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晓映星月》》熹言芷

3、第 3 章

　　九月的风渐渐带上了秋的凉意，吹得教学楼外的梧桐叶簌簌作响，早读课的琅琅书声，顺着风飘出了教室。

　　高一（3）班的语文课上，老师正站在讲台上讲解《滁州西涧》，粉笔在黑板上落下清晰的字迹。“‘独怜幽草涧边生’，这句诗里的‘怜’字不是怜悯，而是喜爱，大家谁能说说，诗人为什么独独喜爱涧边的幽草？”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随即有个轻柔的声音响起：“老师，我觉得是因为幽草生长在涧边，不张扬，不惹眼，却有着自己的韧性，就像那些默默努力的人。”

　　说话的是盛玥，她站在座位上，垂着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像撒了一把细碎的金粉。

　　老师赞许地点点头：“说得很好，盛玥同学抓住了诗的精髓。”

　　走廊里，周星言正被陆宇拽着往办公室送作业，听见教室里的声音，脚步下意识慢了半拍。

　　“独怜幽草涧边生”，这句诗像一颗小石子，轻轻砸进他的心里。他隔着窗户的玻璃望进去，正好看见盛玥坐下时，鬓边的碎发被风吹起的模样，柔软得不像话。

　　“言哥，走快点啊，老班还在办公室等着呢！”陆宇拽了拽他的胳膊，催得急切。

　　周星言收回目光，没说话，只是脚步放得更缓了些，直到高一教室的门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加快了步伐。他的心里，却悄悄把那句诗和盛玥的身影，叠在了一起。

　　中午的食堂人满为患，嘈杂的说话声混着饭菜的香气，弥漫在整个空间里。盛玥和唐佳端着餐盘，好不容易在角落找了个空位，刚想坐下，就被路过的一个男生撞了个正着。

　　温热的汤洒了大半在盛玥的校服袖子上，留下一片显眼的油渍。

　　“对不起对不起！”男生慌忙道歉。

　　“没事没事。”盛玥连忙摆手，从书包里掏出纸巾擦拭，袖口的布料吸了汤渍，摸起来黏糊糊的。

　　唐佳在一旁替她抱怨：“走路看着点啊，这校服洗起来多麻烦。”

　　不远处的餐桌旁，周星言正低头扒着米饭，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这一幕。他的手下意识摸向兜里的纸巾，身体也跟着顿了顿，几乎要站起身。

　　可他看见盛玥和唐佳相视一笑，唐佳还掏出湿巾帮她仔细擦着袖口，两人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好像并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周星言伸到一半的手，又默默收了回来。他捏着兜里的纸巾，指尖微微用力，心里竟莫名有点空落落的。

　　“看什么呢？”陆宇顺着他的目光扫过去，立刻了然，撞了撞他的胳膊，“啧，心疼了？刚才怎么不过去帮忙？”

　　周星言没吭声，只是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味同嚼蜡。耳根却悄悄泛红，被食堂的热气蒸得发烫。

　　下午放学的铃声响起，学生们像潮水般涌出教学楼。盛玥走出校门才想起，作业本落在了教室抽屉里，只好和唐佳说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那条熟悉的后巷时，里面传来的争执声让她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她探头往里望，只见几个高年级的男生正围着一个初一的学弟，语气嚣张：“小子，借点钱花花，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学弟吓得脸色发白，攥着书包带往后缩：“我、我没有钱。”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站了出来，皱着眉冷声开口：“欺负低年级的，算什么本事？”

　　是周星言。

　　他背着书包，身形清瘦却挺拔，站在那几个男生面前，眼神冷得像冰。那几个男生显然认得他，对视一眼，嘟囔了几句“晦气”，悻悻地走了。

　　周星言蹲下身，拍了拍学弟的肩膀，声音放柔了些：“没事了，赶紧回家吧，以后别一个人走这条巷子。”

　　学弟点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学长”，飞快地跑远了。

　　盛玥站在巷口，看着他的背影，心跳慢慢加快。初二那年夏天的记忆翻涌上来，眼前的周星言，和当年那个挥开混混的少年，渐渐重合。原来他从来都不是别人口中那个只会打架的“坏学生”。

　　周星言解决完事情，转身就看见了站在巷口的盛玥。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都安静了。夕阳的金辉落在两人身上，给他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边。

　　盛玥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抱着怀里的作业本，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快得像身后有什么在追，连一句“再见”都没敢说。

　　周星言看着她匆匆跑远的背影，愣了愣，唇角却不自觉地勾了勾。风卷着巷子里的落叶飘过，带着一点橘子汽水的甜香。

　　第二天一早，周星言比平时早了十分钟到学校。他站在教学楼门口，手里攥着一根橘子味的冰棍——这是昨天和陆宇路过小卖部时，特意买的，和那天盛玥吃的口味一模一样。

　　晨光里，盛玥和唐佳的身影慢慢走近。周星言的心跳莫名加快，手心沁出了薄汗，捏着冰棍的手指微微发紧。

　　他看着她们越走越近，心里的小人儿在疯狂鼓噪：递过去，说句早。

　　可真等她们走到跟前，盛玥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他时，周星言的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昨天递冰棍的勇气，不知跑哪儿去了。他飞快地把冰棍塞给了旁边打着哈欠路过的陆宇，假装没事人一样，转身就往教学楼里走。

　　“哎？言哥，给我的？”陆宇愣了愣，看着手里的橘子味冰棍，又看了看周星言的背影，再看看门口一脸茫然的盛玥，瞬间明白了什么，忍不住笑出了声。

　　盛玥看着周星言匆匆离去的背影，脚步慢了半秒。她的心里，悄悄掠过一丝小小的失落，像被风吹落的梧桐叶，轻轻打了个旋。

　　没人注意到，街角的阴影里，胖老大正盯着周星言的背影，眼神阴鸷。他摸了摸下巴上的淤青，冷哼一声，嘴里低声念叨着：“周星言，咱们的账，还没算完呢。”

　　盛玥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举起手里的语文课本，指尖攥得发白：“你……你的书落在教学楼门口了，我想着你可能会用，就送过来了。”

　　周星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本语文课本的封皮被磨得有些发毛，正是他早上匆忙落下的那本。他这才想起，早上塞给陆宇冰棍的时候，随手把书搁在了台阶上，竟完全忘了这回事。

　　巷子里的风有点凉，吹得盛玥的马尾辫轻轻晃。她的脸还泛着白，显然是刚才被吓到了，却还是把书往他面前递了递：“里面的创可贴……我没动。”

　　周星言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走上前接过课本。指尖碰到书页的瞬间，他看见她的手背蹭破了一点皮，渗着淡淡的血丝，应该是刚才跑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

　　“手怎么了？”他皱着眉问，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

　　盛玥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她慌忙把手背到身后，小声说：“没事，不小心蹭的。”

　　周星言没说话，只是翻开语文课本，从里面抽出那枚粉色的创可贴。他走到她面前，抬手想帮她贴上，可指尖刚碰到她的手背，又猛地顿住。少年的耳朵悄悄红了，他把创可贴塞进她手里，别过脸，声音有点别扭：“自己贴上，别感染了。”

　　盛玥捏着那枚印着小兔子的创可贴，心里像是揣了一颗热乎乎的糖。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贴在手背上，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塑料传过来，暖得人发烫。

　　“谢谢你。”周星言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

　　盛玥猛地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夕阳的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那双总是冷得像冰的眼睛里，竟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温柔。

　　“不用谢。”她小声说，脸颊又开始发烫，“上次……上次你也帮过我。”

　　周星言愣了愣：“帮过你？”

　　“初二那年的夏天，”盛玥的声音轻轻的，像风拂过水面，“我被混混堵在巷子里，是你救了我。你当时只说了一句‘滚’，就转身走了。”

　　周星言的瞳孔微微收缩，记忆里的碎片突然涌了上来。他想起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阳光把巷子烤得滚烫，墙根的野草蔫蔫地耷拉着，还有那个躲在墙角，哭得肩膀发抖的小女孩，她攥着衣角的样子，和眼前的盛玥慢慢重合。原来，是她。

　　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野草的沙沙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一起，像一幅温柔的剪影。

　　周星言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看着她手背上那枚粉色的创可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听见盛玥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盛玥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她窘迫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手指紧张地抠着书包带，小声嘟囔：“下午没来得及吃点心……”

　　周星言忍不住笑了，是那种很轻很软的笑，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眼角眉梢都带着暖意。他把语文课本揣进怀里，指了指巷口的方向：“走吧，请你吃牛肉面，算是谢谢你送书，也谢谢你刚才……喊那一声。”

　　盛玥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真的吗？”

　　“嗯。”周星言点点头，率先往前走，脚步放得很慢，刻意等着身后的女孩。

　　两人并肩走出巷子，晚风卷着牛肉面的香气飘过来，勾得人食指大动。巷口的面馆依旧热气腾腾，老板看见周星言，熟络地打招呼：“小言，今天带朋友来了？”

　　周星言的耳根微微泛红，没应声，只是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让盛玥坐下。他去点单的时候，特意问了一句：“有橘子汽水吗？”

　　老板愣了愣，随即笑着点头：“有有有，刚进的货。”

　　盛玥坐在座位上，看着周星言的背影，心里甜丝丝的。她看着窗外的夕阳一点点沉下去，把天空染成温柔的橘红色，忽然觉得，这个傍晚好像和以前的任何一个都不一样。

　　很快，两碗牛肉面端了上来，红油漂浮在汤面上，撒着翠绿的葱花，旁边还放着一瓶橘子汽水。周星言把汽水推到盛玥面前，声音依旧有点别扭：“喝吧，解辣。”

　　盛玥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橘子的甜香漫过舌尖，气泡在舌尖轻轻炸开，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两人没说太多话，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面条的热气氤氲着，模糊了彼此的眉眼，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秋天的凉意，却吹不散这小小的、暖融融的时光。

　　吃完面，周星言送盛玥到公交站。等车的时候，盛玥攥着空空的汽水瓶，小声说：“学长，谢谢你的面和汽水。”

　　周星言看着她，忽然想起早上那根没送出去的冰棍，唇角弯了弯：“不用客气。”

　　公交车缓缓驶来，盛玥上了车，站在车窗边，朝他挥手：“学长再见！”

　　周星言也朝她挥了挥手，看着公交车慢慢驶远，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

　　他站在原地，摸了摸怀里的语文课本，指尖触到书页里那枚创可贴的轮廓，心里忽然变得软软的。

　　风里，好像还残留着橘子汽水的甜香，和少女发梢的淡淡皂角味。

　　秋意渐浓，宁文高中的梧桐叶被染成深浅不一的黄，风一吹，就簌簌地往下落，铺了满地的碎金。

　　自那晚的牛肉面之后，周星言和盛玥之间的氛围，好像悄悄变了味。

　　早读课的铃声还没响，周星言就揣着一根橘子味冰棍，站在高一教学楼的走廊拐角。他背对着来往的学生，假装看墙上的宣传栏，余光却黏在高一（3）班的门口。

　　没过多久，盛玥和唐佳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

　　唐佳眼尖，先看见了他，胳膊肘捅了捅盛玥，挤眉弄眼地小声说：“看，你的专属学长来啦。”

　　盛玥的脸“唰”地红了，抬头对上周星言的目光，脚步都慢了半拍。

　　周星言深吸一口气，迎着她们走过去，把冰棍递到盛玥面前，声音比平时放柔了些：“给你，刚买的，没化。”

　　这次他没怂，眼神直直地看着她，耳根却悄悄泛红。

　　盛玥愣了愣，接过冰棍，指尖碰到微凉的包装，心跳又开始不听话地加速。她小声说：“谢谢学长，又让你破费了。”

　　“没事。”周星言看着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手好了吗？”

　　盛玥下意识地抬手，看了看手背上已经结痂的伤口，笑着点头：“好了，早就没事了。”

　　阳光落在她的笑眼上，像撒了一把亮晶晶的糖。周星言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想再说点什么，早读课的铃声突然响了。

　　“我先进去啦！”盛玥慌忙冲他挥挥手，拉着唐佳跑进了教室。

　　唐佳跑进门的前一秒，还回头冲周星言做了个鬼脸。

　　周星言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忍不住扬起，一转身，就撞上了陆宇促狭的目光。

　　“行啊言哥，”陆宇勾着他的脖子，笑得一脸八卦，“现在都学会蹲点送冰棍了？进展够快的啊。”

　　周星言拍开他的手，耳根更红了，嘴上却硬邦邦地怼回去：“少管闲事。”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像揣了颗橘子味的糖，甜滋滋的。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周星言每天早上都会算好时间，在走廊拐角等盛玥，给她带一根橘子味冰棍。盛玥也会每天早上，揣着一颗怦怦跳的心，期待着那个拐角的相遇。

　　他们的对话不多，往往只是一句“早”，一句“谢谢”，可那短短的几秒，却成了彼此一天里最期待的时光。

　　变化的不止这些。

　　周星言不再像以前那样，总在后巷和人打架。他开始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教室里，陆宇都说他转性了，上课居然不睡觉了。只有周星言自己知道，他是想，下次盛玥问他题目时，能答得上来。

　　盛玥也变了。她开始留意高三教学楼的方向，放学时会故意放慢脚步，希望能和周星言偶遇。她的语文课本扉页，那句“晴光盛晓色，玥韵伴书香”的旁边，悄悄多了一行小字。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高三的男生在篮球场上打球，周星言却没上场，他坐在看台的台阶上，手里攥着一本语文书，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跳绳区——盛玥正在那里和唐佳比赛跳绳。

　　她的马尾辫随着跳跃的动作，一甩一甩的，像只活泼的小鹿。阳光落在她的脸上，额角的碎发沾着细密的汗珠，亮晶晶的。

　　周星言看得入了神，连陆宇走到他身边都没察觉。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陆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啧啧两声，“我说你啊，以前是球场战神，现在成了看台痴汉，盛玥可真有本事。”

　　周星言回过神，没理他，只是把语文书翻得哗哗响。

　　陆宇却不死心，挨着他坐下，压低声音说：“对了，胖老大那群人，最近好像又在蠢蠢欲动，听说在打听你的放学路线，你小心点。”

　　周星言翻书的手一顿，眉头皱了起来。他不怕胖老大找麻烦，可他怕，会连累盛玥。

　　“我知道了。”他沉声道。

　　陆宇看着他凝重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有事我陪你。”

　　周星言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盛玥身上。她正好跳完一轮，笑着朝唐佳摆手，阳光洒在她的笑脸上，温暖得晃眼。

　　周星言在心里暗暗发誓，绝不能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打扰到这份温柔。

　　放学的铃声响起，学生们涌出教学楼。周星言刻意放慢了脚步，等陆宇收拾好书包，才一起走出校门。

　　他没像往常一样，去找盛玥说再见，而是和陆宇并肩走在马路的另一边，和她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

　　盛玥站在公交站牌下，看着马路对面的周星言，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她攥着书包带，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一辆公交车驶过，挡住了她的视线。

　　而周星言，在公交车驶过后，回头望了一眼，正好看见盛玥望着他的目光。

　　两人隔着川流不息的车辆，遥遥相望。

　　风一吹，梧桐叶簌簌落下，一片金黄的叶子，飘到了盛玥的脚边。她弯腰捡起叶子，心里忽然不觉得失落了。

　　因为她知道，有些心事，就像这梧桐叶一样，藏不住，也不必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