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的无聊人生》晨钟寓晓

5、第四章

　　我又偷溜进了皇宫，还是去找典籍的。这回我看见了皇帝，他平平无奇，身上的衣袍看起来很重。我躲在他的御座下面，看众人对他行礼跪拜，他心情好了，抬一抬手，就能放过一个人。

　　我跟着皇帝的轿撵，拐进了一座宫殿，领头跪在地上的女孩看着十分面熟，她一抬头我就想了起来，是春桃。

　　春桃领着皇帝进了宫殿，春桃脸上堆着笑，她的脸颊稚气未脱，不能算是业已成熟的女子，云鬓高耸入云，画着当下时兴的妆容，在身份上也不再是个少女了。

　　春桃的宫里是真的闹鬼，那是一只寂寞的小鬼，死在了几百年前，个头小小矮矮地，在院里一个人踢着蹴鞠。

　　有些鬼是不怕太阳的，执念太深的鬼，就连奈何桥也不会收。屋子的正中央的门关起来，外面是踢着蹴鞠的小鬼，里面是春桃的笑语。阳光普照，春光明媚。

　　我随着轿撵，找到了书库。藏书汗牛充栋，可都是一些人类的强身健体之法。想来就算妖做了嫔妃，也会觉得无聊。

　　我无聊到了晚上，干脆去找小鬼踢了场蹴鞠。小鬼很开心，细软的毛发在夜色下翘起来。他说他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她死于难产。小的时候，他是最爱蹴鞠的，宫女们也都陪他玩。

　　后来有个宫女手上起了水泡，他知道那叫天花的时候，已经被关在了屋子里。他逃不出去，也没人能陪他玩，只能自己在这里蹴鞠。

　　他说：“来这里的妖不少，但愿意陪我玩的妖很少，你是一个大大的好妖，以后也一定要来陪我玩。”

　　我没有答应，皇宫没有我想要的典籍，按理来说，我应该离开了。

　　我去找许慎，我向许慎倾诉道：“许慎，我今天碰到了一只鬼。”

　　许慎一点也不震惊，他冷静地看向我道：“皇宫里原来真的有鬼啊，可惜我看不到。”

　　“那是一只小鬼。”我说：“他很希望有人能陪他一起玩。”

　　“你是怎么想的？”许慎问我。

　　“我不知道。”我说道：“我觉得皇宫很可怕，像有把人困住的阵法。人们享受着荣华富贵，绫罗绸缎，可是他们一点都不开心。”

　　“你开心吗，许慎。”我问他：“你当初对我讲，京城千般好万般好，你要考科举，因为考了科举，就能效仿先贤，能够经世致用，造福百姓。我以为你会很快乐。”

　　许慎愣了愣，他摸了摸我的头，然后问我：“你的典籍找到了吗？”

　　“这里没什么好的术法典籍。”我说道：“而且一点都不好玩，我要憋疯了。”

　　“是吗？”许慎笑了笑，他说道：“那你想离开吗？”

　　“我还是想自由自在的。”我说道：“许慎，我想回山里。”

　　“许慎，我该怎么办？”我的心里空落落的：“虽然这里很恐怖，可我又有些舍不得。”

　　许慎没说话，他看了看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说道：“我猜你可能想和小孩一起玩蹴鞠。”

　　我看着许慎，许慎也看着我。他看过许多书，懂得许多道理，他说的大约总是对的。我想我是舍不得的。

　　我在入夜以后，陪小鬼去玩蹴鞠，月黑风高，在小院子里踢来踢去的游戏，他玩得不亦乐乎，似乎永远也不会腻烦。

　　我的隐形术法火候不够纯熟，这么一来二去的，到底是被发现了。

　　我是被春桃发现的，她急迫地要找人过来，我叫她春桃，她吃了一惊，问我究竟是谁。

　　我说我不过是一只化了形的千年王八，想来皇宫里看看。小鬼的部分我没说，我怕她害怕。虽然人类死了以后都会变成鬼。

　　春桃没有多问，不过后来，她总是偷偷跑来找我聊天。

　　她问我见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春桃说：“我一生下来，就被父亲送到了宫里。父亲说，皇宫是普天下最风光的地方，进了皇宫，就开了眼界，旁的地方是再也不必去了。”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她：“御花园里的花草植株都挤在一起，虫鱼鸟兽也都被关在笼子里，我不觉得这是全天下风光最好的地方。”

　　“不是指的那个风光。”春桃思索了片刻，道：“我的品级高，戴的珠钗华贵，出门的排场大，这个就叫做风光。”

　　“对于人类来说，这很重要吗？”我问道。

　　“我不知道。”春桃迷惘道：“对于我爹来说，这很重要。”

　　“我已经是个没有娘的孩子了。”小鬼蹲在我旁边道。“奶娘说了，若是我不能讨得父皇的宠爱，我们都会死的。”

　　“但无论我怎么讨得父皇的欢心，我最后还是死了。”

　　小鬼站起来，把球扔给我道，颇为明媚地笑道：“别想那些没意思的事了，快跟我来玩蹴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