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她来了 ...
-
婚礼应当只有一个中心,那就是新娘,甚至连新郎都只是陪衬,宾客和傧相更应该有给人当观众的自觉,只用自己模糊的背影见证幸福,决不能反客为主,在别人的婚礼上大放异彩。
赵方蕾懂不懂得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呢?
然而即便她懂,也未必会照做。
许庭芸想起高中时的赵方蕾,她是那种即使你和她没有确切交集也不会忘记的人。
这倒不完全是因为她美貌出众。美女本该是有好人缘的,一来人人都有爱美之心,二则嫉妒是认输的表现,都是青春少女,谁肯承认自己低人一等。可是耀眼夺目如赵方蕾,却引发了旷日持久的冷落和嫌恶。
高一开学没多久,就有外班的同学向许庭芸打听“你们班的那个漂亮女孩”。虽然那人说不出赵方蕾的名字,但许庭芸知道他提的不会有第二人。
很快几乎全年级人都知道了赵方蕾的名字,但同时流传出来的还有她不光彩的往事。
“小小年纪就被人包养了。”
“你看她那身材,前凸后翘,哪有一点儿少女的样子。”
“家里穷,眼皮子浅。”
许庭芸不记得从哪里听到的这些说法,她观察赵方蕾的衣着打扮,衣服虽然洗得干净,却看起来旧旧的,款式图案还有点过时。夏天她还有几件能替换的,冬天一件羽绒服能穿三个月,哪有一点儿贪慕虚荣的痕迹?
流言应该也传进了赵方蕾耳朵里,可她从来没有澄清过,因而许多人虽然连那个肮脏的金主的影子都没见过,仍深信他的存在。
也有热心的同学向赵方蕾示好,愿意和她亲近,可无一成功。于是心理扭曲、自以为是的标签又贴到她身上。
许庭芸弄不明白,一个成绩优异、相貌出众的女生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在全年级都没有一个朋友?
和赵方蕾走得近之后,许庭芸才发觉她身上的确有某种易于激怒人的特质。
她的按兵不动,她的不解释。
任何人面对这种无声的藐视都会抓狂。
我行我素的赵方蕾曾经让许庭芸欣赏叹服,只是此时此刻想来不由得心里一颤。
***
迎宾时间已到,许庭芸和钟家树站在宴会厅门口,各路宾客接踵而至,渐渐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宾客们围着一对新人争着合影,祝福声连绵不绝。
赵方蕾就在这时候到了。
空气中彷佛有什么信号,站在她前面的人忽然接二连三回过头来不住地观察她,人们交头接耳,好奇的目光如海浪般此起彼伏涌向她。
赵方蕾在人群外站定,目不斜视看着一对新人。
宾客们忽然不约而同地向左右退去,彷佛担心碍了她的眼,给她让出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赵方蕾淡定地迎着陌生人的目光直直向前走,似乎早已料到人们会给她让路。
终于,在新娘察觉到现场的焦点模糊之前,所有人的目光又聚集到了一处。
“小芸,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蕾蕾。”
许庭芸喜出望外,赵方蕾不仅回来了,而且只化着淡妆,无袖连衣裙是最基础的款式,长发不加修饰地垂在胸前。
她打扮如此低调,显然是不欲出风头诚心来道喜的。许庭芸现在完全放心了,她觉得邀请赵方蕾参加自己的婚礼实在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既为天底下漂亮女孩的友善证了清白,又表明了其他漂亮女孩也并非心胸狭窄之辈。
“辛苦你那么远赶回来,你能来我真高兴。”
赵方蕾微笑,淡粉色的脸颊微微鼓起,像两颗饱满紧致的水蜜桃。
“你和我们拍一张合照吧。”许庭芸挽起赵方蕾的手。
“好。”赵方蕾配合地站到许庭芸身侧。
“3...2....”摄影师用他那年轻而粗狂的嗓门倒计时。
“等一下,”杜可欣笑嘻嘻地冲过来,挤进赵方蕾和许庭芸中间,双手挽着许庭芸的胳膊,“高中同学一起。”
摄影师从相机后探出头,不满地看了一眼杜可欣,又环顾四周:“还有谁要一起的现在快来,喊321了就不要再进来了。”
“快拍吧。”杜可欣催促道。
摄影师抓了抓胸前的马甲弯下腰,没一秒又弹了起来:“那个伴娘,你和旁边的姑娘也挽个手啊。”
杜可欣皱了皱眉,斜眼瞟了赵方蕾一眼。
“牵不牵?”杜可欣赏脸地问。
赵方蕾似乎没听到杜可欣的话,她注视着前方,嘴角挂着生人勿近的微笑。
“装什么。”杜可欣用只有她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不牵最好,照片裁起来方便。”
许庭芸大吃一惊,转过头想制止,杜可欣偏不接收她的眼神,只一个劲地用力摇晃着许庭芸的手肘催她看向前方。
“3...2....”
许庭芸耳边又传来摄影师急促的倒计时,她只得回过脸去抓紧时间微笑。
闪光灯一灭,许庭芸赶忙打圆场:“可欣,大家好久不见了,你开这种玩笑蕾蕾会不习惯的。蕾蕾,我们再单独拍一张吧?”
“不要紧。”
赵方蕾没有接过许庭芸伸来的手,新到的宾客已走过来送祝福,许庭芸赶忙接待,来不及多说,只好匆忙嘱咐赵方蕾跟着杜可欣入座。
“这边。”杜可欣下巴一扬往宴会厅里走,也不管赵方蕾跟没跟上。她在一张圆桌前停下脚步,不情不愿地拉开一把椅子,不客气地说:“你坐这。”
无人落座。
杜可欣气愤地转过头,赵方蕾不紧不慢地走来,自顾自拉开另一把椅子坐下。
杜可欣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事就找我,别自己瞎逛。”
赵方蕾立刻接口吩咐道:“给我倒杯茶。”
“我是伴娘,不是服务员。”杜可欣敲了敲桌上的茶壶,“里面满满当当的,自己不会倒吗?”她瞪了一眼赵方蕾,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可欣真是一点儿也没变,总像个护崽的老母鸡。赵方蕾不禁好笑,心里这两天的郁闷彷佛都轻了些。
难得回来一趟,别想那些不开心的。
赵方蕾靠在椅背上抬眼看了看,长方形宴会厅布置得流光溢彩,薄如蝉翼的纱帐在天花板上形成一阵波浪,波峰垂下十数盏倒三角形的水晶灯,灯影中心是一座约两米宽的香槟色长T台,两边铺满高低错落的鲜花和路影灯,清幽的花果香盈鼻。
不知道办这样一场婚礼要花多少钱?听说这里是雁州最新的五星级酒店,能在这座三线小城办场这样的婚礼,也算像模像样了。
但如果将来她的婚礼也只是这样,她就算是白活了。
做雁州的第一又怎么样,不过是挑高十米厅的水晶灯,而她导师女儿在瑞金洲际那场婚礼,光迎宾区的水晶吊灯就有五层楼高。
许庭芸怎么想的?明明毕业后可以落户上海,竟然又轻易回了雁州。
赵方蕾轻叹了一口气。
“这有人吗?”
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青年,站在杜可欣拉开的那把椅子前迟疑而急迫地看着赵方蕾。
赵方蕾扫了他一眼,二十岁的脸五十岁的肚子,把身上那件廓形的潮牌T恤撑成了修身款。
她没理会他的问话。
“没人我就坐了。”他东张西望后坐下,像个不熟练的小偷偶然得手般窃喜。
真是没眼看。
偏那青年还要凑过来搭讪:“美女,你几点到的?怎么过来的?”
一听美女这个词赵方蕾就心头起火,她讨厌被人叫做美女,每次听到就代表有一个色眼迷离的男人认为自己对她有机可趁。
“与你无关。”
那青年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赵方蕾,舔了舔嘴唇说:“认识一下?”
“没必要。”赵方蕾忍耐地说。
“不能吧?”
青年缓缓张开双臂,一手扶着赵方蕾背后的椅子,一手搭在洁白的桌布上,包围住她,脖子上一串LOGO显眼的奢侈品项链恨不能甩到赵方蕾脸上。
这就是他的底气?
“你是许庭芸和钟家树的亲友?”赵方蕾问。
“那当然,我也是雁州银行的,树哥的同事。”青年得意地抛了个媚眼。
雁州银行,多么了不起似的,出了雁州谁还知道他?也就是雁州人惯着他,人外有人的道理他是不懂的,只会自鸣得意,做个银行经理也敢这样招摇过市。
“那就请你尊重一对新人,安分参加婚礼,别发情了。”
青年愣住了,尴尬地扭了扭脖子,眨眼间笑容变得狠戾。
“美女,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你来跟我搭讪,是你先不给我面子。”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青年攥拳重重砸在桌上。
这么快就说出这句话了。
赵方蕾几乎是听着这句话长大的,那些舔着脸对她笑的男人,一旦得不到她热情谄媚的迎合,便立刻将她踩得一文不值。
赵方蕾冷笑一声,想着今天毕竟是许庭芸的大喜日子,还是小事化了,没有呛回去。
“你不会这么开不起玩笑吧?”
“啊?”那青年眼神一散,怔怔地看着赵方蕾又露出了贪婪的神色。
他还想说些什么,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跑到他身旁撞了撞他的肩:“还没聊完?卢经理来了,还不快去敬酒。”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哎呀走了走了,回头再来说你的单口相声。”
中年男人拉起那青年往前走,赵方蕾以为自己得了解脱,刚想舒一口气,谁承想那中年男人回过头来冲赵方蕾挤眉弄眼,油腻的胖脸上满是猥琐的笑。
又来一个。
赵方蕾胸前剧烈起伏,一条火龙从她心中腾地飞出,举起椅子狠狠砸破那人的头。
无形的火龙在空中张牙舞爪,而那两个恶心的男人却说笑着轻松走远。
零星的乡愁顷刻间烟消云散,赵方蕾的心逃向遥远的上海。她求救般从包里拿出手机,可还是一条丁思喆的消息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