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婚礼 ...
-
许庭芸站在玄关门口,望着那只她期盼已久的大纸箱,忍不住皱眉。
“包装盒怎么都湿了?”
“雨大。”快递员不以为然,举起签收器对着她按下快门。
“你等会儿,我得检查一下。”
“里面都包好的,淋坏了你找照相馆。”
许庭芸当然不能这么轻易放他走,她蹲在地上,小心剪开单面胶。
每张婚纱照都单独用塑料膜密封着,但她仍不能完全放心,轻轻托着相框的泡沫包边,把照片一张张取出来检查,全都细细查验无误才给快递员放行。
许庭芸小心地把照片捧回卧房,拆开一个7寸摆台的走向书柜。
深栗色木书柜,二十年前流行的款式,腰以上隔成五层,上下两层放书,最中间一层摆满了相片。许庭芸打开玻璃柜门,毫不犹豫地把摆在正中间的两张照片——她十八岁的纪念写真、穿着学士服和父母在大学校门口的合照往旁边挪了挪,将婚纱照插进去。
在年轻人普遍恐婚、晚婚的年代,她竟然二十三岁就要结婚了,比她父母当年还早。
谁让她运气那么好认识了钟家树呢。
婚纱照里钟家树笑着看向她,原本棱角分明的脸上鼓起两个饱满的小括号,有种难得的孩子般的稚嫩和天真。许庭芸摸着他的脸,嘴角不自觉浮起笑意。
这是她的第一次恋爱,应该也是这辈子唯一一次。
早在高考录取成绩见报的那天,许庭芸就注意到了当时还是陌生人的钟家树。这个和她考到同一所大学的男孩,怎么会和她的名字那么有默契?她是花,他是树,还都离不开“家庭”。在雁州这座小城,他们是否曾经无数次地擦肩而过?等去上海读了大学他们会有交集吗?少女的心中不免生出些浪漫幻想。
大一的老乡见面会上,许庭芸留心听了每个人的自我介绍,却始终没有等到那三个字。当晚进了老乡群,群里三百多人,许庭芸硬是耐着性子都排查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考上这么好的学校竟然不来报道?看来缘分还是没到家,许庭芸渐渐忘了这号怪人。
直到大二,文学院和经管学院联合办的一场篮球比赛上,两人在球馆里撞了个满怀,还未互通姓名便一见倾心。等钟家树说了名字,许庭芸心里登时响起一道惊雷,认定他是她的命中注定。
后来,许庭芸珍而重之地向钟家树说起那张报纸的事。
钟家树说:“我们家都好多年没买过报纸了。”
什么嘛。许庭芸撅了撅嘴,还是觉得应该把那天的报纸翻出来珍藏。
两人没什么波折地谈起恋爱,三年多的时间里没有红过一次脸。别人毕业时各奔东西,他们因不喜欢大城市的快节奏和人情疏离,一拍即合从上海回到雁州,很快都顺利谋到了体面的工作。现在工作早已稳定,婚房、车子都有了着落,不结婚还等什么?
许庭芸知道以今天的眼光看,女人相信爱情注定是要心碎的。在单位被老板剥削好歹还能挣几个窝囊费,结了婚被老公和孩子剥削却是天经地义,妈妈辈的前车之鉴多了,谁也不愿重蹈覆辙。但她仍然觉得自己会是幸运的那一个,她没有那么多悲观的远见和无法牺牲的自我,父母的言传身教让她乐于为家庭付出,她打心底里认为妥协是爱的表现方式之一,根本谈不上什么剥削不剥削。
如果其他人也有她这样顺遂的恋爱经历,应该也会和她做出一样的决定吧。
许庭芸满意地关上书柜门,书桌上手机屏幕忽然亮了,婚庆公司的人又在群里催促:“两位决定好了吗?今天一定要定下来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早在年初,家人便请大师为他们算定婚期,朱红色烫金喜帖上铿锵有力地写着:谨遵婚元通书时宪历理择公历六月三十日吉时吉日,结婚之佳期。
可进了六月雁州的雨就没停过,明明是盛夏,天色总是阴沉沉的。
许庭芸心中向往草坪婚礼,对婚庆布置方案一拖再拖。她拉开窗帘,窗外不出所料仍是阴云密布,飞驰的汽车在马路上激起一层层白浪。
不要啊。
许庭芸虔诚而不厌其烦地刷新着天气预报希望能看到一丝变化,可映入眼帘的仍是一朵三瓣的白云底下洒满了芝麻粒:雨天、雨天、连绵不断的雨天。
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婚礼,怎么就不能按她期盼的来呢?
见许庭芸没回复,婚庆公司又在群里艾特她和钟家树。
“艾特他有什么用?”
许庭芸在心里暗笑婚庆公司迟钝,钟家树虽然在群里,他说过一句话吗?从订酒店到选四大金刚、发请柬,哪件不是她全权操办?说得好听点是完全遵照她的心意,说难听点...算了,难听的话还是不说了,谁让钟家树只是个小小的银行客户经理,难道他能揭竿而起和领导对着干吗?许庭芸只得安慰自己,好在婚期在暑假,让她这个做老师的有时间备婚。
只是到底办室内婚礼还是室外婚礼,她真的拿不定主意,还是打个电话问问钟家树。
“我们办草坪婚礼吧?”许庭芸满心期待,似乎只要钟家树点头,老天爷也会点头了。
“还是办室内吧。”
“为什么?”许庭芸叫起来。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没有回应。
许庭芸急道:“喂?”
一阵忙乱的杂音吵得许庭芸把手机拉远,半晌才重新传来钟家树急促的声音。
“天气预报说雨要下到七月初。”
“天气预报经常不准。”许庭芸嘟囔。
话音刚落,窗外立刻电闪雷鸣,天空打翻了浓墨,雨又大了。
“就是因为不准才不能赌。那么多亲朋好友高高兴兴地来,要是淋成落汤鸡回去,喜事就变成闹剧了。”
闹剧?呸呸呸。许庭芸撇了撇嘴没言语。
“我们不是拍了草坪婚纱照吗,也算是圆梦了。我倾向于室内,不过最终决定权在你,你要坚持草坪婚礼,我们就定室外。”
两个人的事,投票有什么用?这是婚姻制度的天然缺陷,一旦出现不同意见就会陷入一比一平的僵局。虽然钟家树赋予她一票否决权,但许庭芸又不是一个独裁的人。
“先这样,我得赶去开会了。”钟家树匆匆挂断电话。
许庭芸还没反应过来,听筒里已经彻底安静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陷在椅子里咬嘴唇。好吧,既然钟家树都那么说了,而且说得那么有道理。
许庭芸一声哀嚎,决定相信现代科学。
***
事实证明许庭芸错怪大师了。
婚礼这天一早,天幕拉开,久被水气氤氲的城市清清爽爽地露出了本来面目,接着香樟树和紫荆花枝头泛起金光,天晴了。
“有没有搞错?”
看着灿烂的阳光许庭芸有些郁闷,为什么偏偏今天放晴,那她岂不是白白错过了心心念念的草坪婚礼?她选都选了,她希望自己的决定是唯一正确的选项。
“等会儿肯定还会下雨。”
许庭芸提上大包小包准备出门去酒店化妆。
“不带伞了吧?”妈妈拦住她,在挎包里翻找,想把伞拿出来。
许庭芸甩了甩肩,把包收紧:“要带。”
然而一直等到快要迎宾的时候仍然是晴空万里,酒店把宴会厅门口的防水地毯和雨伞架都收了起来。
婚宴厅内外忙得热火朝天,人来人往一派喜气洋洋。
化妆室里,许庭芸坐在一团雪白中,缎面一字领鱼尾礼服勒出S型曲线,光滑的肩头简单缀着几朵玫瑰花。
她望着晴朗的天空出神,化妆师对着镜子给她盘发。
“今天这个日子选得好,整个六月就得这一天。”化妆师赞叹道。
许庭芸挤出一丝苦涩而遗憾的微笑,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她今天是明白了。
她的视线从天空中收回,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一向不喜欢自己的嘴唇,觉得太厚重,只有胸无城府、不谙世事的傻瓜才会有这么厚的嘴唇,但经化妆师一番神奇的改造,现在看来竟显得性感饱满。
难怪人家都说新娘子是最美的。
许庭芸忍不住自我欣赏,镜中悄然出现了钟家树高大的身影,他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领口插着一小支洋兰。
“冷吗?”钟家树柔声问,把手轻轻搭在许庭芸肩头。
手掌的温热传来,许庭芸才发觉自己的肩膀是冰冰凉凉的。
“还行。”许庭芸微微一笑。
化妆师笑盈盈地望着一对新人,王婆卖瓜般问:“漂不漂亮呀?”
许庭芸娇羞地垂下眼,再抬头看向钟家树的眼神却难掩期待。
“很美。”钟家树点点头,眼中星光闪闪。
许庭芸沉醉在那片温柔的星光中,握了握钟家树的手。
“啊——”
房间尽头忽然响起一声尖叫,许庭芸吓了一跳,钟家树赶忙用手拦着椅背护住她。
伴娘杜可欣拿着座位表火急火燎地冲到许庭芸身边,脸色惊疑不定:“赵方蕾?是我想的那个人吗?你还请了她啊?”
钟家树不明所以,探究地看向许庭芸。
为了一个老同学失声惊叫成这样?许庭芸不以为然,她解开钟家树的手臂护盾,用眼神示意他去陪陪伴郎们。
钟家树走远了,杜可欣还焦急地等待着许庭芸的回复,她那惊慌中带着点愤怒的神色让许庭芸忍不住逗弄她:“你想的是哪个人?”
“就是我们高中班上那个赵方蕾啊。你和她还有联系啊?”
“我们都在上海读的大学呀。”
杜可欣脸上流露出一丝嫌恶和诧异:“那也用不着请她吧?”
“怎么了?”许庭芸摸不着头脑。
杜可欣犹犹豫豫不作声,反倒让许庭芸心里发毛,她盯着杜可欣要她把话吐出来。
杜可欣压低了声音,有点责怪的意思:“你不怕她来抢你风头。”
许庭芸松了一口气:“怎么可能,你想多了。”
“她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
许庭芸没吭声。
杜可欣眼睛一转岔开话题:“她竟然回雁州上班了?”
“没有,还在上海读研呢。”
“我就知道,她才看不上雁州,看不上我们。”杜可欣撇嘴,“她专程从上海回来参加你婚礼?”
许庭芸点点头。
杜可欣愈发惊奇:“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许庭芸摇摇头。
不能说熟,也不能说不熟,许庭芸自己也搞不明白。高中三年她和赵方蕾话也没说过两句,反而在遥远的上海熟络起来,现在竟然成了可以参加婚礼的关系。
“她一向眼高于顶傲得很,现在也学会假客气了,还是大城市磨练人啊。你看着吧,等会儿她就会给你发消息说有事来不了。”
许庭芸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她应该会来的,其实她人挺好的。”
杜可欣耸了耸肩没再反驳。
许庭芸宽慰地拍了拍杜可欣的胳膊,化妆师走过来把两人隔开,把许庭芸的脸扳正,叫她继续看镜子。
发型就快做好了,而她忽然觉得花苞头对于一个新娘子来说太过低调。
许庭芸的视线从自己脸上移开,游走在化妆镜里悄悄寻找钟家树的身影。卡其色沙发上,他和几个伴郎有说有笑,似乎对她这边的小插曲完全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