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太子卖身 ...
-
恭城，顺福酒楼。
一双秀气的绣鞋出现在了陈旧后院东边厢房门口。“嘎吱——”一声，陈旧的木门被推开，绣鞋缓缓跨过门槛。
往上看去，绣鞋的主人裹了一身紫色衣裙，身姿袅袅，唯独在袖口处扎了绳，露出洁白的双腕。双腕紧接着是骨节分明的双手。那双手却不如何瘦弱，正稳稳有力地端着冒着热气的大瓷碗，巧妙避开窄小室内堆放的杂物，把瓷碗放在了空着的方桌中央。
方桌子后，是张简易木床。床上的被子里裹着一个颀长的身形，头上有明显的包扎。那被子有点短，还漏出了半个脚丫。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伤药味。这被子里的人呼吸平缓，似乎睡眠极好。
来的紫衣女子在方桌前寻了个空条凳坐下。虽然她早就看到那床上快速合动的眼皮，微微抓紧了被子的手指。
她却像没看见一般。她从口袋里掏了把瓜子，颇有情致地等待——
直到那床上“哼”了一声，紫衣女子才悄然出声，十分惊讶的样子：“呀，你醒了呀？”
*
仁贵早就醒了，一直没睁眼。毕竟身上柔软的被子、底下稍硬的垫子早就数次提醒他，已经不是在乡野地上被人揍的触感了。
耳边脚步轻盈，应该是个女子。
他知道他被人救了。
但他有些犹豫，那愚蠢的凡间乡野村妇竟然把他当成贼，还叫来一群凡人群殴他。堂堂天宫太子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奇耻大辱啊！
这新救了他的人，又是谁？会不会是天宫阴谋的延续……
*
“咔哧——”“噗——”
“咔哧——”“噗——”
谁磕瓜子这么响！吵死了！
仁贵愤怒睁眼，就对上一双无辜的杏眼好奇地看着他。
是一张样貌平平，陌生的面孔。唯独这杏眼，出挑得很，像天河里闪耀的星子。一身紫衣，身姿倒是袅娜起伏。
仁贵心下有些奇怪，怎么明明没见过这张脸，却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他低头看了看自身，青色被子里是完好整洁的崭新衣袍。他受伤的地方还敷了药，被细心包扎起来了。
这就是救了他的恩人吗？那个从天而降温柔的紫衣菩萨？
不，不是菩萨，一股凡人气息。
见仁贵盯着她看，吃了至尊易容丹的玉竹并不慌。她现在这脸，哪怕天帝来了也看不出破绽。
只见玉竹微微一笑，把仁贵扶起半身。
就是这菩萨姑娘手有点重，仁贵感觉他的老腰突然就要被抻折了。
“哎哟——”仁贵忍不住叫出声来。
玉竹杏眼眨啊眨，神情单纯又疑惑，一副“公子你怎么啦？”的模样。
仁贵摆摆手:“没事……没事……”
这么柔弱纤细的姑娘都救了他了，这凡人是个好人啊。是他没有法力，皮肉伤太重了，他的问题。
仁贵忍痛，顺势观察起四周:
自己似乎是在一个简朴的小房间里？
陈设简单，除了他的床边，还有上下铺的砖床占了最大的一角，另有一桌四椅。他的木床倒像是临时搭建的。角落还堆着杂物。
这怎么像天宫奴才们的房间，还要寒碜上几分的那种。
他有些嫌弃。
经此一遭看到凡间的丑恶，他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凡人。但对方毕竟救了他，长期的上位修养礼仪训练，还是想让他道谢。
“多谢姑娘。”
玉竹也没拦着他，受了这礼，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抬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天宫太子给她行大礼耶！不要白不要。
玉竹把他扶稳坐好后，才从桌上端起大碗，那是一碗汤面。手背试了试碗的温度递给他：“呀，还没凉，快吃吧。”
*
仁贵冷不丁地被塞了一个大碗，发现里面是植物淀粉做出的条状物，整齐弯曲排列在一起，上面盖着一个动物的蛋和两片叶子？
他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玉竹看着这傻子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理憋笑：“你试试，青菜鸡蛋面条。”
仁贵的手快过他的嘴和脑子，筷子一展，本能就把那叫什么面条的东西塞进嘴里。
我天……这面条比那黄胖馍馍更好吃！
这凡间的吃食……呜呜呜母后，儿臣……儿臣无憾矣。
*
玉竹不动声色，盯着面前狼吞虎咽仿佛遇到什么极品珍馐的太子。他甚至连面汤都喝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她突然想起:
那日，在天宫一处罕有人至的角落里，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如果给你个机会，让你成为你最大上司的上司，你要不要。”
她当时日日加勤做出入登记簿，已经连续十四日没有休息了。做了第一百三十版登记簿，结果又被打回了。
她跑去问上峰多闻天王，天王偷偷跟她耳语:“哎！太子觉得第一百三十版的字太小，要求所有文书抄回第一版的字体大小。”
她没有丝毫犹豫，咬牙切齿:“我要！”
于是“咣当”一声，天上掉落了一个凝神宝镜。
哦，现在镜子就在她怀里好好待着呢。
她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还打了个满足“嗝”的天宫年绩考核罪魁祸首，她的“前上司”，居然真的如那人所说沦落到她手里了：
“吃饱了吗？好吃吗？”
吃饱了，就要开始算账了哦。
*
仁贵放下碗，真心实意地点点头：“实在好吃，在下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食物，姑娘真是人美心善！”
他内心一阵柔软，觉得今虽遭逢凡间恶人，但又颇为幸运，竟然得这善良凡人搭救，况且这姑娘做的面条真是好吃！
他居然还心怀叵测地怀疑人家会不会是阴谋，实在不应该。他拱手真心诚意地又行了个礼，介绍自己：
“姑娘，在下——”
玉竹却抢先开了口：
“你叫仁贵是吧？”
仁贵一呆:“啊？姑娘怎么知道。”
玉竹从一旁他换洗的旧衣服里掏出他的发冠，那是他唯一没被土贼扒走的身份之物，上面赫然刻着“仁贵”二字。
仁贵:“孤是仁贵，孤想……”
玉竹继续打断:“你是不是又想问这是何处，我又是谁，为什么救你嘛？”
仁贵一呆，点头。啊？怎么她又知道？
“这是恭城，汶国边境的一座小城。我是这儿顺福酒楼的老板娘，叫我玉竹就好。我那日正好采买酒楼需要的山货，路过王家村。看你被王家村众人打得半死不活，好生可怜，我的心好痛……”
仁贵又一呆，啊？孤这么惨的吗？
玉竹眨巴眨巴杏眼，蓄了几滴莫须有的水气在眼眶里:“你不知道，那都是乡野恶人，我一弱质女流，冒了好大的危险，才敢上去拉开恶人……”
玉竹果断一扯，露出袖口里的小臂给他看:“你看！这就是拉开恶人被波及到的伤痕呢！”
仁贵只依稀看到纤细皓腕上有不甚鲜明的一道红痕，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菩萨姑娘就拉上了袖口。
玉竹心想，废话，哪能给你看清楚嘛？
为了逼真，还好自己机智，临时自己指甲划了一道。嗯还是有点痛的，下次再也不这样了，他不值得。
玉竹微微低头，正好让眼睛里蓄的水汽变成水滴，又正好滑落一行，顺势露出她最美的尖尖侧脸。控制惹人怜爱的鼻头微红抖动，欲说还休。
玉竹心中数着间隔，又豁然抬头。此时，她已是满目清泪，直视仁贵:
“仁贵公子，你说我容易吗？我还使了好多好多银子，好说歹说，他们才肯放过你……你不知道，那是我的酒楼半年的采买费用啊，我要多久才能赚得到啊……”
仁贵哪里见过这阵仗，心下已是柔软十分。这姑娘聪慧，能找到他的名字。细心，照顾他十分妥帖。善良，偶然路过还能搭救受难之人。胆大，纤弱如此，却敢从恶人手里救下他。
这实在是，他见过最最最美好的凡人啊！
于是仁贵朗声道:“玉竹姑娘大义，孤定报姑娘大恩，只要……”
玉竹却打断了他，一双杏眼直直望进他的心里:“公子，你说你想报恩？真的吗？”
“啊？对。”
仁贵从书上看过凡间世情，知道人间行走最重黄白俗物了。他正犹豫想，是许诺给这凡人一座金山好？还是一座银山好？还是她更喜欢他亲自点渡的成仙机缘？哎，要不他大方点，全给好了。
仁贵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柔得像天河边飘荡的水草，轻轻地，软软地。
玉竹却不知道突然从哪来掏出来一张写得满满都是字的白纸，清脆朗声念道:
“王家村救护打点费，五十两！一身崭新衣服，五两！请大夫换洗包扎外加医药费，十两！顺福酒楼严选新鲜小麦面条，一两！顺福酒楼后院鸡棚母鸡亲下至尊鸡蛋，一两！顺福酒楼伙计童子尿浇灌两片鲜嫩枝头青菜，一两！以及本老板娘亲手揉面下面烹饪手工费，一百两！合计一百六十八两白银！”
玉竹笑眯眯地看着仁贵:“公子，金子不找零支付，还是全额银子支付啊？”
仁贵苦笑，自己花了女菩萨如此多银钱，是不应该。他现在没法力，也变不出来啊:
“在下出门急没带拿黄白俗物……”
玉竹突然变了颜色。
只见杏眼精明一眯，抓着他的手尖用力一划！
仁贵留在纸上就是一个红红的血指印:
“那就留下来卖身，打工还债！”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太子卖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