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后》东玉

2、第 2 章

　　宁滟珠和谢昭走进奉先殿，来到昭怀太子的灵位前。她拿出怀里的手稿，点燃后，放进燎炉。
　　昭怀太子谢晖，她的小表弟，为人端方如玉，可惜九岁夭折。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宁滟珠看看谢昭，又看看堂前的牌位。
　　过去三人一同看书谈天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谢昭眼神淡漠地扫过燎炉的火光，而后落在宁滟珠轻蹙的眉尖上。
　　不开心。
　　谢昭心里闷闷的。
　　他不介意陪宁表姐做戏。一个长不大的死人而已，不值得计较。
　　“初昀，不要难过。”谢昭刻意挑了这个称呼。
　　初昀，表姐及笄之礼上才取的字。谢晖不可能叫过的名字。
　　“阿昭。”对上谢昭担忧的眼眸，宁滟珠露出笑靥。
　　谢晖已经去世了，但谢昭还活着。
　　她要保护阿昭。
　　*
　　宁滟珠赶在天黑前回到摄政王府。
　　她的哥哥宁潋璋刚从校场回来，看着妹妹的打扮，疏朗一笑：“你身上这件玄狐大氅是陛下给的？”
　　整个宁家也就只有宁潋璋私下还会尊称谢昭一声陛下。
　　“嗯。”宁滟主点点头。
　　“我就知道他会给你。”宁潋璋绕着妹妹转了一圈，赞许地点头，“陛下真是识趣！”
　　左手倒右手，反正什么好东西最后兜兜转转还是会回到妹妹身上。
　　宁潋璋很满意这个未来妹夫。
　　父亲还是有先见之明。若是昭怀太子登基——那会是个明君，可惜，宁家不需要明君。
　　治理天下这种苦差事还是让宁家做吧。像谢昭这样当个傀儡皇帝，专心伺候妹妹，就很好。
　　*
　　永宁六年二月初六，黄道吉日，宜嫁娶。
　　大婚礼仪繁复冗长，祭天、告庙、受贺、颁诏……原本宁滟珠以为及笄礼已经够辛苦，未曾想成亲更甚。
　　等她踏入凤仪宫，已是傍晚。
　　她坐在龙凤喜床上，听着外面的丝竹声，绞着手帕。
　　若依她以往的性子，早就掀开盖头，摘下凤冠，往床上一躺，瘫成一条不会翻身的咸鱼。
　　但……
　　宁滟珠想第一眼看见的人是他。
　　或许这就是娘亲说的……“仪式感”？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是那么轻，但比平常的步伐要快。
　　谢昭来时确实急了点。
　　他想走快点，赶在宁表姐自行掀盖头之前。
　　毕竟凤冠那么重。
　　还好没来晚，还好……她愿意等。
　　谢昭庆幸地想。
　　至于宴席，反正他是个无足轻重的傀儡皇帝，也懒得去忍受那些朝臣们试探的目光。
　　谢昭不自觉深呼吸了一下，而后拿起喜秤，轻轻挑起大红盖头，徐徐向上。
　　宁滟珠抬起眼。
　　谢昭向来苍白的脸带着红晕，是酒意，还是走太快气息不稳？
　　有点……可爱。
　　宁滟珠莞尔一笑。
　　谢昭屏住呼吸，痴痴地望着少女脸颊上的梨涡。
　　宫女忍着笑意提醒：“陛下，娘娘，该用合卺宴了。”
　　谢昭才如梦初醒，在宁滟珠身旁坐下。
　　合卺宴包括“同牢合卺”两部分。“同牢”是指新婚夫妇共食同一牲畜之肉。“合卺”则是将匏瓜一分为二，夫妇各执一半，同时饮酒。
　　匏瓜的柄处还有一根红线相连。
　　宁滟珠盯着里面的酒水，和谢昭一饮而尽。
　　又苦又呛。
　　她转头看向谢昭。
　　谢昭一脸平静，除了脸比之前更红，没什么区别。他拿起宁滟珠手里的那半匏瓜。
　　宁滟珠的目光落在他纤细修长的手指上。
　　红线绕呀绕，把两半匏瓜合二为一。
　　宁滟珠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些画册，轻轻地、咽了一下口水。
　　希望他没有听见。
　　谢昭把缠好红线的匏瓜放在木案上。
　　宫女们向喜床抛洒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早生贵子。
　　谢昭垂眸。
　　宁滟珠也低着头。
　　用余光暗暗关注着对方。
　　刚刚还热闹的内殿瞬间安静了。那些人都悄然退下，留帝后二人相处。
　　要……圆房吗？
　　宁滟珠不太确定。
　　她感觉心好乱。从谢昭掀开盖头开始，一直到现在，热闹的气氛让她没办法思考。
　　“表姐。”谢昭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向宁滟珠靠近，低头为她取下凤冠，手指不小心勾到了一缕发丝。
　　“嘶……”宁滟珠吸了一口气，又连忙抿住唇。
　　“抱歉，表姐。”谢昭收回手，又不慎碰到了宁滟珠的耳廓。
　　“……！”宁滟珠往后闪了闪。
　　谢昭喉结微滚。
　　这是他的妻子。
　　今天是新婚之夜。
　　他们是法理上的夫妻，合该如此！
　　但……
　　会死的。
　　她是宁崇的女儿。
　　谢昭收紧手。
　　“啪”的一声。他听到手心传来的轻响。
　　谢昭张开手。
　　是一颗桂圆。一颗碎了壳的桂圆，露出里面乌黑的果肉。
　　“表姐……”谢昭小心翼翼碰了碰宁滟珠的手背。
　　宁滟珠弯了弯指尖，脸颊绯红。
　　谢昭顺势握住了宁滟珠的手，身体微微前倾，在少女耳边轻语：“表姐、初昀。你愿意为我入宫，愿意陪着我……我好开心。”
　　“嗯，我也开心。”宁滟珠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清隽的少年，被他张合的浅色薄唇吸引住。
　　谢昭自然也注意到她灼热的眼神。
　　想亲。
　　不敢亲。
　　谢昭低下头，贴着宁滟珠的额头。
　　好近。
　　宁滟珠不自觉闭上眼睛。
　　自己的额头一定很烫，他会发现吗？
　　“初昀……”谢昭放低声音，“对不起，我们不能圆房……”
　　“诶？”宁滟珠睁开眼睛。
　　“我怕死。”谢昭在赌表姐的心，“怕舅父杀了我。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去父留子。”
　　听起来确实像爹会干的事。
　　“你说的对哦。”宁滟珠点点头，“那就不圆房吧。”
　　“谢谢你，表姐。”谢昭伸出手，取下她挽发的金簪。
　　如瀑青丝随之垂落至腰间。宁滟珠捋了捋发丝，好奇地看着谢昭。
　　谢昭用金簪刺破手指，把血滴在元帕上。
　　一滴，两滴。
　　宁滟珠见状，赶紧下榻寻药。凤仪宫的布置和她的闺房相似。
　　她很快就在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到了一瓶金疮药，还有干净的丝帕。
　　宁滟珠上榻，握住谢昭的手，先是小心翼翼地擦去血渍，才往上面倒了点药粉，再用干净的丝帕包上受伤的手指。
　　话本看多了，幻想被含手指的谢昭：……
　　“阿昭，你太冲动了！”宁滟珠抿着唇，不满地撇了撇嘴，“你不用这么做啊。”
　　“可万一明天有宫人来检查……”谢昭为自己辩解。
　　“你放心好了，这个环节不重要的”宁滟珠随口道。
　　“……哦。”谢昭闷闷地说，“那还要摇床吗？”
　　“摇床干嘛？”宁滟珠不解。
　　“假装我们在圆房。”谢昭脸红了，声音细如蚊蚋。
　　宁滟珠大惊：“他们还听墙角？这么不要脸？”
　　说完宁滟珠就立马闭嘴了。这些不要脸的人好像全都是她家派来的。
　　“那摇吧。”宁滟珠不明白圆房和摇床有什么必然关联，但听谢昭的应该没错。
　　谢昭握住床柱，开始轻轻摇晃。
　　“吱呀——”
　　红纱帐也随之晃动起来。
　　宁滟珠抱膝坐在榻上，看他在床脚摇来摇去，好奇发问：“你怎么懂这么多？”
　　谢昭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声音有些委屈：“表姐怀疑我的清白？”
　　“哈？”
　　“只是大婚前，舅父送了我许多学习资料罢了。”谢昭难为情地解释。
　　“哦……”
　　一刻钟过去了，谢昭还在那坚持不懈地摇床。
　　宁滟珠掩唇打了个哈气，挪到他旁边：“阿昭，你的手酸不酸呀？还要摇多久？”
　　“……不知道。”谢昭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往外边靠了靠。
　　“那换我来吧，你去歇歇。”宁滟珠把手放在床柱上，用力推了推。
　　“吱呀——”
　　声音震天响。
　　连人带床都晃了一下。
　　谢昭瞪大眼睛，错愕地看着宁滟珠，脸颊瞬间滚烫，语无伦次：“表、表姐，你……你轻点。”
　　“好，好的。”宁滟珠窘迫地点点头，放松力道，轻轻地晃了晃，“现在呢？”
　　“我们不摇了。表姐，你别累着。”谢昭松开手，去握少女的手。
　　吱呀的声响戛然而止。
　　“够了吗？”宁滟珠侧着头看向谢昭。
　　“嗯。”谢昭点头。
　　内殿又安静下来。
　　“表姐，我去别处睡。”
　　谢昭还未下榻，就被宁滟珠拉住手。
　　“阿昭，不用麻烦。”宁滟珠把谢昭拉回喜床，“明早宫人进来，见你睡软榻上，那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没关系，表姐。我觉浅，醒的也早。”谢昭不愿推开宁滟珠的手，只得乖乖坐在床边，盼望表姐能好心放过他。
　　宁滟珠蹙眉：“那更不行！你本就睡不安稳，夜里还要提心吊胆，怎么睡得着？”
　　她贴近看着谢昭：“眼底都是青的。”
　　“……”谢昭心中泛起苦涩的甜意。他是傀儡，独处深宫，如履薄冰，这六七年来，何曾有过一夜好觉？
　　“表姐，无妨的……我习惯了。”谢昭轻叹一声，“放手？”
　　“我们是夫妻，同床共枕，天经地义。”宁滟珠非但没有松手，还用力把少年拉进床榻，“还是说，阿昭讨厌我？”
　　表姐的力气……好大。
　　谢昭躺在榻上，肩膀被少女按住，动弹不得。
　　他看着少女明媚的脸庞，不争气地……吞了吞口水。
　　“是不是弄疼你了？”宁滟珠连忙松开手。
　　“不疼。”谢昭坐起来，看了一眼宁滟珠，低头解开繁复的婚服。
　　宁滟珠也褪下外衣，最后只剩下贴身的衣衫。
　　“表、表姐，睡吧。”
　　红帐落下。
　　谢昭不敢往里看，只紧贴着床榻边缘，闭上眼睛。
　　好香。
　　鼻尖萦绕着表姐身上暖融融的甜香。
　　谢昭放轻呼吸。
　　睡不着。
　　他睁开眼，看着大红色的帐顶，清醒得很。
　　直到身旁少女的呼吸变得轻浅平稳，谢昭才小心翼翼侧过身，看着她。
　　不甘心……好不甘心！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说皇帝是九五之尊吗？为什么他这么……窝囊，废物！
　　他恨宁崇、恨宁潋璋，也恨宁滟珠。
　　宁家人……
　　有朝一日，他必定会把这种屈辱十倍、百倍奉还！
　　至于表姐……表姐就在他身边好了。
　　他会照顾好她的。
　　他会对她很好很好。
　　他会做一个好皇帝、好丈夫……
　　好父亲。
　　谢昭心头一热。
　　他轻轻凑近，唇瓣碰了碰少女额前的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