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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深渊回响(1) ...

  •   医院走廊弥漫着消毒水与绝望混合的气息。抢救室的灯依旧亮着,红得刺眼。门内,刘贵正与死神拉锯;门外,沈翊和裴煜如同两尊沉默的石像,隔着冰冷的座椅,各自守着一段不愿触碰的过往。

      时间在心跳监测仪若有若无的滴答声中黏稠地流逝。偶尔有护士匆匆进出,门开合间,泄出器械碰撞的冰冷声响。

      “他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大?”裴煜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冷硬。

      “伤得很重,失血过多,但送医还算及时。主要看能不能挺过感染和器官衰竭关。”沈翊的目光没有离开抢救室的门,“他很关键。如果凶手真想灭口,现场不该留下那么多属于凶手的血迹,更不该让他还有机会被送来医院。”

      “逼供。”裴煜吐出两个字,语气笃定,“凶手想知道东西在哪,或者,名单上其他人的下落。刘贵要么没全说,要么说了但凶手没找到,所以留他一命,作为后续筹码,或者……泄愤。”

      沈翊侧过头,看着裴煜在苍白灯光下半明半暗的脸:“你对凶手的心理揣摩得很透。”

      “见得多了。”裴煜迎上他的视线,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绝望的人,贪婪的人,被过去缠住脚踝拖向深渊的人……最后关头,逻辑都差不多。”

      他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表面维持的平静。三年前的“深渊”,不就是这样一个缠住无数人脚踝的过去吗?

      沈翊转回头,没再接话。有些质问,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机。抢救室的门又一次打开,主治医生一边摘口罩一边走出来,面色疲惫。

      “病人暂时脱离最危险期,但还没醒,肺部感染严重,有多器官损伤迹象,接下来24小时仍是关键。另外,”医生顿了顿,看了一眼两位警察,“他左手里一直死死攥着个东西,我们怕影响抢救和监测,没法强行取出。像是……一块很小的金属片,边缘很锋利,割伤了他自己的手掌。”

      金属片?沈翊和裴煜同时眼神一凛。

      “我们能看看吗?在不影响他生命体征的前提下。”沈翊立刻问。

      “需要护士协助,而且动作必须非常轻缓。病人现在极其脆弱。”

      在护士的小心协助下,他们看到了刘贵紧握的左拳。指缝间隐约有干涸的血迹,拳头攥得指节发白。透过缝隙,能看到一点极其微小的、暗哑的金属反光。

      “像是从什么东西上硬掰下来的。”裴煜低声道,目光锐利,“和孙旺现场门框上刮下来的碎屑,可能同源。”

      凶手凶器上的?还是刘贵反抗时,从凶手身上拽下来的某个金属物件的一部分?

      “等他醒。”沈翊对医生说,“一旦他有任何清醒迹象,哪怕只有几秒钟,请立刻通知我们。他可能掌握着至关重要的信息。”

      医生点头应下。

      离开医院前,他们先去看了从刘贵遇袭现场提取的疑似弹壳。技术队初步判断,这不是国内常见的制式枪支弹壳,口径特殊,工艺也有区别,更像是境外非法改装或土制枪械的产物。弹壳底部有细微的撞击痕迹,说明很可能击发过,但现场并未找到弹头,也没有明显的弹孔。结合刘贵身上的刀伤,这枚弹壳的出现显得格外突兀。

      “开枪示警?还是打偏了?”沈翊皱眉。

      “也可能是凶手携带了枪,但在近身搏斗中,刀更顺手。这枚弹壳或许是以前遗留的,巧合。”裴煜提出另一种可能,但听起来并不太信服。

      回到市局,围绕刘贵社会关系的深入调查有了初步反馈。刘贵,五十二岁,表面经营一家小棋牌室,实则长期从事非法高利贷和地下钱庄掮客活动,人际关系复杂,与张广财、孙旺等人确有间接经济往来,但时间点较为分散。重点在于,摸排发现,大约两年前,刘贵曾短暂离开本市数月,对外称去南方考察生意,但其资金流水在那段时间有几笔说不清去向的大额支出和入账,与他平常的小打小闹风格不符。

      “南方……”沈翊看着报告,“时间点,和赵某提到的‘运货’、‘南边来的货’能对上。刘贵可能是那个小圈子里负责‘资金流转’或者‘联系渠道’的人。”

      “名单上排第三,位置靠前,知道的应该比张广财、孙旺这些跑腿的更多。”裴煜沉吟,“凶手急于从他这里打开突破口。刘贵遇袭重伤但未死,对凶手而言是个意外,对我们……可能是机会。”

      “加强医院布控,绝对不能让凶手有机会再靠近刘贵。”沈翊下令,“同时,顺着刘贵两年前南方之行的线索往下挖,查他接触过什么人,资金具体流向。还有,那枚金属片,尽快做成分分析,和孙旺现场的碎屑比对。”

      等待检验结果和刘贵苏醒的时间格外漫长。沈翊强迫自己休息了几个小时,但梦境混乱,边境的雨林、硝烟、战友倒下的身影、还有那个始终模糊的、带走货物的影子交织在一起。醒来时,额头一层冷汗。

      他走到办公室窗边,天色再次暗沉下来,风雨欲来。局里气氛压抑,连环凶案加上可能的内外勾结疑云,让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裴煜的办公桌空着。沈翊走到他桌边,目光扫过桌面。很整洁,文件归置有序,笔筒里几支笔,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上面是裴煜自己画的关系导图,线条干净利落,节点清晰,将目前已掌握的所有线索、人物、疑点串联起来,一些地方打了问号,一些地方画了圈。

      沈翊的目光停在关系图的一个角落。那里写着“徽章符号”,画了一个圈,引出一条线,连着“影子小组?”另一条线则延伸出去,写了两个字,笔迹略显潦草,像是下意识写下的——“医生?”

      医生?

      沈翊心头一跳。这是什么关联?裴煜自己推测的?还是他知道些什么?

      他正凝神思索,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沈翊立刻转身。

      裴煜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的目光在沈翊身上和自己摊开的笔记本上掠过一瞬,眼神微深。

      “沈队对我画的图感兴趣?”裴煜走进来,语气平淡,将一份报告递给沈翊,“金属片的初步分析出来了,和孙旺现场门框上的碎屑,成分高度一致。可以确定来自同一件金属物体,大概率就是凶器。合金配比特殊,强化了硬度和耐腐蚀性,确实有军用或特殊工业背景。”

      沈翊接过报告,快速浏览。“‘医生’是什么意思?”他直接问,指着笔记本上那两个字。

      裴煜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一个推测方向。”他走到桌边,合上笔记本,“凶手手法利落,对人体结构熟悉,避开要害却能造成最大伤害和痛苦,刘贵重伤未死可能也是精准控制的结果。这种掌控力,让人联想到某些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比如……外科医生,或者法医。”

      “法医……”沈翊咀嚼着这个词。内部人员?技术中队的人?他立刻排查脑海里有可能接触现场和物证的技术人员。

      “只是众多可能性之一。”裴煜拉开椅子坐下,“另外一份报告,是关于刘贵两年前南方资金流向的追查。有几笔钱,经过多层复杂洗白,最终流向了一个注册在海外的空壳公司,而这家公司,在更早的记录里,与几起国际走私案有过若即若离的关联。追查难度很大,但方向有了。”

      海外空壳,国际走私。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

      “刘贵还没醒?”沈翊问。

      “没有。但医院那边说,生命体征趋于平稳,如果能熬过今晚,清醒的可能性会增大。”

      沈翊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内线电话响了。是技术中队的老周,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和一丝困惑。

      “沈队,裴队,你们最好来一下!关于那个徽章符号,还有存储卡里增强后的照片,我们有了一些……奇怪的发现。”

      两人立刻赶到技术中队实验室。老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并列显示着几张图像。一边是赵某老家铁盒里徽章符号的高清扫描图,一边是存储卡里那张仓库偷拍照增强后的局部——背景箱子堆叠的缝隙里,一个模糊人影的肩臂部位被放大到极限。

      “看这里,”老周指着那个人影的右上臂位置,那里有一个极其模糊、几乎被衣物褶皱和像素格淹没的微小凸起轮廓,经过复杂的算法还原和轮廓勾勒,勉强能看出,那似乎是一个……纹身的边缘图案。而图案的一角,一个扭曲的线条,与徽章上的符号,至少有七成相似!

      “这个人有纹身?纹身图案包含这个符号?”沈翊呼吸一紧。

      “很可能。”老周点头,“更重要的是,我们比对了刘贵遇袭现场提取到的、不属于刘贵的血迹DNA,与数据库进行初步比对,没有直接匹配。但是……”他切换屏幕,调出一份陈旧的、带有加密标记的电子档案索引,“我们在内部一份关于三年前边境地区几起未结悬案的可疑人员DNA数据存档里,发现了一个高度近似的样本!那份存档的关联案件代号是……‘深渊’侧翼-7。”

      深渊侧翼-7!

      沈翊感到心脏猛地一缩。那是“深渊”行动中,一支负责外围警戒和追踪疑似运货路线的支援小队代号。行动失败后,小队成员伤亡惨重,档案封存。那份DNA数据,是当时在一条疑似运货小路上采集到的、不属于已知牺牲战友的陌生血迹样本,一直未能匹配到身份。

      现在,它竟然出现在了刘贵遇袭现场!与连环凶案凶手的血迹高度近似!

      这意味着什么?当年的“影子小组”成员,或者与之相关的人,在三年后重新现身,并且正在本市制造连环血案?

      裴煜的脸色在实验室的荧光灯下显得有些苍白,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DNA比对结果和旁边的纹身轮廓图。

      “侧翼-7的档案,我能调阅吗?”裴煜的声音有些干涩。

      “加密等级很高,需要沈队和你共同申请,局领导批准。”老周回答。

      沈翊看着裴煜:“你知道侧翼-7?”

      裴煜沉默了几秒,才缓缓道:“当年追查影子小组在沿海的线索时,隐约听说过边境那边有一支行动小队在跟一条暗线,代号好像涉及数字。但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他抬眼看向沈翊,“沈队应该更清楚。”

      沈翊没有否认。侧翼-7的任务是高度机密,就连他,当时作为主力围剿队伍的一员,也只知道有这支外围策应力量存在,并不清楚其具体行动细节和人员构成。行动失败后,关于侧翼-7的报告语焉不详,似乎他们也遭遇了意外,损失惨重。

      如果凶手的DNA与侧翼-7现场遗留的陌生血迹匹配,那么凶手很可能是当年出现在那条秘密小路上的人,是影子小组的成员,还是……别的什么人?他为什么能在军方和警方的联合行动中逃脱?又为什么在三年后现身,以如此残忍的方式清理名单?

      “申请调档。”沈翊对老周说,“另外,纹身图案的还原继续做,想办法弄得更清晰。还有,查一下全市,乃至全省范围内,有过医疗背景(尤其是外科、法医)、同时可能具备军事或特殊技能训练、并且与三年前边境时间点能扯上关系的人员,重点是有纹身记录的。”

      “范围还是很大。”老周面露难色。

      “先查内部系统有记录的前科人员、退伍军人档案、医疗行业违规或失踪人员。”裴煜补充道,他的思路很快,“凶手心理素质极强,行事谨慎,但连番作案,尤其是刘贵这一次可能失手留下血迹,说明他并非毫无破绽。他需要信息,需要找到东西,就一定会继续行动,接触名单上剩下的人,或者……其他知情人。”

      名单上还剩两人。加上重伤的刘贵,凶手还有三个目标。

      就在这时,沈翊的手机震动,是医院布控的同事打来的。

      “沈队!刘贵刚才有短暂清醒!大约十几秒,意识模糊,但重复说了一个词!”

      “什么词?”

      “他好像在说……‘医生’……对,就是‘医生’!然后又说‘码头……旧……仓库’,后面就听不清了,又昏迷过去了!”

      医生!码头旧仓库!

      沈翊和裴煜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转身向外冲去。

      “查所有码头区域的废弃仓库,重点是三年前可能还在使用、如今废弃的!”沈翊一边跑一边对电话吼,“通知附近的巡逻单位,先秘密靠近观察,不要打草惊蛇,我们马上到!”

      “医生……”裴煜跟在他身侧,声音低沉,“看来,这不仅仅是个推测了。”

      深夜的码头区,咸湿的风里裹挟着铁锈和腐物的气味。巨大的龙门吊黑影矗立在夜幕下,如同沉默的巨人。破旧的仓库棚户连绵成片,多数漆黑一片,只有少数几扇窗户透出昏黄不明的光,不知是流浪汉的栖身之所,还是其他什么用途。

      根据刘贵呓语中的“码头旧仓库”和筛选出的几个可能地点,沈翊和裴煜带着一队便衣,悄无声息地潜入目标区域。这里地形复杂,堆满废弃集装箱和机械设备,视野受阻。

      他们分成两组,沈翊和裴煜带着两人,靠近最里面一栋看起来半塌的砖石结构旧仓库。仓库大门锈蚀,虚掩着,里面没有灯光,但隐约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声音传出,像是压抑的呻吟,又像是物体拖拽的摩擦声。

      沈翊打了个手势,示意身后的人分散戒备。他和裴煜一左一右,贴近仓库大门两侧墙壁。

      裴煜侧耳倾听片刻,对沈翊比了个“里面有动静,至少一人”的手势。他的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夜行动物。

      沈翊点头,深吸一口气,猛地踹开虚掩的铁门,同时闪身而入,枪口指向声源方向,低喝:“警察!不许动!”

      仓库内空旷,充斥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借着门外透入的微弱月光和远处码头灯塔扫过的光束,可以看到仓库深处堆着一些破烂的渔网和木箱。声音似乎是从一堆垒起的空油桶后面传来的。

      没有回应。只有那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拖拽声停了下来。

      沈翊和裴煜一左一右,缓缓向油桶包抄过去。脚步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就在他们即将接近油桶堆时,斜刺里一个黑影猛地从一堆破烂帆布下扑出,动作快得惊人,直扑裴煜!手里寒光一闪!

      裴煜反应极快,侧身避让,同时格挡。但那黑影力道极大,角度刁钻,手里的利器还是划破了裴煜的衣袖。沈翊立刻调转枪口,却因为怕误伤裴煜而无法开枪。

      黑影一击不中,并不恋战,借着冲势向仓库另一个小门方向窜去。是个身形瘦削但矫健的男人,脸上似乎蒙着东西。

      “追!”沈翊喝道,和裴煜同时追出。

      外面的队员听到动静也包抄过来。黑影对地形极为熟悉,在堆积如山的废料和集装箱间左冲右突,眼看就要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站住!再跑开枪了!”沈翊厉声警告。

      黑影充耳不闻,加速前冲,同时反手向后一扬——

      “小心!”裴煜猛地将旁边一名队员扑倒。

      “砰!”一声并不响亮、有些沉闷的枪声响起。子弹击中了他们刚才位置的废铁堆,溅起一溜火星。

      土制枪械!和现场发现的弹壳吻合!

      趁着这片刻阻滞,黑影眼看就要跃过一个矮墙。

      “砰!”

      又一声枪响,来自侧前方。黑影身形一个踉跄,闷哼一声,但还是翻过了矮墙,消失在墙后杂乱的棚户区中。

      开枪的是埋伏在另一个方向的队员。

      “他中枪了!追!”沈翊率先冲向矮墙。

      墙后地上有新鲜的血迹,滴落状,延伸向棚户区深处。但巷道狭窄复杂,岔路极多,血迹断断续续,追踪难度极大。搜索了近半个小时,最终在一处污水横流的小巷尽头失去了血迹踪迹。

      “跑掉了。”裴煜蹲在最后发现血迹的地方,用手指沾了一点,捻开,在战术手电的光下看了看,“出血量不算大,可能伤在非要害部位。但他受伤了,跑不远,也急需处理伤口。”

      “立刻封锁这片区域所有出入口,排查诊所、药店,尤其是地下黑医!”沈翊迅速下令,“他熟悉这里,可能有落脚点。调附近所有监控,一寸寸给我筛!”

      队员们领命散开。沈翊看向裴煜的手臂,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隐约有血渗出。

      “你没事吧?”

      “皮外伤。”裴煜撕下一截布料简单勒住伤口,眉头紧锁,“这个人……身手很专业,反追踪意识强。不像普通的亡命徒。”

      “而且他手里有枪。”沈翊想起那声闷响,“虽然可能自制,但威胁很大。他刚才在仓库里……在对谁用刑?”

      两人立刻返回那间旧仓库。油桶后面,景象令人触目惊心。

      一个中年男人被绑在椅子上,嘴上贴着胶带,满脸血污,身上有多处新鲜伤痕,显然刚刚遭受过殴打和逼供。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经过初步辨认,正是名单上排第二位的——吴建国。一个曾因走私罪入狱,刑满释放后行踪低调的男人。

      “医生……”吴建国被解开胶带、稍稍清醒后,眼神涣散,恐惧地重复着这个词,“他说……他是‘医生’……来清理……清理我们这些‘病毒’……货……货不在这儿……早就……早就散出去了……名单……名单不止一份……”

      “什么名单不止一份?”沈翊急切地问。

      “备份……偷拍的人……留了备份……‘医生’要找……所有的……所有的名单和……和‘钥匙’……”

      “钥匙?什么钥匙?”裴煜追问。

      吴建国剧烈咳嗽起来,吐出带血的唾沫,眼神开始涣散:“徽章……符号……是钥匙……七……四……十一……他……他念这些数字……”

      七、四、十一?

      沈翊和裴煜同时一震。这数字组合,似乎在哪里见过?

      吴建国伤势不轻,被紧急送往医院。仓库里里外外被彻底搜查,除了搏斗痕迹和吴建国留下的血迹,还发现了一些应该是“医生”遗留的物品:几段特制的塑料束线带(与捆绑吴建国的相同)、一个装有不明液体(后经检验为高浓度提神兴奋剂混合致幻剂)的小喷瓶、以及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手绘的简易码头区地图,上面某个点被用红笔画了个圈,旁边写着一个字母“D”。

      “D?医生(Doctor)的首字母?还是地点代号?”沈翊看着地图。

      裴煜则盯着那串数字,眉头紧锁:“七、四、十一……绝对在哪里见过。不是电话号码,更像是一种……索引,或者密码。”

      “先回局里。吴建国的话很重要,名单有备份,‘钥匙’可能与徽章符号有关,‘医生’这个代号坐实了。他受伤了,现在是抓他的最好时机!”沈翊收起证物袋。

      回程的车上,气氛凝重。今夜虽然救下了吴建国,但“医生”逃脱,且暴露出的信息更加扑朔迷离。备份名单,“钥匙”,神秘数字……

      “沈队,”裴煜忽然开口,声音在引擎声中显得有些飘忽,“‘深渊’行动前,你们主力部队收到的最后一份关于货物可能转移路线的密报,来源是哪里?”

      沈翊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那是行动最高机密之一。

      “你为什么问这个?”

      “侧翼-7的任务,是验证那条密报的可靠性,对吗?”裴煜转过头,目光在车外流转的光影中明灭不定,“他们沿着那条路线追查,遭遇了伏击,几乎全军覆没。而你们主力根据密报直扑预设地点,却扑了个空,货在你们到达前转移了。密报是调虎离山,而侧翼-7成了牺牲品。”

      沈翊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路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停在空旷的夜路上。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沈翊的声音冷得像冰,“这些细节,就算在加密档案里,也不会写得这么清楚!除非……”

      “除非我亲眼看过侧翼-7小队唯一生还者的临终报告。”裴煜接过了他的话,语气平静,却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那名队员在重伤弥留之际,被沿海的救援人员发现,他当时神志不清,但反复提到‘密报是陷阱’、‘影子’、‘有内鬼’。那份口头报告辗转到了当时正在调查影子小组跨境线索的我手里。但因为缺乏佐证,且涉及边境行动高度机密,被压下了。那名队员不久后也伤重不治。”

      沈翊的心脏狂跳起来。内鬼?这是三年来埋在他心底最深的刺,也是所有幸存者不愿触碰的禁区。

      “那份报告里,有没有提到符号?数字?”沈翊追问。

      “没有明确提到。但那名队员说过一句很奇怪的话,他说……‘钥匙在老鼠洞里,数字是开门的咒语’。当时以为是他神志不清的呓语。”裴煜缓缓道,“现在想来,‘钥匙’可能就是指徽章代表的权限或秘密,而数字……七、四、十一?”

      两人在昏暗的车内对视,彼此眼中都翻涌着惊涛骇浪。三年前的失败,可能源于背叛;而今天的连环杀戮,似乎正沿着那条背叛的余烬,烧回现在。

      “你看过那份报告,”沈翊盯着裴煜,“为什么当时不继续追查?为什么调到本市后,直到现在才说出来?”

      裴煜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因为那份报告没有实质证据,指向模糊。也因为,我后来发现,那份报告被接触过的人,不止我一个。有些人的反应,很微妙。我不得不谨慎。调到本市是正常轮换,但接手这起连环案,发现可能与影子小组和‘深渊’的旧事有关时,我就知道,当年的‘老鼠’,可能一直没离开,甚至……就躲在灯光最亮的地方。”

      “你怀疑警队内部,现在还有‘内鬼’?和当年的可能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伙人?”沈翊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至少,信息一直在泄露。从孙旺失踪消息延迟,到刘贵遇袭凶手似乎总能抢先一步,再到今晚‘医生’在我们到达前似乎就准备转移或处理吴建国。”裴煜的声音低沉,“我们就像在透明的盒子里行动。”

      沈翊沉默良久,重新发动了车子。“先回去。数字‘七、四、十一’必须尽快破解。‘医生’受伤,是机会也是危险,他可能会狗急跳墙,对名单上最后一人,或者……对我们直接下手。”

      回到市局,已是凌晨。两人都毫无睡意。技术中队根据吴建国提供的“备份”线索,加大了对存储卡数据的深度挖掘,试图寻找隐藏分区或加密文件。痕检则在全力分析今晚仓库搏斗现场提取到的、可能属于“医生”的微量痕迹,包括裴煜衣袖上沾染的些许对方衣物纤维。

      沈翊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摊开所有案卷,目光再次掠过那些现场照片、符号、名单。七、四、十一……他无意识地用手指敲着桌面,忽然,他想起在裴煜办公室,被风吹起的报告背面,那行极淡的铅笔字。

      他立刻起身,再次来到裴煜的办公桌。那几页报告还散在一边。他翻到背面。

      果然,那行模糊的数字:7、4、11。

      不是巧合。裴煜早就注意到了这组数字,甚至记了下来。他当时没说。

      沈翊拿起那页纸,就在这时,裴煜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看到沈翊手里的纸,他脚步微微一顿。

      “你早就看到了这组数字。”沈翊举起纸页,声音听不出情绪,“在刘贵说出之前。”

      裴煜将一杯咖啡放在沈翊面前,自己拿起另一杯,喝了一口。“是的。在最初梳理所有现场报告和物证清单时,在一份很不起眼的、关于纺织厂现场角落里发现废弃工具清单的附件末尾,有手写的物资核对记录,其中一行被划掉,但能辨认出这三个数字。我觉得奇怪,就随手记下了。但当时没有其他线索关联,所以没提。”

      解释合理。但沈翊心中的疑虑并未消散。裴煜隐瞒的事情,似乎比说出来的多。

      “你认为这数字是什么?”

      “像是一种简易密码,或者坐标。”裴煜走到白板前,写下7、4、11,“如果是坐标,可能代表页码、行数、字数,指向某本书或某份文件里的特定信息。也可能是某种代号排列。我们需要知道它的‘密码本’是什么。徽章符号?还是影子小组内部的某种规则?”

      两人正试图破解,沈翊的电脑发出新邮件提示音。他点开,是技侦部门发来的紧急汇报。

      “沈队,我们对存储卡进行了物理层和底层数据恢复,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加密分区!解密需要密钥,我们正在尝试破解,但难度很大。不过,在分区表层,我们恢复出了一小段被覆盖的文本碎片,只有几个词:‘……交付记录……第七仓库……四号栈桥……第十一……’”

      第七仓库!四号栈桥!第十一(可能是编号)!

      7,4,11!

      是地点!码头区的具体位置!

      “第七仓库,四号栈桥,第十一……可能是集装箱编号,或者仓库内的分区编号!”沈翊豁然起身,“‘钥匙’在那里?备份名单在那里?还是……那批货最后消失的地方在那里?”

      裴煜眼中也爆发出锐利的光芒:“‘医生’要找的‘钥匙’或备份,很可能就藏在那里!他逼问吴建国,可能就是想确认这个地点!快!”

      两人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刑警,再次扑向夜幕下的码头区。这一次,目标明确——第七仓库,四号栈桥。

      第七仓库是一座相对较新但已废弃不久的大型钢结构仓库,靠近四号栈桥。栈桥伸向黑暗的海面,下面是深水区,曾经用于停靠货轮。

      仓库大门紧闭,但侧面的小门有被近期撬开的痕迹。沈翊打了个手势,队员分散包围,他和裴煜带着突击小组,悄无声息地潜入。

      仓库内空旷高耸,堆放着一些废弃的集装箱和大型机械部件。手电光柱划破黑暗,四下搜寻。按照“第十一”的提示,他们很快找到了编号为“11”的旧集装箱。集装箱门虚掩着,没有上锁。

      小心地打开箱门,里面堆着一些破旧的帆布和杂物。挪开帆布,露出下面一个不起眼的、焊死在集装箱底板上的小型防水保险箱。

      保险箱需要密码或者钥匙。

      “徽章……是钥匙?”沈翊想起吴建国的话。

      裴煜从证物袋里拿出那枚生锈徽章的照片(实物已作为证物保存),仔细看着它的边缘和背面纹路。忽然,他试着将徽章图片的背面某个凸起图案,对准保险箱锁孔旁边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凹槽。

      严丝合缝。

      “这徽章本身就是一把物理钥匙。”裴煜沉声道,“或者,是复制这把钥匙的模版。”

      但没有实物徽章,他们打不开保险箱。

      “叫技术队带工具来,强行开启,注意可能有的防盗或销毁装置。”沈翊下令。

      在等待技术队的时候,他们继续搜查集装箱内部。在角落一堆油污的废棉纱下,裴煜发现了一个用防水胶布紧紧缠绕的小包裹。打开,里面是另一个微型存储卡,以及几张发黄的、手写的纸片。纸上记录着一些代号、日期、金额,还有简易的路线图。是另一份名单,更简短,但上面有几个名字,与已知名单部分重合,还多了两个陌生的名字和代号。其中一个代号后面,画着那个扭曲的符号,旁边标注:“持钥者”。

      “备份名单……”沈翊呼吸急促,“‘持钥者’……可能就是拥有徽章,或者知道‘钥匙’秘密的人。”

      技术队赶到,小心翼翼地对保险箱进行探测和开启作业。保险箱比想象中坚固,且内部似乎有液体的声音。不敢贸然切割。

      “可能有自毁装置。”技术队员额头冒汗。

      就在这时,裴煜的目光被集装箱内壁上,靠近箱顶角落的一道浅浅刻痕吸引。那刻痕很新,像是最近才用锐器划上去的。刻痕的形状,是一个箭头,指向斜下方箱壁与底板接缝的某个特定位置。

      他走过去,用手仔细摸索那个位置。底板似乎有一块极细微的松动。他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保险箱侧面,一个隐藏的、极其狭小的暗格弹了出来。暗格里没有机关,只有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

      裴煜用镊子取出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英文,字体很小:

      “The truth is not in the box, but in the hand that holds the key.(真相不在箱中,而在持钥者手中。)”

      持钥者!

      沈翊和裴煜同时抬头,看向对方。保险箱可能是个幌子,或者里面装着无关紧要甚至危险的东西。真正的“真相”,在“持钥者”那里。

      谁是持钥者?名单上那个标注了符号的人?还是……

      “沈队!裴队!”耳机里传来外围警戒队员急促的声音,“有车辆高速靠近!一辆,没有开灯,直接冲向我们封锁线!”

      “拦住它!”沈翊立刻下令。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紧接着是撞开临时路障的巨响和枪声!

      “医生”来了?还是别的什么人?

      仓库内的气氛瞬间紧绷到极点。沈翊和裴煜迅速指挥队员占据有利位置,准备应对冲击。

      外面的交火声短暂而激烈,随后是引擎咆哮远去的声音。一个队员在频道里汇报:“对方扔了烟雾弹,冲卡跑了!车是偷来的,没牌照!我们有人受了轻伤!”

      调虎离山?还是“医生”想来取东西,发现警方在场,果断逃离?

      “检查车辆可能抛下的东西,扩大搜索范围,他受伤了,跑不远!”沈翊命令,同时看向那个仍未打开的保险箱,“技术队,加快速度,注意安全!”

      裴煜却拿着那张纸条,反复看着那句英文,又看看手中的备份名单上“持钥者”那个标记,脸色变幻不定。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猛地看向沈翊,眼神充满了震惊和某种……了悟。

      “沈翊,”裴煜的声音干涩无比,“那份加密的存储卡分区……技侦说需要密钥才能打开,对吧?”

      “对。可能很复杂。”

      “密钥……会不会就是这组数字?7、4、11?或者,是持钥者的代号?甚至……”裴煜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持钥者的生物信息?比如……指纹?”

      沈翊一愣。生物信息?指纹?

      裴煜已经转向技术队员:“立刻尝试用数字7、4、11的各种组合作为密码,解密存储卡分区!同时,申请紧急权限,调取‘深渊’行动所有已知参与人员,包括侧翼-7小队成员,以及当年可能接触过核心密报的后勤、通讯人员的指纹档案!进行比对!优先比对……沈翊,还有我自己的指纹!”

      最后那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沈翊耳边。比对我们的指纹?裴煜在怀疑什么?

      技术队员虽然困惑,但还是立刻执行。

      等待结果的过程,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仓库里只剩下设备运行的轻微嗡鸣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裴煜紧紧握着那张纸条,指节发白,目光低垂,不与任何人接触。沈翊则感到一股冰冷的不安,从心脏向四肢蔓延。

      如果“持钥者”就在他们中间……

      “裴队!”一个技术队员忽然抬起头,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存储卡分区……用‘740111’作为密码尝试……解密进度条动了!正在打开!”

      740111?这组数字有什么特殊含义?

      裴煜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他看向沈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痛苦,有愤怒,还有一丝深深的疲惫。

      “740111……”裴煜缓缓念出这串数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是‘深渊’行动预定发起日期的简化代码……年月日。这个密码,只有当时参与制定最终行动方案的核心指挥层……才知道。”

      核心指挥层?

      沈翊如遭雷击。当年的核心指挥层,屈指可数。而行动失败后,有人引咎辞职,有人调离,有人……至今仍在高位。

      裴煜怎么知道这个代码?他又为什么第一时间想到用它来尝试?

      “裴煜,你……”沈翊的声音沙哑。

      裴煜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沈翊,看向仓库门口的方向,那里,技术队的负责人正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脸色极其难看地快步走来。

      “裴队,沈队……”技术负责人的声音在颤抖,“根据您的要求,我们紧急比对了指纹……在存储卡加密分区表层的残留管理员日志里,提取到一个极其模糊的局部指纹痕迹……经过初步增强和比对……这个指纹……与三年前‘深渊’行动牺牲的最高现场指挥之一,陈默副支队长的档案预留指纹……高度吻合。”

      陈默?牺牲的最高现场指挥之一?

      沈翊记得他。一个沉稳干练的前辈,在最后的总攻命令下达时,他所在的指挥位置遭遇了猛烈偷袭,壮烈牺牲。他的牺牲,被认为是行动遭遇重大挫折的关键节点之一。

      他的指纹,怎么会出现在三年后这起连环凶案的关键证物上?

      除非……他当年没死?或者,他的指纹被人盗用?

      混乱的思绪尚未理清,技术负责人接下来的话,却让沈翊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另外……我们在尝试解密过程中,触发了分区内的一个隐藏日志。里面记录了一段音频文件的保存路径和……播放密码。密码提示是:‘持钥者的声音’。”

      “音频内容是什么?”裴煜厉声问,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技术队员操作了几下,将平板电脑连接到一个便携音箱上。他输入了另一串复杂的密码(似乎是根据备份名单上“持钥者”旁的符号演变而来),一段嘈杂、带有明显电磁干扰和压抑环境音的录音,开始播放。

      先是模糊的喘息和脚步声,似乎有人在隐秘通话。

      然后,一个经过严重失真处理、但依然能听出冰冷和残忍意味的男声响起:

      “……清理必须彻底。名单上的人,一个不留。‘钥匙’必须找到,那是打开最后一道门的唯一办法。那批货,该拿回来了。”

      另一个声音,同样经过处理,但更低沉,更急促:“‘医生’,你确定‘持钥者’会按我们预想的做?他知道的太多了。”

      被称为“医生”的声音冷笑:“他知道的,正是我们需要的。他会带我们找到‘钥匙’,也会帮我们……处理掉最后的麻烦。毕竟,三年前,他的‘失误’,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如果他察觉了呢?”

      “察觉?”“医生”的声音充满了嘲弄和掌控感,“他只会按照我们给他的‘真相’去追查。愤怒和愧疚,是最好的眼罩。对了,那份‘礼物’,该送到他手里了。让他听听,他尊敬的陈副支队长,最后到底说了什么。”

      录音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声,接着,是另一段更早的、似乎来自通讯器的录音片段,背景是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一个男人嘶哑、绝望、带着巨大痛苦和震惊的喊叫声响起:

      “撤退!这是陷阱!重复,这是陷阱!指挥中心……我们内部……有——”

      喊叫声戛然而止,变成一声闷响和永久的寂静。

      那是陈默副支队长牺牲前最后的声音!他喊出了“内部有”……有什么?内鬼?

      这段录音,就是“医生”口中的“礼物”?送给谁?

      沈翊猛地看向裴煜。

      裴煜僵立在原地,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惨灰。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播放音频的平板电脑,身体微微颤抖,那是一种极力压抑却濒临崩溃的颤抖。他的拳头攥得如此之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了出来。

      他认得陈默的声音。他听过这段录音?还是……他就是这段录音里,“医生”所说的那个“他”?

      那个因为“失误”帮了“医生”大忙,被愤怒和愧疚蒙蔽,被引导着去追查特定“真相”的“持钥者”?

      “裴煜……”沈翊的声音干涩无比,“陈副支队长他……”

      “他是我舅舅。”裴煜打断了沈翊的话,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他抬起眼,眼中布满了血丝,那里面翻滚着沈翊从未见过的巨大痛苦、暴怒,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亲舅舅。他牺牲后,我母亲一病不起,没多久也去世了。我到今天才知道……他临死前,可能已经发现了是谁出卖了他们!”

      他猛地转向沈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沈翊穿透:“‘持钥者’……备份名单上标记符号的人……是我。那枚徽章,是舅舅在我刚入警时送我的护身符,他说是他早年一次特殊任务的纪念品,让我收好,别告诉任何人。他牺牲后,我一直带着。”

      “所以,‘医生’他们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他们用你舅舅的牺牲刺激你,引导你追查,想通过你找到‘钥匙’?而‘钥匙’,很可能就是徽章本身,或者徽章指向的秘密?”沈翊迅速串联起线索,感到一阵心悸。如果真是这样,裴煜从一开始,就是凶手计划中的一环,一颗被精心操控的棋子!

      “不止如此。”裴煜的声音冰冷彻骨,“他们想让我成为他们的‘清道夫’,或者,替罪羊。想想看,一个背负着至亲惨死疑案、执着追凶的刑警,在调查中‘发现’了当年的‘内鬼’,愤怒之下‘失控’杀人,清理了所有‘污点证人’,最后要么同归于尽,要么身败名裂……多么完美的剧本。”

      沈翊倒吸一口凉气。好毒的计策!

      “那真正的‘内鬼’……”

      “就在我们身边。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我的弱点。甚至可能……”裴煜的目光,缓缓扫过仓库内每一个人的脸,包括沈翊,“一直在给我传递‘恰到好处’的线索,引导我的调查方向。”

      仓库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反转的真相和裴煜话语中透露出的可怕阴谋震撼得说不出话。如果裴煜说的是真的,那么队伍里……

      “音频里,‘医生’说‘礼物’该送到了。”沈翊忽然想起,“是指这段录音?还是……别的?”

      仿佛为了回答他的疑问,裴煜的手机,在这个时候,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收到一条匿名加密信息。信息来源无法追踪。

      裴煜点开信息。里面没有文字,只有一个音频附件。

      他看了沈翊一眼,沈翊示意技术队员准备记录和追踪。

      裴煜点开了音频。

      开始是一段沉默,只有轻微的电流底噪。然后,一个明显用了变声器、但语气带着戏谑和残忍的声音响了起来:

      “裴警官,这份‘礼物’,喜欢吗?听到你舅舅最后的声音,是不是很‘感动’?他本来不用死得那么惨的,可惜,他太‘聪明’了,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哦,对了,顺便告诉你,你要找的‘医生’,给你留了点小纪念品,就在你敬爱的沈翊沈队长,三年前负责断后的那个山口东南侧,第三棵歪脖子树下的石头缝里。去看看吧,说不定,能解开你心里最后的谜团呢。不用谢。”

      录音结束。

      山口东南侧,第三棵歪脖子树下——那是“深渊”行动中,沈翊所在小队执行阻击任务最后坚守,也是伤亡最惨重的地点之一。“医生”把东西藏在那里?什么意思?指向沈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沈翊身上,充满了惊疑和审视。

      裴煜缓缓抬起头,看向沈翊。他眼中的痛苦和暴怒尚未褪去,此刻又混杂了极致的冰冷和尖锐的怀疑。那眼神,仿佛第一次真正地、赤裸裸地审视着沈翊,审视着这个他曾经并肩作战、却又始终心存戒备的搭档。

      三年前的断后任务,沈翊是现场指挥之一。那里发生了最激烈的交火,小队几乎打光,最终勉强完成任务,但货物转移路线也从此彻底失去线索。如果“内鬼”要在行动中做手脚,那个环节,那个地点,无疑是最佳选择之一。

      “沈队,”裴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一步步走向沈翊,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三年前,山口阻击战后,你的战术汇报里说,无线电受到强烈干扰,与主力和侧翼-7都失去了联系,直到两小时后才恢复。那两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怀疑我?”沈翊站在原地,没有后退,迎视着裴煜逼人的目光,“怀疑我和‘医生’是一伙的?怀疑是我导致了陈副支队长的牺牲?”

      “我不知道。”裴煜在距离沈翊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两人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我只知道,‘医生’特意提到了那个地点,提到了你。我只知道,那批货是在你们断后任务之后彻底消失的。我也知道,”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只有沈翊能听清,“你档案里关于‘深渊’行动的记录,干净得有点过分了。一些本该有的细节审查和后续问询,似乎被人为简化或跳过了。是谁在保护你?还是你在隐瞒什么?”

      压力如山般袭来。沈翊感到自己的后背渗出冷汗。裴煜的调查竟然已经深入到这种程度?还是说,这也是“医生”故意透露给裴煜,用来离间他们的信息?

      “我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沈翊一字一句道,“当年的战斗记录、通讯日志、战后复盘报告,全部可以调阅核查。我接受任何调查。”

      “我会的。”裴煜的眼神没有丝毫松动,“但在那之前,沈队,恐怕得委屈你一下了。”

      他话音刚落,手已迅如闪电般探出,不是攻击,而是直取沈翊腰间佩枪!

      沈翊反应极快,格挡,反制!两人在狭窄的集装箱旁瞬间过了几招,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拳脚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周围的队员一时愣住了,不知该帮谁。

      “裴煜!你冷静点!”沈翊低吼。

      “我很冷静!”裴煜的眼神冷冽如冰,“我只是需要一个答案!一个不受干扰的答案!”

      他招式狠辣,全然不顾自己手臂的伤,完全是搏命的打法。沈翊被迫全力应对,心中却惊疑不定,裴煜的身手,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强!这种格斗风格,糅合了军用格斗和某种狠厉的街头技巧,绝不仅仅是警校培训的结果。

      几个回合后,裴煜抓住沈翊一个防守间隙,猛地欺近,一个凌厉的肘击逼得沈翊后退半步,同时另一只手已拔出自己的配枪,枪口没有指向沈翊要害,而是稳稳地抵在了沈翊持枪手腕的上方,压制住他拔枪的动作。

      “别动。”裴煜喘息着,声音低沉而危险,他的额头因为剧烈运动和情绪激动渗出汗珠,眼神却死死锁住沈翊,“让你的队员都退后。我不想伤及无辜。”

      “裴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沈翊怒道。

      “我在追查我舅舅死亡的真相!我在找把我当棋子耍了三年的人!”裴煜的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沈翊,要么你现在告诉我,三年前山口那两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批货到底怎么没的?你和‘医生’,和那个内鬼,到底是什么关系?要么……我就自己去那个歪脖子树下找答案!但在这之前,我不能让你有机会……‘处理’掉可能存在的证据!”

      他眼中的偏执和痛苦是如此真实,让沈翊一时竟无法分辨,这到底是裴煜的真实情绪,还是“医生”催眠引导下的结果?又或者,两者皆有?

      仓库内的队员们枪口低垂,面面相觑,不敢妄动。一边是支队长,一边是副队长,两人都可能是清白的,也都可能是……

      就在这僵持不下、一触即发的时刻——

      “轰!!!”

      一声沉闷的、并不剧烈但足以让所有人耳膜一震的爆炸声,从仓库深处那个尚未打开的保险箱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技术队员的惊呼和弥漫开的淡淡白烟!

      保险箱的自毁装置被触发了!

      众人的注意力被瞬间吸引过去。裴煜持枪的手也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沈翊动了!他并没有强行夺枪,而是用未被压制的那只手,迅疾无比地从自己后腰的备用枪套中,拔出了一把备用的紧凑型手枪,在裴煜反应过来的前一瞬,枪口同样抬起,不是对准裴煜,而是——

      “砰!”

      一声枪响,子弹击中了裴煜头顶上方不远处的一个老旧的消防喷淋头!

      冰凉刺骨的水柱瞬间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浇在两人和附近队员的身上!视野一片模糊!

      裴煜下意识地闭眼、侧头。沈翊趁此机会,猛地发力挣脱了他的钳制,向后跃开几步,抹去脸上的水,枪口依旧低垂,但警惕地对着裴煜的方向。

      “裴煜!看着我!”沈翊在哗哗的水声中大喊,“‘医生’就在等着我们内讧!等着我们互相猜忌!他在用你舅舅的死刺激你!用莫须有的线索指向我!他要把水搅浑,他才能安全地拿到他想要的东西,或者完成他最后的‘清理’!你现在做的事,正是他想要的!”

      冰冷的水流让裴煜发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丝。他甩了甩头上的水,睁开眼,透过迷蒙的水帘看着沈翊。沈翊站在水幕中,神情严峻,眼神里有关切,有警惕,但并没有他预想中的心虚或慌乱。

      “那个地点……”裴煜的声音在水声中有些断续,“我必须去。”

      “我们可以一起去!”沈翊立刻道,“当着所有人的面!现在就去!如果那里真有证据,如果我真有问题,我无处可逃!但如果是陷阱,我们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

      裴煜死死盯着沈翊,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去。水不断流下,冲刷着两人脸上的血迹、汗水和紧张。

      几秒钟后,裴煜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垂下了抵着沈翊的枪口。但他的手指依旧紧扣在扳机护圈上,没有丝毫放松。

      “……好。”他终于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一起去。现在。”

      他收起枪,转身就向外走,步伐决绝。

      沈翊松了口气,但心头的沉重丝毫未减。他看了一眼正在处理保险箱自毁后现场的技术队员(保险箱内似乎只是些灰烬和损坏的电路,没有实际物品),快速下令:“一队人跟我走,其他人留守现场,继续勘查,联系排爆专家处理残余风险!随时保持通讯!”

      他追上裴煜的脚步。两人浑身湿透,一前一后,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离开了第七仓库,再次没入码头区深沉的夜色。

      目的地:三年前那个浸透鲜血的山口,东南侧,第三棵歪脖子树下。

      那里埋藏的,会是揭开“深渊”真相的最后钥匙,还是将所有人拖入更黑暗深渊的……致命陷阱?

      疾驰的越野车撕裂夜幕,朝着城市边缘、群山环抱的旧日战场驶去。车内的空气比窗外凛冽的夜风还要冰冷凝滞。沈翊开车,裴煜坐在副驾,两人都沉默着,只有引擎的低吼和车载电台偶尔传来的电流杂音填补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比不上心底泛起的冷。裴煜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眼睫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舅舅临终的惨叫、母亲病榻前的眼泪、“医生”那充满恶意的低语、还有沈翊在仓库水幕中严峻的脸……无数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里疯狂冲撞。

      信任是一座沙堡,在名为“真相”的浪潮反复冲刷下,早已摇摇欲坠。而现在,一波名为“至亲惨死疑云”的海啸,彻底将它拍得粉碎。他不敢相信任何人,尤其是身边这个可能与当年噩梦有着某种未知关联的男人。可讽刺的是,此刻他唯一能同行前往那个可能藏着最后答案(或是致命陷阱)之地的,也只有这个男人。

      沈翊的思绪同样纷乱。裴煜的突然爆发和近乎偏执的指控,虽然极端,却并非完全空穴来风。三年前的山口阻击战,确实是他职业生涯中最黑暗、最不愿回顾的一页。无线电静默的那两小时,如同一个吞噬了所有细节的黑洞,在事后复盘时留下了诸多难以自圆其说的疑点。他也曾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拷问自己,是否错过了什么,是否有什么细节在激烈的交火和不断倒下的战友中被忽略了。上级的调查最终结论是“战斗残酷,情况复杂,指挥员已尽最大努力”,但那份结论,是否能抚平所有牺牲者家属的伤痛?是否能解释那批货的离奇消失?

      如果……如果裴煜的怀疑有那么一丝可能是真的,如果当年真的有一只隐藏极深的黑手,在所有人都聚焦于正面战场时,于阴影中完成了货物的转移和信息的篡改……那么这只黑手,如今化身为“医生”,再次出现,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为了那批货?还是有着更深的、关乎当年那场失败行动所有秘密的图谋?

      而裴煜,这个背负着血仇、被“医生”精心选作棋子的男人,在接近真相核心的此刻,是会成为刺破黑暗的利刃,还是被复仇火焰吞噬、最终坠入深渊的殉道者?

      车灯划破盘山公路的浓重黑暗,远处群山如同蛰伏的巨兽。离那个山口越来越近了。空气中似乎都开始弥漫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旧日战场的铁锈与硝烟混合的气息——那或许是记忆带来的幻觉。

      “快到了。”沈翊打破沉默,声音有些干涩,“前面岔路下去,步行十分钟左右就是当年阻击阵地所在的区域。第三棵歪脖子树……我记得是在东南侧斜坡的背阴面,靠近一条旱季才有的小溪沟。”

      裴煜睁开了眼睛,眸子里一片冰冷的清明,之前的痛苦和混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猎手般的专注和决绝。“‘医生’选择那里,绝不仅仅是为了藏东西。那是一个舞台。一个提醒我们所有人,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以及谁该为此负责的舞台。”

      “也可能是一个消灭最后知情者的屠宰场。”沈翊提醒,将车稳稳停在路边荒草丛生的空地上,“我们不知道他是否还在附近,是否有埋伏。小心。”

      两人下车,检查装备。山风呼啸,掠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亡魂的悲泣。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照亮前方崎岖难行的小路和影影绰绰的林木。每一步踏下,都仿佛踩在历史的尘埃与血痂之上。

      凭着记忆和方位判断,他们找到了那片斜坡。战斗的痕迹早已被风雨和植被抹去大半,但仔细看去,仍能在某些岩石上找到弹孔的残迹,在泥土中偶尔能踢出锈蚀的弹壳。一种沉重而肃杀的气氛包裹着这里。

      “那边。”沈翊指了一个方向。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第三棵歪脖子树很好认,它扭曲的枝干在黑暗中如同挣扎的手臂。树下堆着一些乱石。

      裴煜的脚步在距离乱石堆几米外停下。他举起手电,光束仔细扫过每一块石头,每一寸地面。没有明显的近期翻动痕迹,也没有可疑的装置。

      “我来。”沈翊示意裴煜警戒,自己上前,戴好手套,开始小心地挪开表面的石块。泥土潮湿,带着腐叶的气息。挪开四五块后,手下触感一变——是一个用厚塑料布包裹着的、硬质的长方形物体。

      沈翊动作更加谨慎,慢慢将整个包裹挖了出来。包裹不大,长约三十厘米,宽二十厘米,厚约五厘米。表面沾满泥土。没有连接任何引线或电子设备。

      裴煜持枪警戒四周,山林寂静,只有风声。

      沈翊将包裹拿到相对平坦的空地,用手电照着。裴煜也凑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沈翊小心地拆开层层塑料布。

      里面是一个陈旧的、军绿色的防水文件盒。盒子上没有任何标记,锁扣是简单的搭扣,已经锈蚀。

      沈翊用匕首撬开搭扣。打开盒盖。

      没有□□,没有生化危险。里面整齐地放着几样东西:

      一叠用防水袋装好的照片。照片有些模糊,但能看出是偷拍视角,内容似乎是某些人员在交接物品,背景各异,人物面容大多不清,但其中几张,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张广财、□□、赵某、孙旺、刘贵、吴建国……名单上的人几乎都在。而在另外几张照片里,出现了几个陌生面孔,其中一人的侧影,让沈翊和裴煜同时瞳孔一缩——那身形,与仓库偷拍照中臂有纹身模糊轮廓的人极为相似!

      一本薄薄的、手写的笔记本。纸张泛黄,字迹工整甚至有些刻板,记录着一些代号、日期、地点、数字,像是一本行动日志或账本。翻到后面,有几页用红笔着重标记,上面列出了几个名字和对应的“评估”,语气冰冷客观得像在评价工具,其中提到了“可利用的复仇心理”、“对旧案信息的敏感度”、“潜在突破口”等字眼。在涉及某个代号(经比对与裴煜舅舅陈默的某个化名相关)的评估末尾,红笔写着一行小字:“目标已确认,‘钥匙’传承者,情绪杠杆已就位。”

      一把造型奇特、非制式的黄铜钥匙。钥匙柄部,刻着那个扭曲的“7”或倒“L”符号,微微凸起。

      最后,是一个小小的、密封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几毫升暗红色的、已经凝固的液体。瓶子上贴着一个标签,标签上打印着一行小字:“样本 – ‘深渊’侧翼-7,路口伏击点,疑似‘医生’遗留,DNA 分析待定。”

      看到这些东西,裴煜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他死死盯着那本笔记本上关于他舅舅的评估,盯着那行“情绪杠杆已就位”,手指捏得咯咯作响。这冷酷的记录,坐实了“医生”一伙早已将他列为利用对象,将他舅舅的牺牲作为操控他的工具!

      而那个玻璃瓶,里面的血迹样本,如果真的来自“医生”,并且能与刘贵现场、以及侧翼-7旧案现场的DNA匹配……那将是铁证!

      “这些东西……”沈翊的声音带着震惊,“像是有人故意收集起来,藏在这里的。不是‘医生’的风格,他没必要留下对自己可能不利的实物证据,更不会把可能指向自己DNA的东西留下。除非……”

      “除非留下这些东西的人,不是‘医生’,而是想揭露‘医生’的人。”裴煜接口,他的理智在极致的愤怒中强行运转,“一个……可能的知情者,或者,曾经的合作者,因为某种原因反目,留下了这些‘保险’。”

      “会是谁?”沈翊翻看着那些照片和笔记,试图找到更多线索。笔记的字迹工整克制,与存储卡名单的潦草截然不同。照片的偷拍角度和部分场景,与存储卡照片有重叠,但似乎更早、更系统。

      裴煜拿起了那把黄铜钥匙,摩挲着柄部的符号。“‘钥匙’……这就是他们要找的‘钥匙’?能打开什么?保险箱?还是某个存放着最终秘密的地方?”他看向文件盒,“盒子里没有关于这把钥匙用途的说明。”

      沈翊仔细检查文件盒内部,在底部衬垫的夹层里,摸到了一张对折得很小的硬纸片。抽出打开,上面是一行打印的坐标,以及一个简短的时间:明晚23:00。

      坐标经过核对,指向邻市一个偏僻的、已经废弃多年的水文观测站。

      “时间和地点……”沈翊抬起头,“这是一个约会。或者是交易地点,或者是……摊牌的地点。留给谁的?我们?还是‘医生’?”

      “明晚23点……”裴煜看着那张纸片,眼神变幻,“看来,有人想在那里,给一切做个了断。”

      “我们必须去。”沈翊沉声道,“但必须做好万全准备。这可能是揭开‘医生’真面目的唯一机会,也可能是另一个陷阱。这些东西,”他指着文件盒里的物品,“需要立刻送回局里做最彻底的检验,尤其是DNA比对和笔记、照片的深入分析。”

      裴煜点了点头,但他的目光依旧黏在那把黄铜钥匙和关于他舅舅的评估记录上,眼中的火焰未曾熄灭。“在那之前,”他缓缓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冰冷,“我想先听听,你关于山口那两小时,还没说完的部分。”

      沈翊知道,这一刻终究无法回避。山风呼啸,如同无数亡魂在催促。

      他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开始讲述那段尘封的、浸透鲜血与硝烟的记忆。讲述无线电里最后传来的、夹杂着巨大爆炸声的混乱指令和惨叫;讲述弹药即将告罄时,他派去侧面试图建立联系的两个兄弟再也没有回来;讲述在绝望中决定向预定撤离点收缩时,在一条干涸的河床边缘,看到的那些不属于交战双方、却匆忙掩盖过的车辙印和滴落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深色油渍;讲述他当时内心的巨大疑窦和因战场形势紧迫、后续支援到来后又被紧急调查打断而未能深入追查的遗憾……

      “我后来在补充报告里提到过那些异常痕迹,”沈翊最后说道,语气沉重,“但当时的调查重点在于正面战场的指挥决策和伤亡评估,那些边缘痕迹被归于‘可能为敌方迂回部队或当地其他势力活动所致’,没有深入追查。如果我当时能更坚持,如果能留下更多人保护现场……”

      “如果当时指挥中心没有收到那份错误的、诱导性的‘敌人主力突围方向’密报,我舅舅的侧翼-7小队就不会被派去那个死亡路口。”裴煜的声音接上,冰冷如铁,“如果内部没有鬼,通讯就不会在关键时刻被干扰,各方就不会失去联系,陷入各自为战的绝境。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如果’,沈翊。这是一个系统性的、精心策划的背叛。”

      他看着沈翊:“你现在还认为,当年的事情,仅仅是一次‘战斗残酷、情况复杂’的意外吗?”

      沈翊无言以对。裴煜串联起来的线索和文件盒里的证据,像一把重锤,砸碎了过去那层勉强维持的结论外壳,露出里面狰狞的、充满疑点的内核。

      “回局里。”沈翊最终说道,“整合所有线索,准备明晚的行动。这一次,无论如何,要有一个结果。”

      他们将文件盒小心收好,迅速撤离了山口。回程的车里,依旧沉默,但某种微妙的变化已然发生。极致的怀疑之后,是一种基于残酷现实和共同目标的、冰冷而脆弱的临时同盟。他们依然无法完全信任对方,但至少此刻,他们有了一个明确一致的靶子——明晚23点,废弃水文站,“医生”及其背后的黑手。

      回到市局,已是凌晨。文件盒内的物品立刻被送入最高级别的检验流程。DNA比对连夜进行;笔记和照片由笔迹专家和图像分析师加紧处理;那把黄铜钥匙被多角度拍摄记录,寻找可能匹配的锁具信息;坐标地点——废弃水文站及周边地形、交通、历史情况被调集所有资料,制定多种行动预案。

      沈翊和裴煜都没有休息,在指挥中心盯着各项进展。气氛高度紧张,所有人都明白,明晚很可能就是决战时刻。

      天快亮时,几个关键结果陆续出来:

      1. 玻璃瓶内血迹DNA:与刘贵遇袭现场遗留的凶手血迹、三年前侧翼-7现场遗留的未知血迹,高度匹配!基本可以认定属于同一人,即连环凶案凶手,很可能也是“医生”!而其DNA数据库内无直接匹配记录,说明此人身份隐秘,或有特殊手段规避常规登记。
      2. 笔记本笔迹:经过初步分析,与存储卡内名单字迹不同,属于另一个书写者。书写者受过良好教育,有一定强迫性人格特征,笔迹稳定,但某些笔画转折处流露出压抑的情绪。专家正在尝试构建书写者心理画像。
      3. 照片分析:新发现的照片拍摄时间跨度更长,有些甚至早于存储卡照片数年。其中出现了几个反复出现但面容始终未清晰露出的关键人物身影,包括那个臂有纹身轮廓的人。技术队正在尝试从身材、步态、习惯性动作等方面进行识别。
      4. 黄铜钥匙:暂无直接匹配锁具信息。但符号学专家指出,那个扭曲符号在某些极隐秘的跨国走私集团或雇佣兵圈子里,曾有零星传闻,代表“第七契约”或“倒置的幸运”,可能与一个早已解散但余毒未清的非法组织有关。

      “医生”的身份依然成谜,但轮廓越发清晰:一个与三年前边境惨案直接相关、具备特殊技能和反侦查能力、可能拥有非法组织背景、对警方内部运作有一定了解、并且极其残忍冷静的罪犯。

      “他故意留下血迹,是不是太冒险了?”有队员提出疑问,“尤其是在刘贵现场和多年前的侧翼-7现场。”

      “也许他当时不得不留下(比如受伤),也许他自信当时的技术无法准确提取或比对,也许……”裴煜盯着DNA报告,“这是他‘身份’的一部分,他甚至不在乎我们知道这些血迹属于同一个人,因为他有把握我们抓不到他,或者,在他完成最终目标前,我们抓不到他。”

      “最终目标……除了清理名单,找到‘钥匙’,他明晚约在那里,还想干什么?”沈翊沉思。

      就在这时,技侦部门又有了突破!他们从文件盒内一张照片的背面极淡的压痕中,还原出了一串非常模糊的数字,经过解密尝试(使用了包括740111在内的多种衍生密码),最终破解出一段简短的信息:“清算之日,契约终结。所有债务,血偿。”

      “这像是某种宣言,或者判决。”裴煜脸色凝重,“‘医生’把自己当成了审判者和执行者。他要清算的‘债务’,恐怕不止是那批货,还包括三年前的血债,以及所有相关人员的‘背叛’。”

      “名单上还剩最后一人,”沈翊调出资料,“王海,五十五岁,前航运公司调度员,因违规操作被开除,后卷入多起经济纠纷,目前行踪不定,正在全力查找。他是‘医生’最后的目标吗?”

      “也许。但也许,‘医生’的名单,不止我们看到的这些。”裴煜看向沈翊,意有所指。

      沈翊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内鬼”真的存在,并且仍在内部,那么这个人,恐怕也在“医生”的清算名单上,甚至优先级更高。

      “内部排查有进展吗?”沈翊问负责此事的副队长。

      副队长摇头:“范围太大了,而且不能打草惊蛇。只能从信息接触权限、三年前岗位关联、近期行为异常等方面秘密进行,目前还没有明确指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明晚23点。行动方案反复推敲,针对水文站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伏击、人质、爆炸、远程狙击——都做了预案。参与行动的队员经过严格筛选,确保可靠性。沈翊和裴煜将作为前线指挥,带领突击组进入核心区域。

      出发前,沈翊单独找到了裴煜。两人在空旷的天台上,远处城市灯火阑珊。

      “明天,一切可能都会了结。”沈翊看着夜色,“也可能,是更混乱的开始。”

      裴煜倚着栏杆,指尖夹着烟,没有吸,任由它静静燃烧。“对我来说,只有了结。要么我把他送进监狱,要么我把他送进地狱,或者,他把我送进去。”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别被仇恨蒙蔽眼睛,裴煜。”沈翊转过身,面对他,“‘医生’最擅长的就是利用这个。你舅舅不会希望你变成只想复仇的怪物。”

      裴煜猛地看向他,眼中厉色一闪:“那你告诉我,沈翊,如果明天发现,当年那个‘内鬼’,那个导致我舅舅和那么多兄弟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就在我们中间,甚至……就是你。我该怎么办?”

      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刺核心。

      沈翊沉默良久,缓缓道:“依法办事。如果是我,我接受任何审判。”

      裴煜盯着他,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最后,他嗤笑一声,将烟头弹向远处的黑暗。“但愿如此。”

      他转身离开天台,背影决绝。

      沈翊站在原地,夜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有一条加密信息,来自一个极少被启用的内部安全线路。信息内容只有两个字:“小心。”发送时间,是文件盒被发现后不久。

      发送人代号:“夜枭”。

      一个只在最极端情况下才会被激活的、直属部里的深层监督岗位代号。连沈翊都只是听说过其存在,从未接触过。

      “夜枭”在这个时候出现,意味着什么?他/她也在关注此案?还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小心”,是小心“医生”,还是小心……身边的裴煜?抑或是别的什么?

      沈翊收起手机,心头笼罩的阴云更加厚重。明晚的水文站,等待他们的,恐怕是一场超出所有人预计的风暴。

      次日,夜色如期吞没大地。废弃的水文观测站孤零零地矗立在荒凉的山坳里,远离人烟,只有一条年久失修的石子路通向那里。建筑主体是一座两层小楼和一个锈蚀的铁塔,周围杂草丛生,断壁残垣。

      晚上十点,行动组悄然就位,在外围建立起多层封锁和观察点。狙击手占据制高点,无人机无声升空,热成像和生命探测仪器对准建筑。没有发现明显热源信号,建筑内似乎空无一人。

      十点五十分。沈翊和裴煜带领八人突击组,身着防弹衣,佩戴夜视装备,从预定路线接近水文站小楼。四周死寂,只有风声和虫鸣。

      小楼的门虚掩着。突击组迅速突入,交替掩护,搜索一楼各个房间。空无一人,布满灰尘和蛛网,一些老旧仪器设备散落在地。

      通往二楼的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沈翊打头,裴煜紧随其后,队员依次跟上。

      二楼同样空旷,只有一些破烂的家具和文件柜。但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赫然用白色的粉末画着一个巨大的、扭曲的符号——正是那个“7”或倒“L”!符号中心,放着那把黄铜钥匙。

      “钥匙在这里……”一名队员低声道。

      裴煜示意众人警戒,自己小心地上前,蹲下查看钥匙。钥匙下面压着一张纸。他拿起纸,上面打印着一行字:“时间到了。上楼顶。只准沈翊、裴煜上来。带钥匙。别耍花样,你们不想看到名单上最后一位王海先生变成碎片吧?他的心跳,可是和这里的某些小玩意儿连着呢。”

      纸条末端,画着一个简易的炸弹图标,旁边是一个正在跳动的、微小的数字信号模拟图——似乎是远程心率监测。

      “他在楼顶。王海可能被绑架在那里,身上有炸弹。”沈翊快速对频道说,“狙击组,能看到楼顶情况吗?”

      “看不到,有水泥围栏遮挡。热成像显示楼顶有两个微弱热源,靠得很近,一个静止,一个略有移动。”

      两个热源,很可能就是“医生”和王海。

      “我们上去。”裴煜拿起钥匙,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唯一的选择。

      沈翊点头,对突击组下令:“你们守在这里,守住楼梯和窗口,听我指令。没有命令,不准轻举妄动。”然后看向裴煜,“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通往楼顶的狭窄铁梯。铁梯锈蚀严重,每一步都吱呀作响。楼顶的门关着。

      沈翊和裴煜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沈翊猛地推开了门——

      楼顶空旷,夜风凛冽。远处城市的微弱光晕勾勒出天边轮廓。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站在楼顶边缘的水泥围栏旁,穿着深色的连帽衫,身形瘦削。他旁边,一个人被绑在椅子上,嘴上贴着胶带,头发花白,正是失踪的王海!王海胸口绑着一个看起来结构复杂的装置,红绿指示灯在黑暗中微弱闪烁。

      听到门响,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帽檐压得很低,脸上戴着黑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月光下,平静,冰冷,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很准时,两位警官。”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有些沉闷,但正是音频里那个被称为“医生”的、经过处理的声音原声!更冷,更直接。“钥匙带来了吗?”

      裴煜举起手中的黄铜钥匙。“放了王海。”

      “医生”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别急。游戏才刚刚开始。首先,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让你们专心一点……”他忽然抬手,手里拿着一个类似遥控器的装置,拇指悬在一个红色按钮上方,“先请楼下那些多余的观众,暂时休息一下吧。”

      “等等!”沈翊喝道。

      但“医生”已经按下了按钮。

      “轰!轰!轰!”

      几声并不剧烈但足以造成混乱的爆炸声从楼下不同方向传来!同时,通讯频道里瞬间充斥满刺耳的电流杂音和队员急促的惊呼!

      “狙击组!突击组!报告情况!”沈翊对着麦克风急呼,但只有一片嘈杂。

      “别费劲了,短频干扰,加上一点震撼弹和烟雾弹,够他们忙活一阵子了。我们有的是时间。”“医生”好整以暇地说,仿佛在谈论天气。

      裴煜眼神一厉,枪口瞬间抬起对准“医生”:“你想干什么?”

      “做个了断。”“医生”似乎毫不在意对着他的枪口,目光在沈翊和裴煜之间来回移动,“三年前,因为某些人的贪婪和背叛,一场本该成功的行动变成了坟墓,一批价值连城的‘货’不翼而飞,很多人死了,包括我的一些……朋友。三年后,该清算了。名单上的人,是当年伸过手的鬣狗。而你们两位,”他顿了顿,“一位是当年现场指挥之一,一位是执着追凶的复仇者,还是‘钥匙’的持有者。多么完美的组合。”

      “你就是影子小组的残党?还是当年黑吃黑的另一方?”沈翊沉声问,同时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对策。王海胸口的炸弹是最大的威胁。

      “影子小组?呵,那不过是个工具,用完即弃。”“医生”的语气带着不屑,“我只是个收尾人。负责把烂摊子收拾干净,把该拿的东西拿回来,把该付的代价……收回来。”

      他的目光落在裴煜身上:“尤其是你,裴警官。你舅舅陈默,是个聪明人,聪明到差点坏了我们的事。所以他必须死。你知道吗?他临死前,最后看向通讯器的眼神,不是绝望,是……恍然大悟。他大概猜到是谁出卖了他们。可惜,晚了。”

      裴煜持枪的手背青筋暴起,呼吸粗重,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但他强行克制着。“你是谁?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医生”向前走了一步,距离王海更近,“重要的是,今晚,你们要做出选择。这把钥匙,”他指了指裴煜手里的黄铜钥匙,“能打开最后一个秘密。那里藏着当年那批货真正的最终流向记录,以及……那个‘内鬼’收钱办事的确凿证据。想要吗?”

      沈翊和裴煜的心都提了起来。最终的秘密和内鬼的证据!

      “条件是什么?”沈翊问。

      “条件很简单。”“医生”的声音带着残忍的快意,“你们两个人,只能活一个离开这里。另一个,留下来,为三年前的事情……付点利息。至于这位王海先生,”他拍了拍王海的肩膀,王海吓得浑身发抖,“他的死活,取决于你们的选择速度和……诚意。”

      “你疯了!”裴煜低吼。

      “我很清醒。”“医生”笑道,“这是你们欠的债。或者,你们也可以试试打倒我,拆掉炸弹。不过我要提醒你们,王海身上的炸弹是心率感应双重触发,我手里的遥控器只是备用。一旦他的心跳停止,或者我松开这个按钮,又或者你们让我心跳过快过慢……‘砰’!”他做了个爆炸的手势,“而且,拆弹密码只有我知道。时间,不多了哦,看看王海先生的脸色,他好像快撑不住了。”

      王海确实脸色惨白,眼神充满哀求。

      “做出选择吧,警官们。是互相猜忌、争夺活下去的机会,还是展现一下你们所谓的正义感和同事情谊?我很好奇。”“医生”退后两步,靠在了水泥围栏上,姿态悠闲,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

      楼顶的气氛凝固到了冰点。风声呼啸,却吹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杀机和恶意。

      沈翊和裴煜的目光再次相遇。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试探和隐藏,只有绝境下的决绝和审视。

      “医生”在逼迫他们自相残杀,无论谁活下来,都将背负杀害同事(或被迫杀死同事)的罪名和心理阴影,彻底被摧毁。而“医生”则可以趁机拿走钥匙,或者完成其他目的。

      不能让他得逞!

      沈翊微微动了动手指,那是他们之前私下约定过的、极其隐秘的行动手势——吸引注意,制造机会。

      裴煜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眼,表示收到。

      沈翊突然向前一步,对“医生”大声道:“你想要的是钥匙和当年的证据,不是吗?我们可以给你钥匙!但你必须先放开王海,解除炸弹!我们可以当人质!”

      “哦?”“医生”似乎有些意外沈翊的“妥协”,“沈队长倒是识时务。不过,我怎么知道你们不会耍花样?”

      “你可以用枪指着我们,我们放下武器。”沈翊说着,真的开始慢慢解下自己的战术背心,示意裴煜也照做。

      裴煜犹豫了一下,也依言开始解除装备。

      “医生”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但更多的是玩味。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感。

      就在沈翊和裴煜将武器和背心放在地上,举着双手缓缓靠近,吸引了“医生”大部分注意力的一刹那——

      原本靠在围栏上、似乎虚弱不堪的王海,被绑在身后的手,突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根细若发丝的金属丝从袖口滑出,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划向“医生”握着遥控器的手腕!同时,他的脚猛地蹬地,连人带椅子向侧面倒去,试图远离“医生”和炸弹!

      这不是王海!或者说,这不是那个懦弱无助的王海!

      “医生”反应极快,手腕一缩,避开了那致命的金属丝,但遥控器脱手飞出!他低骂一声,另一只手已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加装消音器的手枪!

      然而,就在王海(伪装者)动手的同一瞬间,裴煜也动了!他根本没有完全解除武装,在放下背心的遮掩下,一把备用的微型手枪滑入掌心,在“医生”注意力被王海吸引的百分之一秒内,枪口喷出火焰!

      “噗!”消音器的闷响。

      “医生”身体剧震,持枪的手臂中弹,手枪歪向一边。但他极其悍勇,竟然不退反进,合身扑向距离他更近的、刚刚倒地的“王海”(伪装者),试图将其控制为人质或引爆炸弹!

      沈翊也已暴起,扑向落地的遥控器!

      楼顶瞬间陷入混战!

      伪装成王海的队员(显然是事先安排好的替换计划,真王海已被秘密保护)身手不凡,虽然被绑在椅子上行动受限,但利用椅子和灵活的身法拼命抵挡“医生”的擒拿。裴煜连连开枪压制,但“医生”利用“王海”和水泥围栏作为掩体,躲避极其灵活。

      沈翊捡起遥控器,大吼:“裴煜!掩护我!我要看炸弹结构!”

      裴煜闻言,立刻加强火力压制,逼得“医生”暂时无法冒头。

      沈翊冲到倒地的“王海”身边,快速检查他胸口的炸弹装置。结构复杂,有多重引信,心率监测线确实连接着。但那名队员低声道:“沈队,心率感应是假的!线没连在我身上!真的触发装置可能在别处!”

      假的?沈翊一惊。那“医生”刚才是在虚张声势?

      就在这时,“医生”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对话,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猛地从掩体后探身,不是射击,而是将一个圆筒状物体扔向了楼顶中央——正是沈翊和裴煜刚才放下装备的地方!

      “闪光弹!”裴煜厉声警告,同时闭眼转头。

      “轰!”

      剧烈的强光和爆鸣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沈翊和伪装队员被震得头晕目眩,暂时失去视觉和方向感。

      裴煜因为角度和提前预警,受影响稍小,他强忍着不适,朝着“医生”最后的方向连续射击!

      “医生”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动作略有迟滞,肩头爆出一团血花,再次中弹!但他硬生生扛住,竟趁着混乱,猛地冲向楼顶边缘,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他跳楼了?!

      裴煜冲到边缘,向下望去。楼下是杂草和乱石丛生的山坡,黑暗中看不清落点。但隐约似乎看到有个黑影在山坡下快速移动,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他跑了!”裴煜转身,看向正在恢复视力的沈翊和挣扎着摆脱绳子的队员,“他中枪了,跑不远!追!”

      沈翊甩了甩头,视觉逐渐恢复。“楼下情况怎么样?能联系上了吗?”

      通讯频道里的干扰似乎随着“医生”的逃离而减弱,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沈队……裴队……我们遭到……爆炸和烟雾……有队员轻伤……正在控制局面……”

      “嫌犯跳楼逃往南侧山坡!立刻封锁下山所有通道!他至少身中两枪,跑不远!注意安全,可能还有同伙或陷阱!”沈翊快速下令。

      他看了一眼被裴煜击落、掉在地上的“医生”那把手枪,以及那个被扔出的闪光弹壳。又看了看手里攥着的、并未真正起到威胁作用的遥控器。

      “医生”的计划失败了。他没能逼迫沈翊和裴煜自相残杀,没能拿走钥匙,反而暴露了自己,受了伤。但他还是逃脱了。而且,他最后跳楼的选择,显示他对这里的地形极其熟悉,早有预备退路。

      “钥匙呢?”沈翊问裴煜。

      裴煜摊开手,那把黄铜钥匙一直被他紧紧握着。“还在。”

      “先离开这里,组织搜山!他受了伤,需要处理,不可能毫无痕迹!”沈翊扶起那名伪装队员,三人快速下楼与其他人汇合。

      大规模的搜捕连夜展开。警犬、无人机、红外热像仪全部投入使用,以南侧山坡为中心,辐射状封锁搜查。但“医生”如同人间蒸发,除了最初发现的一些血迹和凌乱的足迹指向山林深处,再无线索。血迹到了山涧边也消失了,他可能涉水或做了其他处理。

      天亮时分,搜索暂时告一段落,没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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