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的无聊人生》晨钟寓晓

9、第八章

　　就这样，我每天都去找九殿下玩，宫中渐渐有了我俩玩物丧志的传言。听宫里的侍女说，陛下对我们很是不满意。天知道我们每天只是吃吃饭，逗逗猫，为了节约粮食，我都做到每天只吃一碗饭，喝两碗汤，就连鸭腿，也控制在一个以内。

　　与此同时，每次阙如来看我，都越发地温柔起来，给我带宫外的各种好吃的。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我俩非亲非故，按人类的规矩，也只能算同乡，我问他：“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没有什么原因，我想要对你好。”阙如道：“你值得我对你好。”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我十分感动，又有些惶恐，我说道：“自从遇到你以后，你似乎一直在满足我的要求，我很想知道，我能给你一些什么。”

　　“你不用给我什么啊。”阙如道：“就享受这些，不好吗？”

　　阙如说完，看着迷茫的我，他摇头笑了笑，走去练他的字了。我心下犹豫，有些不敢确定。我看了看吃的，又偷偷看了看他，拿起一块饼咬了一口，甜丝丝的。不自觉就多吃了两块。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小鬼一起玩蹴鞠了，早上起来，他蓦地出现在我的天花板上，吓得我差点再次进入梦乡。

　　“一只鬼真的是太寂寞了。”小鬼控诉我，他说：“你喜新厌旧，不是个好的大人。”

　　“我本来就不是大人啊。”我反驳道：“我是妖，是一只王八，你难道忘了？”

　　“讨厌的王八。”小鬼抱臂道：“我来，是为了告诉你，我不要再在这里呆下去了，我要跟你走。”

　　“我……”我正说着，这时有人的脚步声出现，小鬼于是躲进了我的袖子里。

　　“小八。”阙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还没起吗？”

　　“起了。”我用法决把衣服理好，给阙如开了门。

　　阙如坐在凳子上，慢悠悠地喝起了茶水。我坐在他旁边，小鬼在我袖子里翻腾，我正有些心烦意乱之际，阙如开口了。

　　“小八，我们离开京城吧。”

　　“什么？”我有些惊讶，袖子里的小鬼也不再闹腾了。

　　“你不是一直想离开吗？”阙如道：“我和圣上说，要跟你去蓬莱，为他寻觅千年不老丹，他同意了。”

　　“那你的功名怎么办？”我是看着许慎进京赶考的，多少了解他为了考取功名，这些年用了多少努力。

　　“那些都不重要。”阙如想了想，又说道：“以前，我觉得功名利禄、圣上的赏识对来说我很重要，可是最近忽然觉得，这些都不那么重要了。”

　　“那什么才比较重要呢？”听着他的话，我也有些迷茫了。

　　“爱比较重要。”阙如转过头，忽然问我：“小八，你活了这么久，可曾知晓什么是爱？”

　　“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我虽然活得很久，但对妖来说也才刚刚化形，还琢磨不透什么是爱，只能说个自己的猜测：“大约就是普普通通地，和其他事情一样吧。”

　　我观察过人类的爱，觉得有了也不一定好，因为太折腾。没有也不一定坏，反正乐得个省心。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阙如说道：“七情六欲，是人间所避免不了的，但若活着，必要择出斤两更重的那个，对小八你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呢？”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什么七情六欲，财富地位，都是附加的。阙如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总有很多仁义礼智信在，也许因为我是只王八，想得更少些。

　　“吃吃喝喝挺好，忙忙碌碌的也行，把什么事都看得那么重，活得不快乐，还怎么长寿？”对于我们王八来讲，当然是活得越长越好。

　　阙如笑了笑，他说：“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先人后己，经世致用。确实如你所言，活得辛苦了些。”

　　“意识到了就是不容易的。”我安慰阙如道：“以后不要那么辛苦就好啦。”

　　阙如愣住了，然后又笑了，这次是有些放松的笑，他没再说话。庭院里的松树绿油油地，开得很挺拔，时不时有味道从窗棂飘进来。我于是抬起头欣赏起松树来，忽然听到一句：

　　“小八，我心悦你。”

　　我有些震惊，脑海里忽然泛起了雾气。一定是我听错了，不要管。

　　阙如叹了一口气，他往前一步，虽然近了些，但和我之间还是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说道：“小八，我心悦你。”

　　我心中大惊，一时只想赶紧化形缩进龟壳中去，好赶紧远离这莫名尴尬窘迫的局面，在我心目中，雄性是不可以和雄性相恋的，这有悖伦常。但心中又有莫名的力量，这股力量在告诉我，要把话听完。

　　“我本以为，能与你相守一时足矣，但人心不足，守得一时，便想守一世。守成了，又望厮守，世事移，人心也时进。到如今，有些话已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今日倘若冒犯了你，你只当从未结识过许慎。”

　　说着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摆出了一个很好看但是有些紧绷的笑容，他说：“小八，自从那日见了你，我眼前时时闪过你的影子，当时我以为，我是害了林间鬼魅的病，待我到了京城，见识了大千世界，自然便好了。”

　　“后来，你来了京城，老天碰巧让我遇到了你，碰巧让你无处可去。与你相处的这些时日，我一日日看清了自己的心，却又一日胜过一日的糊涂。我知你是一只王八，也知你我人妖殊途，神仙怪异小说，往前数，都是书生仕宦通达，顺遂至死。求长生一事，不过是痴人说梦，凡人何尝胆敢妄想？”

　　“后来我便也想通了，所谓志怪小说，无非是披着谈情的幌子，寻的是荣华。我不要荣华，我所求的，只是与山鬼精怪在茅屋里厮守终生，我偏要做天底下妄想的第一人，我想要妖怪的心。”

　　说着他捧出一颗白色的物体，那东西看上去晶莹剔透，十分玲珑。

　　“我是一个人，法力微薄，也无甚家财，思来想去，也只有给你这个。志怪小说里曾写过的，对于妖怪，一个人类的心是最宝贵的，我想，唯有以心换心，才能表达我的诚意。”

　　“这是我的心，交给你保管。你若不喜欢，随时可以把它捏碎，或者是放在油锅里煎，怎么都好。”

　　“这是不对的。”看着面前跳动的心，我终于反应过来：“我们妖怪，要人的心是没有任何作用的，里面没有内丹。但心对人却是十分要紧的，你快收回去。”

　　“你不想收吗？”阙如云淡风轻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可是不能不收。已经掏出来的心，是放不回去的。”

　　“我把我的命给你了，你呢，能不能也分一点心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