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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炉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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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杖砸下的瞬间,苏烬听见了自己丹田破碎的声音。
不是那种清脆的断裂,而是沉闷的、像熟透的瓜果被碾碎时的闷响。气海里的灵力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四散奔逃,顺着破裂的经脉涌向四肢百骸,然后在皮肤下炸开一朵朵细小的血花。
他躺在刑堂冰冷的青石板上,视野里只剩下堂顶那盏摇晃的油灯。
灯影里,大长老苏振海的脸模糊不清。
“经脉尽碎,气海已毁。”苏振海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某种如释重负的平静,“从今日起,苏烬不再是苏家少主。念在同族血脉,留他一命,逐出家族,永世不得归。”
有人走过来,拖着他的脚踝往外走。
青石板粗糙的表面摩擦着背部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他没出声,只是睁着眼,看着刑堂的门槛越来越近,然后——
砰。
他被扔出门外,摔在庭院里的积水中。
秋雨正凉,混着血水渗进伤口。有弟子蹲下来,往他嘴里塞了颗丹药。丹药很劣质,化开后只有一丝微弱的暖意,勉强吊着命。
“别死在这儿。”那弟子低声说,“脏了地方。”
苏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全是血沫。他最后看了一眼刑堂内——烛火下,苏振海正端起茶杯,动作从容得像刚处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后门关了。
雨越下越大。
他躺在雨里,感受着生命力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那种感觉很奇妙,像有人正从他体内抽走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每抽一寸,世界就模糊一分。
他要死了。
死在一个雨夜,死在自家门前,死在那些曾恭敬喊他“少主”的人手里。
因为什么?
因为他三天前,喝了大伯苏振海亲手递来的那碗参汤。
因为他信了那个父亲闭关前、将他和妹妹托付给他的“至亲”。
因为他是苏家百年来天赋最好的子弟,十七岁便踏入灵台境,挡了某些人的路。
雨滴砸在脸上,很凉。
苏烬忽然想笑。
原来人心可以这么脏,脏到连血脉亲情都能碾碎了拿去换利益。原来所谓的天才、所谓的少主,在权力面前,脆弱得像张纸。
他闭上眼,任由意识沉入黑暗。
也好。
死了干净。
……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片刻,也许是永恒。
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刹那,苏烬“听”见了一个声音。
不是用耳朵听见的。
那声音直接响在他脑海最深处,很轻,像是什么东西裂开时发出的脆响——
咔。
然后又是一声。
咔、咔、咔。
连绵不断的碎裂声,像冰面在春日里崩解。每一声裂响,都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刺痛从颅骨深处传来,一点点蔓延至全身。
他“看”见了。
在他意识的最深处,那尊从出生起就沉寂在脑海中的灰暗小炉,此刻正一寸寸裂开。
炉身遍布蛛网般的裂纹,裂纹里透出幽蓝色的光。那光很冷,冷得像万载玄冰,可偏偏又带着某种焚尽一切的炽热——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诡异得让人心悸。
炉盖震了一下。
然后,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嗡——
低沉的轰鸣从炉内传出,像某种古老巨兽从沉眠中苏醒时的吐息。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吸力从炉内爆发,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先是那些残留在经脉里的、正在破坏他身体的噬灵散毒性。
那些仙界奇毒化作一缕缕黑气,被强行从血脉深处剥离,嘶吼着、挣扎着,却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吸进炉中。炉内幽蓝火光一闪,黑气瞬间湮灭,连灰烬都没剩下。
然后是散逸在四肢百骸的灵力。
那些本该随着气海破碎而流失的力量,此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收束、凝聚,重新汇入经脉。破碎的经脉在幽蓝光芒的照耀下,竟开始缓慢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骨头接续,血肉重生。
苏烬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超越他理解的力量正在重塑这具身体。
但这过程并不温和。
混沌炉像一头饿疯了野兽,在吞噬完体内残存的力量后,开始将“目光”投向外界。
嗡——
吸力骤然增强。
以苏烬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天地灵气开始疯狂涌动。雨滴在半空中扭曲、变形,最终炸裂成最纯粹的水灵气,被吸入他体内。地上的积水沸腾般翻滚,蒸腾起白茫茫的雾气,那些水汽还没来得及升空,就被强行拽下来,钻进他每一个毛孔。
庭院里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绿叶变黄、蜷曲、化作飞灰。老树的树皮干裂剥落,露出下面枯死的木质。就连青石板缝隙里的苔藓,都在几个呼吸间失去了所有生机。
这片区域,变成了生命的禁区。
而苏烬,就是禁区中央那个贪婪的黑洞。
“呃……”
他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呻吟。
太撑了。
身体像一个被强行灌满水的皮囊,随时可能炸开。混沌炉的吞噬太过粗暴,根本不管这具身体能不能承受。新生的经脉在狂暴的灵力冲刷下再次出现裂痕,刚刚愈合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活活撑爆。
就在意识即将再次溃散时,炉身忽然一震。
那些幽蓝的光芒收敛了,变得温顺而柔和。涌入体内的灵力被精准地分流、疏导,一部分继续修补身体,一部分沉淀在丹田——那里,原本破碎的气海已被一尊虚幻的炉影取代。
炉影缓缓旋转,每转一圈,就将吸入的灵力淬炼一分。
杂质被剥离、排出。
精华被吸收、沉淀。
苏烬的气息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攀升。
后天一重、二重、三重……
短短半刻钟,他连破三重境界。
但这还没完。
混沌炉似乎“尝到了甜头”,炉盖再次掀开一道缝隙。这一次,它没有吞噬灵气,而是释放出一丝极其微弱、却让苏烬灵魂都在颤栗的气息。
那气息古老、苍茫,仿佛来自开天辟地之初。
它顺着经脉游走,所过之处,残留的暗伤被彻底抹除,新生的经脉泛着玉石般的光泽,骨骼表面浮现出细密的淡金色纹路——那是肉身被强化到极致的标志。
当这丝气息最终汇入丹田的炉影时,异变发生了。
炉影凝实了一分。
而苏烬的脑海里,多了一些破碎的画面——
无边的混沌海在沸腾,一尊大到无法形容的巨炉悬浮在海中央,炉口吞吐间,星辰诞生又湮灭。巨炉下方,无数身影跪伏,那些身影散发的气息,随便一缕都能压塌山河。
而在巨炉之巅,站着一道人影。
白衣如雪,黑发飞扬。
那人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但只是一个背影,就透着俯瞰万古的孤高与寂寥。
然后画面破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简短的信息,像烙印一样刻在他意识里:
「混沌炼天炉,碎片之一,已初步唤醒。」
「当前状态:残缺(1/9)」
「核心能力:吞噬炼化(可吞噬万物,炼其精华,弃其糟粕)」
「宿主契合度:低」
「警告:碎片苏醒已引起‘标记’,三年之内,若无法集齐其余碎片,炉毁人亡。」
信息到此为止。
苏烬睁开眼。
雨已经停了。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庭院里。他撑着地面,慢慢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还是那双手,指节修长,皮肤苍白。
但不一样了。
他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能听见十丈外一只秋虫振翅的微响,能看见月光下每一粒尘埃漂浮的轨迹。
五感被强化到了非人的程度。
更重要的,是丹田里那尊缓缓旋转的炉影,以及炉影中蕴藏的、足以让他一拳轰碎青石板的力量。
他活过来了。
不仅活过来了,还得到了一尊足以颠覆这个世界的至宝碎片。
苏烬缓缓站起身。
身上的伤已经痊愈,连道疤都没留下。麻衣破烂不堪,沾满了血污和泥水,但他没在意。他只是转过身,看向刑堂紧闭的大门。
门内烛火通明。
他能“听”见里面的声音——
“……已经处理干净了。”是苏振海的声音,“扔到后山乱葬岗,明天让野狗啃了,也就了了。”
“大长老英明。”有人奉承,“苏烬一死,少主之位自然落在云少爷身上。等家主出关,木已成舟,想必也不会为了一个死人……”
“闭嘴。”苏振海冷冷打断,“此事到此为止,谁敢多嘴,后果自负。”
“是、是……”
谈话声渐低。
苏烬站在门外,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
那些情绪太奢侈了,奢侈到现在的他不配拥有。
他现在唯一的感觉,是饿。
不是肚子饿,是那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对力量的疯狂渴望。混沌炉在催促他,去吞噬更多,去变强,去撕碎所有挡在面前的障碍。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
心念微动。
一缕幽蓝色的火苗从掌心腾起,只有豆大,却让周围的温度骤降。火苗中央,隐约可见一尊微缩炉影在缓缓旋转。
“噬灵散……”苏烬轻声自语,“仙界之毒。苏振海,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个问题暂时无解。
但他不着急。
有些账,可以慢慢算。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苏振海很快就会派人去后山“确认”他的尸体,一旦发现尸体不见了,整个苏家都会动起来。
他需要时间,需要资源,需要弄明白脑海里的“标记”和“三年之限”是什么意思。
还有……灵儿。
苏烬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
羊脂白玉,雕着一朵简单的兰花。这是妹妹苏灵儿十岁那年,亲手雕了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玉佩温润如常,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但三个时辰前,这玉佩曾剧烈发烫。
那是他留在妹妹身上的护身禁制被触动的反应——有人,在对灵儿下手。
“调虎离山……”苏烬捏紧玉佩,指节发白。
苏振海把他这个“天才少主”废掉,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苏云铺路。那对灵儿下手又是为什么?灵儿才十四岁,修为不过后天五重,对谁都构不成威胁。
除非……
灵儿身上,有苏振海想要的东西。
或者,苏振海背后还有人,那人的目标不止是他。
苏烬收起玉佩,最后看了一眼刑堂的大门。
然后转身,迈步。
脚步很轻,落地无声。新生的力量在体内奔涌,每一步踏出,都能精准控制每一分力道。后天三重的修为,在苏家年轻一辈里不算什么,但配合混沌炉淬炼过的肉身,以及前世那些刻在灵魂里的战斗本能……
足够他做很多事了。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庭院西侧的围墙下。墙高三丈,青砖砌成,表面爬满了枯藤。往日里,他要翻这堵墙需要助跑、蹬踏,至少三息时间。
现在,他只是屈膝,纵身。
身体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轻飘飘跃起,指尖在墙头一按,便翻了过去。落地时连尘土都没惊起。
墙外是条小巷,夜深人静,空无一人。
苏烬贴着墙根阴影疾行,目标明确——苏家西院,妹妹的住处。
但刚走出十几步,他忽然停住了。
不是听到了什么,也不是看到了什么。
是混沌炉。
丹田里的炉影,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震颤,那种震颤里透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渴望的对象是——
苏烬缓缓转头,看向小巷深处。
那里堆着一些杂物,破旧的箩筐、断裂的扁担、还有半截不知道废弃了多少年的石磨。而在石磨的缝隙里,隐约可见一点暗红色的微光。
那光很弱,弱到在月光下几乎看不见。
但混沌炉的反应,强烈到让苏烬的丹田都在发烫。
“吃……吃了它……”
炉灵的意识还很模糊,只能传递出最本能的欲望。
苏烬盯着那点暗红,沉默了三个呼吸。
然后,他走了过去。
推开石磨上的杂物,扒开缝隙里的泥土和青苔,露出了那东西的全貌——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金属碎片,形状不规则,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什么器物上崩裂下来的。表面覆盖着一层暗红色的锈蚀,但在锈蚀之下,隐约能看见金属本身的暗金色光泽。
碎片的材质很特殊,非金非玉,触手温润,却重得出奇。巴掌大一块,竟有百斤之重。
苏烬捡起碎片。
就在指尖触碰到碎片的刹那——
嗡!
混沌炉的震颤达到了顶点。
炉影从丹田里冲出,化作一道虚幻的流光,将碎片包裹。下一刻,碎片表面的锈蚀开始剥落,露出下面暗金色的本体。而那些剥落的锈蚀没有掉落,而是化作一缕缕赤红色的气流,被炉影吸收。
吸收的过程很快。
三个呼吸后,碎片上的锈蚀彻底消失,变成了一块纯净的暗金色金属。而混沌炉的炉影,凝实了肉眼可见的一分。
与此同时,苏烬脑海里再次浮现信息:
「吸收‘古神血锈’,炉体修复度提升0.1%」
「获得微量‘古神血气’,肉身强化」
「解锁能力:血气感知(可感知方圆百丈内蕴含血气之物)」
信息闪过的瞬间,苏烬感觉到一股暖流从碎片涌入体内,顺着经脉游走,最后沉淀在四肢百骸。肌肉变得更加紧实,骨骼表面的淡金色纹路又清晰了一分。
而新解锁的“血气感知”,更像是在他意识里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他闭上眼。
然后“看”见了——
以他为中心,方圆百丈范围内,所有蕴含血气的东西,都在感知里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巷子角落里有一只老鼠,血气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更远处,苏家府邸内,有大量强弱不一的血气光点在移动,那是苏家的护卫和弟子。其中最强的一道血气,在后院深处,炽烈得像个小太阳——那是苏振海,涅槃境三重的强者。
而在西院方向,他感应到了一道熟悉的、让他心头一紧的血气。
灵儿。
她的血气很平稳,但周围……围着另外三道陌生的血气。
其中一道,透着阴冷的恶意。
苏烬睁开眼,眸底闪过一丝寒芒。
他将暗金色碎片收进怀里——这东西能让混沌炉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绝非凡物,以后或许有大用。
然后,他调转方向,不再隐匿身形,而是朝着西院全力奔去。
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夜风刮过耳畔,带着秋夜的凉意。
苏烬的速度很快,快到他经过时,巷子两侧屋檐下的灯笼都在微微晃动。
他一边跑,一边感受着体内新生的力量。
后天三重的灵力在经脉里奔涌,混沌炉在丹田缓缓旋转,每一次旋转都在淬炼灵力,让它们变得更加凝练、纯粹。
还不够。
这点力量,还不够保护灵儿,不够向苏振海讨债,不够应对脑海里那个“三年之限”的死亡倒计时。
但他没有时间了。
西院就在前方。
院门紧闭,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灯光。
苏烬没有减速,也没有敲门。
他只是一脚踏在地上,借力跃起,单手在墙头一撑,整个人像一只夜枭般翻过院墙,落入院内。
落地时,他看见了院中的情景——
三个黑衣蒙面人,正围在妹妹苏灵儿的房门外。
其中两人守在两侧,手握短刃,警惕地扫视四周。而第三人,正用手指在房门上刻画着什么,指尖泛着诡异的紫黑色光芒。
那是……锁灵咒。
一种歹毒的禁制,一旦完成,房间里的人会被强行封锁灵力,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肉。
苏烬的瞳孔,骤然收缩。
而几乎在他落地的同时,守在左侧的黑衣人猛地转头,看向他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谁?!”
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杀意。
苏烬没有回答。
他只是站直身体,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然后抬起头,看向那三人。
月光照在他脸上,苍白,却平静得可怕。
“三位,”他开口,声音很轻,轻得像在跟老朋友闲聊,“深更半夜,闯我妹妹的院子……”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是活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