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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亡命与绝境信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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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亚的暴雨山林,成了沈时序亡命的地狱,也是他淬炼意志的熔炉。
从疗养院坠窗逃离后的最初二十四小时,是纯粹的生存考验。暴雨、泥泞、陌生的热带丛林、随时可能出现的追兵(疗养院的武装人员,甚至可能包括本地被买通的势力)、以及身上多处摔伤和擦伤带来的疼痛与感染风险。他依靠着秦兆川早年教导的极端环境生存技巧,和自己那份被痛苦与仇恨锤炼出的、近乎偏执的求生欲,艰难地跋涉。
他不敢使用任何电子设备(除了一个完全物理隔绝的、用于观察天象和方向的简易指南针),不敢生火,仅靠雨水和丛林里有限的可食用植物果腹。他必须不断移动,利用复杂的地形和恶劣的天气摆脱可能存在的追踪。
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将用巨大风险换来的情报——“溯光”项目与裴煜(“0917”)的关联——传递出去。他之前发出的预警信息太过简短,且为了安全使用了最顶级的加密和跳转,能否及时、完整地被“知更鸟”系统接收并解读,存在不确定性。他需要送出更具体、更确凿的信息,为沈翊和裴煜提供明确的行动方向,也为自己可能的……最终结局,留下最后的坐标。
机会出现在逃亡的第三天。暴雨暂时停歇,他摸到了一处靠近山间公路的废弃瞭望塔。塔身破败,但位置较高,视野相对开阔。更重要的是,他在塔内发现了前任看守遗弃的一些旧物,其中包括一个老式的、电池早已失效、但内部晶体和部分电路可能仍可用的短波收音机残骸。
一个极其冒险、但或许可行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
他利用自己携带的微型工具和有限的电子知识,花费了大半天时间,小心翼翼地拆解那台收音机,尝试将其改造成一个极其简陋、功率微弱、但能够发送特定摩尔斯电码信号的“信标”发射器。电力来源是个问题,最终,他拆下了自己那台已物理销毁的笔记本电脑里残余的、封装完好的高能锂电池组,作为临时电源。
改造过程磕磕绊绊,充满了不确定。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常规通讯渠道已完全不可信,他也不能再冒险接近任何可能有人烟或监控的区域。
夜幕降临时,简陋的“信标”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微弱的、带着杂音的“滴答”声。沈时序将天线尽可能架高,对准了他记忆中某个“知更鸟”系统可能仍在监听、但极少启用、也极难被常规监测锁定的、用于极端情况下联络的古老备用频段。
然后,他开始发送信息。不是语音,不是数据包,而是最原始、也最难以被精准干扰和解读的摩尔斯电码。电码的内容,是他用自己和秦兆川早年约定的、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基于某本绝版古籍页码和行数设计的双重加密方案重新编码过的。
信息核心包括:
1. 确认“C教授”与“溯光”项目直接关联。
2. 确认“0917”(裴煜)为“溯光”项目“核心神经认知图谱样本”。
3. 提示“镜廊”为“溯光”数据采集或验证的关键设施,可能位于“观测者”直接控制下。
4. 提供“溯光”项目可能使用的云端存储服务的域名片段(从嗅探器捕获)。
5. 警示“千面”网络已察觉此次探查,自身暴露,正被追捕。
6. 最后一条简短指令:“优先级:保护‘钥匙’。激活‘深潜者’协议。勿回寻。沈时序,于雨林,绝笔。”
“深潜者”协议——这是他和秦兆川在无数次生死任务中,为最坏情况设定的终极预案之一。意味着发送者已决定彻底潜入敌后或绝境,切断与己方所有主动联系,仅在极端必要时以预设的、极其隐秘的方式留下单向信息,且明确要求己方不得进行任何形式的营救尝试,以免暴露更多或落入陷阱。这是决绝的自我牺牲,也是将情报价值最大化的冷酷抉择。
发送持续了整整十分钟。微弱断续的信号,在寂静的雨林夜空和复杂的电离层中飘荡,如同一缕随时可能消散的幽魂。沈时序不知道“知更鸟”能否捕捉到,更不知道即便捕捉到,能否在无数杂音和可能的干扰中准确破译。
但他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
发送完毕,他立刻拆毁“信标”发射器,将关键部件分散扔进不同的岩缝和溪流,彻底抹去痕迹。然后,他背起所剩无几的行囊,拖着更加疲惫疼痛的身体,再次消失在丛林深处,朝着与国家边境线相反、更深入内陆荒僻山区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疗养院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观测者”的触角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广。前方的路,只有更深的黑暗和未知的危险。
他握紧口袋里那枚冰冷的身份牌复制品,感受着那坚硬的边缘硌着掌心。雨水又渐渐沥沥地落了下来,打在他脏污不堪、伤痕累累的脸上。
“兆川,”他对着无边的雨夜和丛林低语,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信标’发出去了。‘深潜者’……我来了。”
“如果……这就是终点。”他抬起头,任由冰凉的雨水冲刷脸庞,“至少,‘溯光’的尾巴,我揪住了一点。”
他迈步向前,背影在雨幕中显得孤独而决绝,像一柄明知必折、也要刺向最黑暗处的断剑,又像一粒投入无边夜海的、试图用自身微光标记出深渊坐标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