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的无聊人生》晨钟寓晓

10、第九章

　　被强塞了一颗心，还能感受到跳动，手心里是软的，沉甸甸的。其实是很慌张的。

　　爱这个玩意儿，很玄妙，说实在的，我不懂。

　　阙如给了我一颗心，这颗心又活又脆弱，我只能捧着，不敢碰，我怕会伤害到他。他把心和命都给了我，我值吗？

　　想来想去，我也不过是一只活了一千年的老王八，除了吃饭睡觉，旁的什么也不会。自己一个人活了这么久，有人能同我和颜悦色地说话，同我做朋友，我已经是很高兴，这份喜欢太重，我怕我担不起。

　　何况许阙如长得像朵白莲花似的，我原型是矮墩墩的一只鳖，站在一起也不搭配。像他这样的人，须得也找一朵花，两人静静地开，过成一幅并蒂莲花图。倘若他跟我一块，那就是莲花旁边浮着一只鳖，多么地不搭调，就连名字也要叫老鳖戏水图，有失风雅。

　　因此我是很想拒绝的，但许阙如眸若秋水，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我。他是情海初涉，把心都掏给了我，平日里又对我那样好，我很不忍心，不想要见到他难过。

　　可能是见我踌躇，阙如又道：“小八，遵从你的本心，无需顾虑我的心情。”

　　说着许阙如又如临花照水一般淡淡地笑了，不得不说，这一笑确实把我晃住了，又美又哀愁，像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字头上一把刀，王小八啊王小八，你可真要忍住，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耽误了别人的幸福。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在心中思考良久，最终在我贫瘠的大脑中挑选了一个委婉的说辞，我说：“阙如，要不你再仔细考虑考虑？”

　　可能阙如在灵石前许愿，见到了我，就觉得我是他的今生挚爱，命定姻缘。也可能是因为孤独。毕竟人总会在孤独的驱使下，做出很多冲动的事。这点我特别理解，我也很希望能有人陪我，可我不希望因为孤独，做出让我们彼此都后悔的事。

　　阙如沉默了，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又说：“别紧张。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以后咱们还是朋友。”

　　阙如没有说话，他转身走了。我们做鳖的，唯独贵在有自知之明。今天果真因为我的自知之明，挽救了一个冲动的朋友，也算是善事一件，是积了功德的。

　　只是不知怎的，我胃里有些绞痛。我想，也许是因为我在早上吃了太多桃花酥，又喝了一大壶凉水的缘故，这感觉大约不是很痛，只是有些许塞牙。

　　罢了，我王小八的一生，注定是个孤寡的命格，适合潇洒走天涯。我已经想好了，以后我在江湖上闯荡，名号就叫别独子，快意恩仇，无牵无挂，来无影去无踪，多么飒爽的鳖生。

　　我满意地抬起头，却看见阙如去而复返，他拿了两把伞进来，见我发愣，他笑道：“不是要去山林隐居？路上说不得有雨，得备着些。”

　　我张口结舌，就这样恍惚地和他一起上了路，夏夜有雨，秋夜有风，渴了喝凉水，饿了摘果子，只不过这一次，我并非孤身一人。

　　阙如说，等到了地方，他就去集市上淘几本书，再在山里搭一间茅草房，平日里练字赏花，观溪涧品清泉，过世外桃源的生活。我还不太能琢磨得清他想什么，只是觉得他镇定得很，镇定得叫人安心。

　　可是他的身体却不大叫人安心，总是在白日里就开始昏睡，而且昏睡的时辰一日赛过一日地长，有时我还能看见他悄悄地咳血。我担心地看他，他却总是笑笑不说话。

　　我着急得很，后来我在一家农户的围墙下，抓到一只偷喝灯油的老鼠精，我把老鼠精带到昏睡的阙如面前，他摇摇头。他说他也不懂这是什么病症，但是他认识一个老道，人很好，可以介绍给我。

　　我见到老道是在他家里，他正在炕席上昏睡，腮边酡红烂醉如泥。他身形虚浮地晃荡了两圈，说自己掐指一算，是有人族练了神仙的法术，所以无力回天。我说，真的无力回天吗？他眼珠一转说其实不然，他三舅的亲姨姥姥有一味灵丹妙药，专治这样想成仙想到走火入魔的人，只不过这药很贵，要很多钱。

　　我说我没有钱，王八精的妖丹可以吗？他嗖地坐了起来，又说，虽然有点亏，但看你可怜，我就带你走一趟吧。

　　我就这样带着老道上了路。阙如已经基本上每天都在昏睡，我让老道雇了一匹骡子驮着他，有一天晚上，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我问他，你是不是偷偷修炼成仙之术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了句：“错了”，就又合上了眼睛。

　　后来有一天我饿的不行，跑去集市买了个烧饼吃，往回走到半路，忽然见到远处盛光大炽。我急忙往回跑，阙如的身体躺在地上，面容安详，面色惨白。我环顾四周，那道士带着骡子早已不知跑到了哪里去，我慌忙无措，只想仰天大哭，可抬头一望，阙如的魂魄飘在天上呢。

　　他穿着一身我没见过的衣服，是一件白色的锦缎。我大喊道：“阙如，快下来！”那魂魄就从天上飞了下来，他的鞋踏在雨后的湿润的地上，留下了浅浅的鞋印。他的魂魄竟然已经凝成了实体。这个魂魄是一个神仙的气息，我看得明白。

　　他的神色很淡然，有说不出的悲悯。他用那种专注但又表露出微微疑惑的神情看向我，只让我觉得没由来的陌生。我期盼地看着他，指望他能说点什么，但他很快转过头，又心无旁骛地往前走。

　　无力感兜头而来，冲刷着我的全身，我动弹不得，也说不出任何话，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