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里的人》宋知倾

43、在记忆的灰烬中重构战场

　　军事医院的病房，彻底变成了前沿情报分析站。苍白与消毒水的气味，被旧纸张的霉味、打印机的热熔气味和长时间不通风带来的浑浊空气取代。沈时序像一台被输入了单一指令的机器，不知疲倦地运转着。

　　他不再回忆。或者说，他将回忆彻底工具化了。秦兆川的形象、声音、习惯、思维模式，被他从情感的血肉中剥离出来，提炼成一套精密的“行为分析模型”和“战术决策算法”。当他分析“千面”某个可疑资金链条的路径时，他会想：“兆川会从哪个监管漏洞切入？”当他审视一份看似平常的学术合作备忘录时，他会代入秦兆川的视角：“这份协议里，哪些条款可能隐藏着技术转让或数据共享的陷阱？”

　　痛苦并没有消失，而是被压缩、结晶，变成了驱动他前进的冰冷燃料。偶尔，在极度疲惫的间隙，那燃料会泄露出一丝火星，灼烧他的神经——比如看到某份文件中出现秦兆川常用的一个冷僻词汇，或是闻到类似秦兆川剃须水的淡淡气味（可能来自某个换岗的、同样使用那个品牌的警卫）。这时，他会停顿几秒，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按压太阳穴，直到那瞬间翻涌的尖锐痛楚被更强的意志力碾碎，重新化为冰冷的专注。

　　他的工作取得了突破性的，也是极其危险的进展。

　　通过交叉比对“认知种子”计划尘封的参与者名单、数十年来全球范围内异常心理学事件的地理分布数据、以及“新纪元”“环球心理”资助项目的公开人员名单，他锁定了一个关键目标：一位名叫“陈景明”的华裔心理学家。此人是“认知种子”计划早期核心理论小组的成员之一，在计划因伦理争议和不可控风险被强制终止前神秘失踪，官方记录显示他已于多年前在国外病逝。

　　但沈时序发现了矛盾点。一份来自某个东南亚国家医疗机构的、极不起眼的死亡证明副本（通过特殊渠道获得），上面的签名笔记与陈景明早年的笔迹样本存在微妙的差异。更重要的是，在“环球心理动力基金会”某个离岸实验室数年前的一份内部通讯摘要（同样来自不可说的渠道）中，出现了一个代号“C教授”的匿名顾问，其提出的几个理论模型框架，与陈景明当年未发表的几篇手稿中的构想，高度吻合。

　　“C教授”很可能就是改头换面、隐匿多年的陈景明。而他，极有可能就是“千面”网络早期的理论奠基者之一，甚至是仍在活跃的“织网者”或高级顾问。

　　沈时序没有贸然行动。他将这条线索进行了多重加密和分割，通过不同的、极其迂回的路径，传递给了“知更鸟”系统和沈翊。他知道，直接调查陈景明（或“C教授”）会触动最敏感的神经。

　　他同时也察觉到，自己这边的“安静”可能不会持续太久了。医院内部的监控似乎变得更加“常规化”，一些原本对他不闻不问的医护人员，开始试图进行更细致的“心理关怀”谈话。他放在病房里的、用来反制监控的便携式探测器，捕捉到过几次极其微弱、来源不明的异常信号扫描。

　　风暴眼，确实在向他这边移动。或者说，他主动走入了风暴最剧烈的区域。

　　夜深人静时，他会站在窗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而苍白的倒影。倒影旁边，仿佛还能看到另一个更坚实、更沉默的身影轮廓。

　　“兆川，”他对着冰冷的玻璃，无声地翕动嘴唇，“‘C教授’的线，我抛出去了。网，开始动了。”

　　他仿佛能听到秦兆川平稳的回应：“保持距离，注意掩护。你的安全，是继续下去的保证。”

　　沈时序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近乎冷酷的弧度。

　　“安全？”他低语，“从你离开那一刻起，这个词对我，就没有意义了。”

　　他转身，回到堆满文件的桌前，打开了下一份需要破解的加密数据包。灯光下，他的身影孤独而决绝，像一枚已经拔掉安全栓、静静等待时机的延时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