另一边，楚曦已经带着青黛回到了凝香阁。
　　“小姐，太后不会是想……”，青黛踌躇着说道。
　　楚曦打断了青黛未出口的话，“小心隔墙有耳，我们心里清楚就好，不必说出来。”
　　“小姐，那我们下步该如何是好？”
　　“等风来。”楚曦的侧脸在微光中显得沉静而坚定，“太后有太后的谋划，陛下有陛下的权衡。这潭水还没搅到最浑的时候，我们贸然动作，只会先成了靶子。”
　　她回过头，看向青黛，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却透着清明的笑意，“在这宫里，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更安全，‘静观’比‘妄动’更稳妥。我们只需守住凝香阁这方寸之地，看清……风到底会从哪个方向吹来。”
　　“青黛去取笔墨来，我要写信给母亲。”，楚曦似是想起什么，语气有些着急。
　　楚曦来到书桌前，抬手落笔，一手行书行云流水，却又不失规整，笔画间带着几分医女特有的利落，又藏着大家闺秀的端雅。楚曦在信中交代了自己的处境，请求楚秋韵详细告知宫中之事，毕竟她初入京中，了解有限。写好信后，楚曦在信上撒了些粉末，又重新拾笔，写了些不痛不痒问安的话。
　　“你寻个时机将信送走，别被人盯上，若是实在送不走，便罢了，万事以你的安危为重。”楚曦细细叮嘱着青黛。
　　青黛领命退下，出去后找了个看守宫门的侍卫，塞了些银钱，托他送到百草堂的掌柜手上，并告诉他，她在这里一切都好，望母亲不要挂念。
　　这些事自然都传到了苏砚琛的手中，毕竟凝香阁四处漏风，且苏砚琛又格外注意楚曦，防止她生变。那信自然是未能送出去，到了苏砚琛手中，不过苏砚琛未能看出其中门窍。
　　午后，到了去紫宸宫请平安脉的时间。
　　楚曦把完脉后，发现苏砚琛的病情并未加重，稍稍改进了原先的方子。按理把完脉后应当就退下了，但楚曦却并未动作。
　　“陛下，民女有一事相求，如今凝香阁眼线众多，希望陛下能下令重换一批人。民女怕行差踏错触碰了别人的利益便没了命，更怕陛下真实的脉案被人偷去。”
　　苏砚琛略加思索便同意了，“只是孤希望你能安分守己，不要耍小聪明”，说着便把信扔到楚曦面前。
　　楚曦知道瞒不过去，只能点头称是。
　　苏砚琛的动作很快，没过多久，楚曦就发现了面生的宫婢，只是苏砚琛不知道的是其中混入了温景辞和楚秋韵的人。随行的公公还告知楚曦三日后皇后会办赏梅宴，让楚曦随行侍疾。
　　转眼间便到了赏梅宴，在御花园中举办。参加宴席的不仅有宫中嫔妃，还有宗室子弟以及朝中官眷。名为赏梅宴，实际上为贵族的相亲宴。
　　御花园的梅林里，红梅开得如火如荼，雪色花瓣与艳红交叠，落了一地碎锦。鎏金的宴桌沿着梅树依次排开，宫妃们的钗环璎珞映着梅影，晃得人眼晕，官眷们则带着自家闺秀，眼波流转间，都在隔着屏风暗暗注意着席上的宗室子弟，唯独楚曦立在苏砚琛身侧的阴影里，一身素色衣裙，带着面纱，与这热闹的宴饮格格不入。
　　太后坐在主位，目光扫过底下的莺莺燕燕，最后落在楚曦身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楚姑娘既是随侍陛下的医女，也不必一直站着，赐座吧。”
　　楚曦闻言，指尖微顿，随即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声音不卑不亢：“谢太后恩典，只是民女身为医女，职责是随侍陛下左右，时刻关注陛下身体状况，站着更便于行事，不敢受此赐座之荣。”
　　她的话既回绝了太后，又将理由落在苏砚琛的身体上，让太后挑不出半分错处。
　　太后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端起面前的白玉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目光却看向苏砚琛：“陛下，你看楚姑娘这般谨慎，倒显得哀家过于客套了。”
　　苏砚琛放下手中的酒杯，眸光淡淡扫过楚曦，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太后一片心意，楚曦心领便好。她既是医女，守在朕身边也是应当。”
　　席中众人见皇帝这般维护楚曦，皆是心思各异，，目光频频往楚曦身上瞟。有那趋炎附势的官眷，看出太后面上不快，想借着发难楚曦卖太后人情，当即就有人站了出来。
　　那是礼部尚书的千金柳云瑶，她身着一袭藕荷色衣裙，莲步轻移至场中，对着太后与皇帝福了福身，笑道：“今日赏梅宴，红梅胜雪，良辰美景，不如诸位姐妹各展才艺，也为宴会添些雅趣。”
　　太后正因楚曦拒座的事心头不快，闻言便笑着点头：“柳丫头这话倒是合宜，既如此，便由你们年轻人热闹热闹吧。”
　　柳云瑶得了太后的话，立刻转身看向楚曦，语气带着几分故作的亲昵，实则满是刁难：“楚姑娘既随侍陛下左右，想必也是身怀绝技的，不如也露一手？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这话一出，席间瞬间静了下来。众人都知道楚曦是民间医女，世家贵女们学的琴棋书画，她怕是连入门都未必，柳云瑶这是明摆着要让她当众出丑。
　　有妃嫔见柳云瑶开口，便也跟着附和：“柳小姐说得在理，今日宴会同乐，楚姑娘虽为医女，想必也有过人之处，总不好扫了大家的兴。”
　　说话的是新晋的容嫔，其父与礼部尚书同属一党，此刻站出来帮腔，无非是想借柳云瑶的势，在太后面前刷存在感。
　　丽妃见状，也娇笑着接话：“容嫔妹妹说得对，楚姑娘莫不是怕了？若是实在不会，便认个输，我们也不会笑话你的。”她故意将“笑话”二字咬得极重。
　　柳云瑶抬着下巴，看向楚曦的目光带着几分得意，仿佛已经看到楚曦当众窘迫的模样。
　　席间的世家贵女们也纷纷议论起来，有看热闹的，也有觉得柳云瑶做得过分的，却都碍于柳家与太后的情面，不敢出声反驳。
　　楚秋韵作为相府夫人今日带着庶女林云舒来参加宴席，闻言有些担心。虽然她将楚曦送到圣医族后也请教导先生教过楚曦琴棋书画，但她与楚曦十余年未见，不知楚曦学到什么程度。
　　楚曦见有嫔妃和官眷小姐出言挑衅，心知是躲不过去。楚曦刚要出声，苏砚琛却率先有了动作。
　　苏砚琛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眸光微沉，刚要开口，却被楚曦用眼神制止。楚曦缓步走出两步，对着柳云瑶微微颔首：“既柳姑娘有此兴致，那民女便献丑了。”
　　楚曦垂眸，素手缓缓抚上琴弦。她指尖微动，第一个音淌出时，满院的喧嚣竟倏然静了。
　　初时琴声清冽，如寒梅破冰，泠泠作响，分明是冬日的凛冽风骨，却又带着几分孤高的柔婉；渐渐的，旋律流转，时而如飞雪穿庭，簌簌有声，时而如暗香浮动，丝丝缕缕沁入心脾；到得高潮处，琴声陡然拔高，却不张扬，如鹰击长空，振翅有声，而后又缓缓回落，归于平静，余韵悠长，绕着梅林久久不散。
　　一曲终了，楚曦抬手收弦，指尖轻捻，将一片落在弦上的红梅拈起，唇角噙着一抹淡笑，看向席间呆愣的众人。
　　满院寂静，唯有风吹落梅的簌簌声，连太后手中的茶盏都停在了半空，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柳云瑶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她从未想过，这个来自乡野的医女，竟还有这般惊绝的琴技。
　　苏砚琛望着她的背影，眸色深沉，杯中酒液晃了晃，漾开一圈涟漪。
　　楚曦抬眸，恰好撞进苏砚琛深沉的目光里，她微微颔首，随即转开视线，将那片红梅置于琴案，落落大方地退至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