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医失格》果水柚

4、下毒

　　薄暮时分，李斐云亲自掀起了帷幕，再次来到小林公子的卧榻边。
　　今次的油灯格外昏沉，里圈的一小撮火苗岌岌可危，将仅剩的一丝丝光亮挥霍了出去，暗淡的光线交织在帷幕上，有意无意地掠过了某些东西。
　　林羽笙有些羞怯地脱掉里衣，半丝不挂地趴到床榻上，按照李斐云的指示，静静地等待着挨针。
　　与昨日不同，今次的林羽笙表现得很收敛，显得服服帖帖的。
　　李斐云一针下去，拔出，又一针……
　　毕竟是挨过一次的人了，林羽笙很温顺地任李斐云摆布，没有表现出一丝抗拒之色。
　　林羽笙本以为挨了两针就结束了，谁料李斐云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大把银针，然后耍飞针似的刺入他的身体，不多时，小林公子便被扎成一只刺猬。
　　这只刺猬不太老实，可能每一名被限制了行动的人都对自由有着狂热的憧憬——这小畜生一会儿扭头瞥一眼李斐云，一会儿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啥。
　　李斐云的眼睫毛轻微地抖动着，眉尖微蹙，喝道：“别乱动！”
　　林羽笙的脑袋突然一滞，露出一种被人捉奸似的乖巧，他眨了眨眼睛，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无力感，挑了挑眉毛，说道：“公主殿下，倘若又有一人染上花柳，殿下会如同为我医治这般为其医治吗？”
　　李斐云的眼睛很明亮，很坦荡，很平静。
　　“当然！”掷地有声的话语给了林羽笙答案。
　　“为什么？”林羽笙不解地问道。
　　李斐云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林羽笙，说道：“你是病人吧？”
　　林羽笙：“嗯。”
　　李斐云：“我是大夫吧？”
　　林羽笙：“嗯。”
　　李斐云：“所以咧，大夫给病人治病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林羽笙觉得头皮有些痒，但在李斐云那犹如实质般的目光注视下，他不敢擅作主张乱动弹，只得龇牙咧嘴了一阵。
　　林羽笙咬紧牙关，憋了半天，可算是把那一股痒劲儿给整过去了，他干巴巴地说道：“就、就算你不畏惧茶楼里的闲言碎语，不在意他人对你的刻意编排，可……你到底为了什么？”
　　李斐云心说，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人类伟大的医学事业能够更进一步啦，为了让绝症患者重见天日，一名专职医生的志向，你一个混吃混喝等死的小少爷，又怎会理解呢？
　　李斐云平静地看着林羽笙，说道：“嗯，反应还算镇定，比昨儿个强很多。”
　　林羽笙：“……”
　　李斐云的眼睫毛很长，眨起眼来扑闪扑闪的，煞是可爱。她轻轻哈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说道：“为了治病救人。”
　　废话。
　　说了跟没说有甚区别？
　　林羽笙虽然整日里不务正业，但脑子又不傻，自然看得出李斐云在糊弄自己，可偏偏又挑不出什么毛病……
　　两炷香之后，刺猬恢复成了本来物种，一枚枚细针被李斐云小心地收入囊中，又细细打理了一番，这才扬长而去。
　　林羽笙望着一滩灰蒙蒙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
　　……
　　鸳鸯亭。
　　食案上摆放着各式美味佳肴，有桂花金橘蟹，玻璃飞龙，翡翠糕，水晶鸭舌，酱花生，蜜红葡萄，糟香河虾，花菇浸豆尖……
　　“准备了这么多，大哥真是费心了。”一个身着青色薄衫的男子笑道。
　　被称呼为大哥的那人，穿着一身白衣，摇了摇头，说道：“二弟说的哪里话，都是下面的人做出来的，我不过是在旁边看着，费心什么的不敢当。”
　　青衫男子微笑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若能感受到大哥的心意，一定会很高兴的。”
　　白衣男子抿唇，没有吭声。
　　青衫男子便是齐国的二皇子李庆平，而白衣男子则是大皇子李湛平。
　　李斐云面色木然地看着自己名义上的两个哥哥扯着口是心非的废话，觉得无聊透顶。
　　李斐云还有个姐姐，姓李名朝云，就坐在她旁边，二人正小声说着闲话。
　　李朝云在前年就已经嫁出去了，好不容易回宫一趟，自然得好好热闹一番。
　　在座的都是皇子皇女，大家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没有什么拘束，玩笑随口就来，不过大多数交谈都是不咸不淡的客气话。
　　皇宫是个奇怪的地方，它能轻松地将两个血脉兄弟变成仇人，能随意地拉远两个同胞之间的距离。
　　还没正式开宴，因为还有一位最重要的人物不在场。
　　又过了半炷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入众人的耳畔，声音越来越清晰。
　　“父皇万安！”
　　在场所有人无一不跪倒在地，异口同声地向刚到的齐国皇帝行礼请安。
　　皇帝摆摆手，示意这些孩儿们不必拘礼。
　　众人纷纷站起，落座，各怀心思地看着皇帝的脸色。
　　今儿个连开了两个朝会，皇帝陛下已经累成了一头驴，一代明君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不，连场面话也懒得说了，直接动嘴，开吃。
　　皇帝陛下一边咀嚼着口中的美味，纵然疲惫却也凌厉的眼神滴溜溜地在人头之间转了个圈，“咦？”了一声，不禁疑惑道：“安平呢？”
　　“父皇，三弟身子不适，不能吹风，故不能来，他还托儿臣代他向父皇请安。”二皇子恭敬地说道。
　　皇帝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去细究这等秋毫之末。
　　在座的一共有六人，太子李清平，大皇子李湛平，二皇子李庆平，大公主李朝云，二公主李斐云，再加上皇帝陛下。
　　李朝云虽没有如李斐云那般生得一副绝美容颜，但她却是个性情直爽开朗的女子，比李斐云大个五岁，于前年嫁与了镇西侯世子秦越。
　　似此等异姓王侯，需得战功卓著，还会受到陛下的亲自封赏。
　　李斐云此前已经经历过几次这种家宴的场合了，毕竟是拥有前世记忆的人，自然也是应对自如，没有露出一丝马脚。
　　突然，一股鲜血像小蛇一样从皇帝口中蜿蜒而出，这一幕把在座的几位皇子皇女们都惊呆了。
　　太子最先反应过来，忙吩咐下人去传太医。
　　皇帝将一只手重重地拍在食案上，厉声喝道：“回来！”
　　太子急了，担忧地说道：“父皇，这、万一您的身子……”
　　皇帝淡淡地说道：“无碍，朕死不了！”复而，他又继续说道：“朕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对朕下毒！”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不敢吱声儿。
　　一时间，地面落针可闻，弹指一息间像是经过百年，鸳鸯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