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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自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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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这可不是儿戏,虽然花柳确实属于不治之症,但精心调理之下,想来对延缓病情还是有帮助的。”瑾安伯擦了一把汗,说道。
“瑾安伯大人,御医开的药绝对不能用,本宫曾在藏书阁内翻阅过有关疑难杂症的治疗之法,对上面的方子颇有感触,”李斐云微笑地看着面前的老大人,继续道:“本宫可以保证,若令郎按照本宫的意思做,花柳定能痊愈。”
瑾安伯不自觉地张大了嘴,他不大相信李斐云的话——连经验丰富的御医都只能想办法拖着,你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怎可能治好?
他心里如此想着,但公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遂犹疑着说道:“既然有公主殿下的保证,老夫自然遵从殿下的意思。”
李斐云身后跟着两名贴身侍女,随她而来的还有四名持刀护卫。
两名贴身侍女一直随侍在侧,二人手中都拿着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些对这个时代而言很陌生的东西。
众人来到厢房内,发现林羽笙已经睡下,只得把他喊醒。
林羽笙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厢房内的一群人,打了个呵欠,抽了抽鼻子,愣愣地说道:“父亲,您这是……”
瑾安伯来到榻边,低声说道:“公主殿下自请来为你治病,好好配合一下,态度恭敬些,不要对殿下闹脾气。”
林羽笙揉了揉眼睛,看着站在离自己十步开外的绝美少女,不知为什么,他心里隐隐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
瑾安伯叮嘱完儿子后,按照公主殿下的要求把厢房外的下人遣散,自己也离厢房远远的,生怕妨碍了公主殿下的治疗。
李斐云吩咐侍女留下盒子再出去,于是,厢房里只留下了两人。
李斐云打开盒子,一股消毒液的气息从里面飘出来,她分别将里面的自制注射器和一个白色小瓷瓶取出,将小瓷瓶里的无色液体吸入针管。
不多,只有一点点。
白色小瓷瓶里的无色液体是青霉素,得先做个皮试,测试一下是否过敏。
针尖上寒芒闪烁,让从未见过注射器的林羽笙内心忐忑,针尖刺入手背,针管在缓缓推进,一息过后,针尖便脱离了手背。
半炷香后,没有异常反应。
李斐云松了口气,青霉素毕竟是疗效最好的药物,当然也是最优选择——前提是无过敏史。
此时,幽暗的厢房里,墙壁上挂着昏黄的油灯,朵朵灯花轻轻摇曳着,不断地绽开、消弭。
林羽笙睡眼惺忪,又打了个呵欠,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平静的声音:“去衣。”
这两个字说得风轻云淡,不掺杂丝毫感情。
林羽笙傻傻的没什么反应,李斐云见状,料定了林羽笙思想在开小差,遂加重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去衣。”
其实李斐云错了,林羽笙是听见了的,只是“去衣”二字一出,想到父亲先前的叮嘱,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做。
在齐国皇帝最宠爱的公主殿下面前……去衣?
他不由得心下一寒,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颤。
林羽笙在染病前常年流连于花坊妓寨,在烟花之地待久了,并不介意在女子面前去衣,关键是眼前这位可不是寻常女子。此事可大可小——天哪,皇帝陛下若是得知了此事却不了解内幕,以为自己是故意在公主殿下面前耍流氓,还不得赏自己一顿板子?甚至,自己到时候会不会身首异处?
林羽笙脑海里有两个小人儿在互殴,愣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神经质,摸了摸鼻子,脸上竟是流露出一丝羞怯,期期艾艾地说道:“公主殿下,请自重!”
李斐云不知道他的脑路十八弯,冷冷地重复道:“去衣!”
她眼角微微翘起,唇角露出一丝冷笑,寒声说道:“林公子,你如今是病人,脑中居然还在想着拈花折草莺莺燕燕……若你一身病躯当真是动弹不得,本宫便直接帮你!”
本宫便直接帮你……
这下,林羽笙觉得自己的心脏凝成了冰块,冰渣子哗啦啦碎了一地,他小心翼翼地觑着李斐云面若冰霜的脸庞,内心惶恐,不敢多言。
林羽笙像受气的小媳妇似的,极不自在地去衣完毕,按照李斐云的指示,浑身光溜溜地趴在床上。
接着,忽听一阵阴风袭来,臀部传来一阵刺痛感,他咬紧牙关,“嘶”了一声。然后,他偷偷转过脑袋望去,正好对上了李斐云冷若冰霜的目光,心神大震,悻悻然地扭过头去。
六息过后,李斐云很熟练地拔出针管,将一块棉球抵在上面,直至鲜血不再外渗。
瞧着林羽笙那如怨妇般委屈巴巴的神色,李斐云冷冷地说道:“打个针而已,又不是剥你的皮,要你的命,摆出这副可怜模样给谁看呢?!”
林羽笙直挺挺地躺在榻上,脸颊泛红,微微低头,讷讷地说道:“有点害怕……殿下,您看起来……有点凶……”
闻听此言,李斐云只是一脸平静地说道:“每个小孩都怕看大夫,原来林公子这么大了,还怕……这点倒是让本宫有些意外。”
林羽笙苦着脸,大着胆子问道:“殿下,为何要去衣?”
李斐云平静地看着眼前寸缕不挂的小林公子,波澜不惊,丝毫没有面红耳赤之迹象。
就像是在看个死人!
反而是被当成尸体的林羽笙,不知是憋得还是吓得,他的脸颊宛若煮熟的虾子,他的肌肤本就白皙,白里泛红,犹如初夜的羞涩少女。
李斐云的眼眸如寒潭般冰冷,柳叶眉角微翘,淡淡地说道:“不去衣,何以诊病?本宫如何能知你身上的疹子有多严重?”她露出一丝讥讽之色,嘲讽说道:“素闻林公子是京都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迷醉于花坊妓寨,寻欢作乐,夜夜笙歌……现如今,在本宫面前去个衣算什么?”
这数载的荒唐事被公主殿下一言道破,林羽笙心下略显尴尬,他轻轻一咳,强自镇定说道:“殿下是何许人也,我怎能在殿下面前如此无礼,如此……放肆。”
李斐云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管这叫放肆?那你往后得多放肆一段时间了,你这病可不是一日两日便能治好的,你得习惯在本宫面前……去衣。”
林羽笙嘴角抽搐,小声嘟囔道:“这,这要传出去了,坏了殿下的名声如何是好?”
李斐云镇定自若地说道:“世间多愚民,流言再假,传得多了就变成真的了,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再说了,本宫是在治病救人,心胸坦荡,无愧于他人,何惧此等龌龊传言?”
这话说得很爽快,林羽笙听得那叫一个佩服。
这位公主殿下胆大心细到惹人敬惧,又敬又惧,更重要的是这股魄力,看来,自己应该不用再担心挨板子了。
一炷香后,李斐云像个幽灵一样消失在昏暗的厢房中,林羽笙将寝衣搭在自己身上,然后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
……
……
荆福殿这个鲜有人踏足的冷宫,如今已然变成李斐云的私人工作室。
李斐云做过许多尝试,绞尽脑汁地使劲想啊想的,挖空了心思在探究如何能把脑袋里的高端医学知识与如今落魄惨烈的医疗条件对接起来,青霉素可不是现成的,无论是宫里还是民间药铺都没有这种跨时代的产物。
在现有条件下,李斐云自己提取的青霉素纯度很低,与前世的青霉素纯度不可同日而语,自然需要调整剂量。
这个时代没有细菌真菌病毒这种概念,所以人们对这种可能有害健康的微生物完全没有忧患意识,各种类型的感染也就接踵而至,感染原因比较多元化,甚至有可能只是一个饭前不洗手的小细节。
昨夜,李斐云临出府前,认真地叮嘱过瑾安伯父子,注意个人卫生,定期对房间和衣物作消毒处理,用过的一次性物品一定要立即丢掉,扔的远远的,花柳可是会传染的,虽然日常的接触风险不大,但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这种根植于内心深处的卫生观念,必须得重视起来,行动起来。
此时,瑾安伯府的一个角落,林羽笙正全身浸没在一个浴斛内,热腾腾的水汽弥漫着,消散着,将他露在水面上方的脑袋变得朦胧起来。
为了府内其他人的生命安全,这个浴斛如今也是专属于他使用的,当然,是在林羽笙痊愈之前。
水雾如烟波般飘渺,升腾至他的头顶上面,模糊着他的容貌。
昨夜公主殿下说自己的病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好的,自己得习惯她的治疗节奏和手法……想必今日黄昏之时,那位公主殿下就会再次来到瑾安伯府,再次光顾自己的臀部,一边扎上一针。
林羽笙想到这里,心里莫名有一丝紧张,他颤颤巍巍地想着,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画面:昏黄幽静的厢房内,一张平静的面庞正居高临下地,冷冷地注视着趴在榻上半丝不挂的自己,手里捏着一支细长的针管,锋利的针尖反射着阴森森的寒光,摄人心魄。
哪怕是花花柳柳到被马赛克吞噬的场景,林羽笙也一点都不陌生,更何况是自己的身子,但是对方以正当理由单方面地胁迫自己,无论主动还是被动都得被扒的一丝不剩,这等屈辱经历自己还是头一遭!
他霍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是何时下意识地变得如此卑微却不自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若李斐云得知林羽笙的心路历程,一定会耻笑他舍本逐末,不分轻重。
李斐云也确实有这个资格,毕竟放眼天下,谁有能耐治好花柳病?
更何况只是解个衣而已,事涉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生死攸关之际,就算让那些花柳病患在闹市上裸奔,只要能救命,怕是这些病患会毫不犹豫地抛下面子,上赶着求教能够治疗花柳的裸奔之法。
事实上,李斐云错了。
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面子珍逾性命,尤其是太学的士子们,宁肯活受罪也死要面子,在他们心目中,面子高于一切。
这等迂腐的思想似镣铐般束缚着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而读书人之中也不乏花楼常客,涉及私密事宜,得病者甚至不愿找郎中开药,会不惜一切地保留这个秘密,然后……没有然后了,直接壮烈。
当然,即便有心医治,只怕也求医无门,谁不知道花柳是绝症呢?
若有医者号称能治花柳,应该就是靠算命活不下去,转行当起了郎中,正经医术不咋地,骗起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没有现代严格的行业监管和门槛准入,庸医犹如蛊虫一般遍地爬,疯狂地啃噬着病患血淋淋的躯体,加速着身体机能的枯竭,最终化为一缕幽魂。
这跟下毒也没啥区别了,李斐云心里这般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