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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闪回的碎片与逐渐清晰的烙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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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屋里,裴煜身体上的病痛日渐远去,但意识层面的战争,才刚刚进入更复杂、更艰难的阶段。
他的体力持续恢复,可以在沈翊的陪伴下,在安全屋有限的范围内进行短时间的慢走。脸色多了些红润,眼神愈发清澈稳定。与沈翊之间的互动也更加自然流畅,那种全然的依赖中,渐渐生长出主动的关怀和细心的观察。他甚至开始尝试回忆一些安全屋之外的、属于“正常生活”的片段,比如某个品牌的咖啡味道,或者一种特定植物的形状,虽然这些记忆依旧模糊且不连贯。
然而,“镜渊”留下的创伤,并未随着高烧的退去而消失,而是从剧烈的、混沌的发作,转变为一种更隐蔽、更持久的侵蚀形式——闪回。
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象征意义的、恐怖的噩梦。现在的闪回,更具体,更碎片化,也……更真实。
可能是在喝水的瞬间,他突然僵住,眼神失焦,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颤抖,仿佛透过透明的水,看到了某种快速闪过的、令人不适的图像——也许是实验室仪器冰冷的反光,也许是某种不断跳动的、令人头晕的波形图。
可能是在沈翊靠近、带来一丝从外界进入的、极其微弱的特殊气味(比如印刷品油墨、或某种清洁剂)时,裴煜会毫无征兆地瑟缩一下,猛地后退半步,脸色瞬间苍白,呼吸急促,仿佛那气味触发了某种深层的、与恐惧捆绑的记忆。
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一个看似平静的下午。沈翊正在检查“夜枭”送来的新一批补给物品清单,其中包含一种特定型号的高能营养剂包装盒。裴煜原本坐在床边看书,目光无意中扫过那个包装盒上某个不太起眼的、由线条和点组成的抽象Logo。
他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沈翊立刻抬头,只见裴煜整个人如同石化般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那个Logo,瞳孔急剧收缩,放大,再收缩。他的呼吸变得极其粗重,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开始无法控制地轻微哆嗦。
“裴煜?”沈翊立刻丢下清单,冲过去扶住他。
裴煜没有反应,他的视线仿佛被那个Logo钉住了,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厌恶,还有一丝……沈翊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属于从前那个锐利调查记者的锐利审视。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扼住。
“别看!裴煜,看着我!”沈翊用力捧住他的脸,强行将他的视线从那个Logo上移开,转向自己。
裴煜的目光焦距艰难地落回沈翊脸上,那层冰冷的锐利迅速被熟悉的脆弱和惶惑取代。他像是刚从一场短暂的、灵魂出窍的酷刑中回来,浑身脱力般瘫软下去,被沈翊紧紧抱住。
“那……那个标记……”裴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抓住沈翊胸前的衣服,“我见过……在……在那个地方……很多……很多次……贴在……贴在我身上……的仪器……还有……他们的……衣服上……”
他语无伦次,但沈翊听懂了。那个Logo,是“镜渊”实验设备或相关人员的标识!它像一个冰冷的开关,瞬间打开了裴煜记忆深处某个被封存的、装满痛苦和恐惧的盒子。
这次闪回之后,裴煜的情绪低落了好几天,对周遭环境重新变得有些敏感和警惕。沈翊立刻清除了所有带有类似标识的物品,并让“夜枭”彻底核查所有进入安全屋物资的来源和标识。
林昀教授通过远程连线(经过多重安全跳转)分析了这一情况。他认为,这是裴煜神经系统和潜意识在试图“整理”和“排出”那些被强行植入的创伤记忆和信息碎片。过程必然是痛苦的,且可能伴随着认知混淆和情绪波动。关键在于提供一个绝对安全、稳定的环境,以及持续的情感支持,帮助他在闪回发生时能够“锚定”回现实,避免被记忆的洪流再次卷走。
沈翊更加寸步不离。他不再仅仅是保护者,更成为了裴煜在面对那些恐怖记忆碎片时的“现实锚点”和“情绪缓冲垫”。当裴煜出现闪回征兆时,沈翊会立刻用平静而坚定的声音呼唤他,用温暖的触碰将他拉回,用简单而重复的现实描述(“这是安全屋,我是沈翊,你很安全”)来覆盖那些混乱的记忆入侵。
这个过程缓慢而煎熬,但并非没有积极意义。偶尔,在闪回带来的痛苦潮水退去后,裴煜会抓住一些更具体的、可能具有情报价值的碎片。
比如,他有一次在闪回后,极其疲惫但清晰地对沈翊说:“他们……叫我‘七号’……但有时候……另一个声音……在系统里……叫我‘0917’……好像……是更早的……编号……”
“0917”。沈翊立刻记下了这个数字。这可能是裴煜在“镜渊”实验中的另一个身份代码,或许关联到他更早的、甚至被“倒影会”长期监控的时期。
又比如,他回忆起某个“穿白衣服、不说话、总是记录”的人,手腕上有一道很深的、像被什么灼伤过的旧疤痕。这个细节微不足道,但或许将来在识别特定人员时会有用。
裴煜的病,正从一场摧毁性的高热风暴,演变为一场在意识废墟上进行艰难清理和重建的持久战。每一次闪回都是痛苦的挖掘,但偶尔,也能挖出指向敌人核心的、冰冷的碎片。
沈翊守着他,陪着他经历每一次颤栗和恐惧,也在耐心收集着那些从痛苦中析出的、可能至关重要的信息碎片。他知道,裴煜的康复之路,早已和他要追查的案子,紧密地、痛苦地纠缠在了一起。
裴煜不仅是需要保护的光,也可能成为最终刺破黑暗的那把钥匙本身——只是这钥匙,由他最珍视的人,用最痛苦的方式铸造而成。
这个认知,让沈翊的心,在无边的怜惜中,也生出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复杂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