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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硝烟余温 ...

  •   安全屋的封闭生活持续了一周。外部世界的震荡通过加密线路传来:李国栋被正式批捕,其所在派系多名相关人员接受调查,省厅乃至部里成立了联合专案组,彻查“深渊”旧案及衍生出的腐败网络。风暴已然掀起,安全屋成了这场风暴中一个相对平静,却神经紧绷的观察哨和证据中枢。

      沈翊和裴煜作为关键证人及一线行动人员,需要配合的材料堆积如山。除了梳理个人报告,他们还要协助分析吴琛(“医生”)和李国栋的口供,核对证据链,为后续可能的法律程序做准备。

      高强度的工作和持续的戒备状态消耗着每个人的精力。裴煜表面的平静下,沈翊能察觉到那股压抑的、随时可能反噬的悲伤与愤怒只是被强行按进了工作深处,并未消散。他依旧沉默,偶尔在深夜的走廊或阳台,能看到他独自抽烟的瘦削背影,融在夜色里,像一截随时会崩断的弦。

      这天下午,一份从境外协作渠道传来的加密情报被送到沈翊手中。情报显示,与吴琛供认的那个跨国犯罪组织有密切关联的一个中间人,疑似近期在边境某镇出现过。该中间人代号“邮差”,负责组织与境内残余势力的联络及资金洗白,可能掌握着李国栋之上更高级别保护伞的关键证据,甚至与“真正的诊断和处方”这一未解之谜有关。

      情报时效性极短,“邮差”行踪诡秘,停留不会超过48小时。

      机会稍纵即逝。联合专案组经过紧急评估,决定派出一支精干小队,前往边境镇进行秘密侦查和可能情况下的抓捕。由于沈翊和裴煜对案情最熟悉,且与“邮差”可能关联的旧案细节知之甚详,他们被点名加入此次行动。

      命令来得突然。两小时后,一支由六人组成的特别行动小队已经集结完毕,登上了前往边境的直升机。除了沈翊和裴煜,另外四人是部里直接指派的特警,经验丰富,代号分别为“山鹰”、“铁砧”、“响尾蛇”和“针尖”。行动指令明确:秘密潜入,确认目标,评估风险,尽量活捉,如遇反抗或逃脱风险,可果断处置。

      边境小镇“勐拉”隐藏在群山褶皱之中,与邻国仅一河之隔。这里鱼龙混杂,各种合法与非法的贸易、人流在此交汇,治安状况复杂。直升机在距离小镇二十公里外的军方临时降落点将他们放下,后续路程需要换乘伪装过的民用车辆。

      傍晚时分,小队分乘两辆不起眼的越野车,沿着颠簸的山路进入勐拉镇。根据情报,“邮差”可能藏身于镇子东南角一片由老旧竹楼和简易板房构成的混杂区域,那里流动人口多,管理松散。

      他们在目标区域外围一家由自己人经营的简陋旅店落脚。老板是个面色黝黑、眼神精悍的中年人,代号“树根”,是长期潜伏在此的情报员。房间狭窄潮湿,但视野不错,能观察到目标区域的部分街巷。

      “目标最后一次被确认是在今天中午,进了‘阿昌杂货铺’后面那栋蓝色的二层竹楼。”“树根”在昏暗的灯光下摊开手绘的简易地图,指着一点,“竹楼前后都有门,侧面有窗,但窗户很小。楼里情况不明,可能只有‘邮差’一人,也可能有保镖或同伙。这一片晚上很乱,各种声音都有,枪声也不稀奇。你们行动要快,要静。”

      沈翊和裴煜仔细研究着地图和“树根”提供的细节。竹楼结构并不复杂,但周边环境利于藏匿和逃脱,巷道狭窄曲折,夜间照明极差。

      “凌晨三点行动。”沈翊定了时间,“这个时候是人最困顿,警惕性相对较低的时段。山鹰、铁砧负责前后门封锁和外围警戒。响尾蛇、针尖负责策应和通讯保障。我和裴煜从侧面窗户突入。如果确认目标,优先控制。如有异动,听我指令。”

      众人没有异议,开始分头准备装备,检查武器,调试通讯器。气氛凝重,只有器械轻微的碰撞声和呼吸声。

      裴煜坐在床边,仔细地将一把□□绑在小腿侧,动作一丝不苟。沈翊走过来,递给他一个额外的微型闪光弹和一枚烟雾弹。

      “带上。以防万一。”

      裴煜接过,点了点头,塞进战术背心的侧袋。两人目光短暂相接,裴煜的眼神沉静锐利,已不见安全屋里的空洞,重新覆上了属于猎手的冰冷外壳。沈翊知道,这是进入状态了。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夜色渐深,窗外的喧嚣并未停歇,反而多了些醉醺醺的叫嚷和不明所以的音乐声,混杂着野狗的吠叫,构成一幅混乱的边境夜晚图景。

      凌晨两点五十。小队最后一次检查装备,确认通讯畅通。

      “行动。”

      六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出旅店,融入浓重的夜色和杂乱建筑的阴影中。按照预定路线,他们像幽灵般穿过污秽的小巷,避开偶尔晃过的手电光和醉汉。空气中弥漫着垃圾、香料和某种劣质烟草的混合气味。

      目标竹楼出现在视野中。蓝色的外墙在月光下显得晦暗。楼里没有灯光,寂静无声。

      山鹰和铁砧如同壁虎般贴墙移动,迅速占据了前后门的有利位置。响尾蛇和针尖消失在侧面的阴影里,提供交叉视野和火力支援。

      沈翊和裴煜屏息靠近竹楼侧面。窗户果然很小,装有简陋的木栅。沈翊示意裴煜警戒,自己从工具包里取出特制的破拆钳,动作极其轻柔地剪断了两根关键的栅栏木条,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他侧耳倾听,里面一片死寂。对裴煜比了个手势。

      裴煜点头,双手在窗台一撑,身体轻盈地缩起,如同灵活的猫,率先从狭窄的窗口钻了进去,落地无声。沈翊紧随其后。

      竹楼内部比想象中更昏暗,充斥着一股霉味和淡淡的烟味。一楼是杂物间,堆放着一些破旧家具和箱子。隐约能看到通往二楼的竹梯。

      两人贴着墙壁,缓步移动。沈翊打头,枪口随着视线移动,指向每一个可能的阴影角落。裴煜跟在他侧后方,负责警戒后方和侧翼。

      竹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沈翊每一步都踩得极其小心。二楼同样黑暗,但隐约能听到极其微弱、平缓的呼吸声——来自靠里的房间。

      目标在睡觉?

      沈翊和裴煜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个房间的门。门是虚掩的。

      沈翊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借着窗外透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能看到竹床上侧躺着一个人影,盖着薄毯,呼吸平稳。

      就是现在!

      沈翊猛地撞开门,低吼:“不许动!警察!”

      同时,他和裴煜的枪口已牢牢锁定床上之人!

      床上的人似乎被惊醒了,身体一震,但并没有立刻反抗,反而发出含糊的嘟囔,像是没睡醒。

      “双手抱头!慢慢起来!”裴煜厉声喝道,上前一步。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床下阴影里,毫无征兆地爆出一团火光!

      “砰!”

      枪声在狭小的竹楼内震耳欲聋!不是对着沈翊或裴煜,而是射向了天花板!与此同时,床上那人猛地掀开毯子,不是“邮差”,而是一个被捆住手脚、堵住嘴的陌生年轻男子,眼神惊恐万状!

      中计了!这是个陷阱!

      “撤!”沈翊立刻下令,同时调转枪口指向床下火力点!

      床下开枪的人影已经翻滚出来,动作快得惊人,抬手又是两枪,不是瞄准人,而是打向了房间角落堆放的几个密封铁桶!

      “噗——嗤——”

      刺鼻的浓烟瞬间从被打穿的铁桶里狂涌而出!是催泪瓦斯和烟雾弹的混合体!视线和呼吸瞬间被剥夺!

      “咳咳!”沈翊和裴煜同时剧烈咳嗽,眼睛刺痛流泪。但他们训练有素,立刻压低身形,凭记忆向门口撤退。

      竹楼外也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山鹰他们在外面遭遇了伏击!

      混乱中,沈翊感到有人从侧面猛地撞向自己!是那个从床下滚出的袭击者!对方力道奇大,显然也是好手,近身缠斗,试图夺枪或限制行动。

      沈翊与之扭打,视线模糊,只能凭感觉格挡、反击。烟雾中影影绰绰,分不清敌我。他听到裴煜在附近也与什么人交上了手,拳脚碰撞声和闷哼声不断。

      必须尽快脱离接触!烟雾不仅是掩护,也可能含有毒素!

      沈翊抓住一个空隙,猛地用枪托砸向对手头部,对方偏头躲过,却被砸中肩膀,痛哼一声。沈翊趁机一脚踹开对方,踉跄着退向记忆中的楼梯方向。

      “裴煜!这边!”他嘶哑着喊道。

      “来了!”裴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压抑的痛苦,似乎也挨了一下。

      两人在浓烟中艰难地向楼梯口汇合。视线不足一米,耳朵里是楼内楼外混乱的声响和通讯频道里队友急促的呼喊与枪声。

      就在沈翊即将摸到楼梯扶手时,脚下竹地板突然传来不正常的“咔嚓”碎裂声!这竹楼年久失修,经过刚才的扭打和可能的预先破坏,局部结构已然不稳!

      “小心地板!”沈翊只来得及喊出警告,他脚下那片竹地板就彻底塌陷下去!连带着旁边的裴煜也失去平衡!

      天旋地转!竹屑灰尘扑面!

      沈翊本能地蜷缩身体,护住要害,但预想中的坠落撞击并没有很重——他们只是从二楼塌陷处掉到了一楼半堆放杂物的一个狭窄空间,落差不大。只是坍塌的竹板和杂物将他们埋在了下面,动弹不得,烟尘更加浓重。

      混乱中,沈翊感到一具温热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自己身上,将他压得更实。是裴煜。

      “呃……”裴煜发出一声闷哼,显然摔得不轻。

      “你怎么样?”沈翊在杂物下艰难地转动脖子,试图看清裴煜的情况。灰尘和烟雾呛得他几乎窒息。

      “没……没事,死不了。”裴煜的声音就在他耳边,气息有些不稳,带着痛楚,但意识清醒,“压着你了……”

      两人以一种极其别扭且紧密的姿势叠在一起,沈翊在下,裴煜大半身体压在他胸膛和腹部,腿还别在坍塌的竹竿里。杂物堆将他们卡得死死的,一时难以挣脱。浓烟还在从上方灌入这个狭小空间。

      “别动,节省体力,等烟雾散点。”沈翊低声说,他能感觉到裴煜身体的僵硬和细微的颤抖,不知是疼痛还是紧张。“外面情况不明,先隐蔽。”

      裴煜没再说话,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头部的位置,避免口鼻直接对着沈翊的脸,但两人之间的距离依然近得可怕。沈翊甚至能感觉到裴煜呼出的、带着血腥味和淡淡烟草气息的热气拂过自己的脖颈。

      狭小的空间,黑暗,浓烟,近在咫尺的呼吸和体温,还有外面隐约未歇的枪声……一切感官都被放大。

      沈翊常年锻炼,身体结实,但此刻被裴煜压着,却莫名感到身上的人……似乎并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么冷硬。隔着两层浸满灰尘和汗水的作战服,他竟能清晰地感觉到裴煜身体的轮廓——肩胛骨的形状,脊椎的线条,腰肢的收束……甚至,随着裴煜因为疼痛或呼吸而微微起伏时,传递过来的那种……奇异的、与他自身肌肉紧绷感不同的、某种……

      香香软软的触感?

      这个念头像一道不合时宜的闪电,劈进沈翊被烟雾和危机占据的大脑。他浑身一僵。

      见鬼!他在想什么?现在是生死关头!裴煜是个身高腿长、身手狠厉的同性搭档!香软?这词跟他有半个钢镚的关系吗?

      肯定是缺氧和撞击导致的幻觉!或者是他太久没……打住!

      沈翊强迫自己摒除杂念,集中精神倾听外面的动静。枪声似乎稀疏了一些,但还有零星的交火和喊叫。通讯耳机里传来“山鹰”断断续续的声音:“目标……逃脱……有接应……我们被咬住了……正在向B点撤离……”

      任务失败了,“邮差”跑了,还中了埋伏。

      沈翊心头一沉。他尝试动了动被压住的手臂,还好,没有被完全卡死。他慢慢伸手,摸索着推开压在胸口的一截断裂竹竿。

      他这一动,上面的裴煜也闷哼了一声。

      “碰到你伤口了?”沈翊立刻停下。

      “没……你继续。”裴煜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喘息。

      沈翊继续小心地清理身上的杂物。动作间,两人的身体不可避免地产生更多摩擦。那种陌生的、柔软的触感更加清晰……甚至,沈翊莫名闻到了一丝极其清淡的、混在血腥和硝烟味里的……好像是裴煜洗发水的味道?还是某种极淡的体味?干净,清冽,带着一点微苦的草木感,与他平时给人的冰冷印象截然不同。

      这太离谱了!沈翊觉得自己肯定是脑震荡了。

      好不容易清理出一些空间,沈翊用力向上顶了顶。“你能动了吗?试试把腿抽出来。”

      裴煜尝试了一下,发出吃力的吸气声。“卡住了……有根竹竿别住了脚踝。”

      沈翊深吸一口满是烟尘的空气,让自己冷静。“别硬来,告诉我位置,我试试能不能搬开。”

      他顺着裴煜的指引,伸手向下摸索,果然摸到一根斜插下来的、相对粗实的竹竿,紧紧别住了裴煜的右脚踝关节处。他尝试用力,竹竿纹丝不动,反而让裴煜疼得倒抽冷气。

      “不行,需要工具或者更大的杠杆。”沈翊放弃蛮力。他摸了摸腰间,□□还在。“我用匕首试着削断它,你忍着点。”

      “嗯。”裴煜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

      沈翊拔出匕首,凭感觉找到竹竿与裴煜脚踝的接触点,小心地开始切割。竹竿坚硬,进展缓慢。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匕首刮削竹竿的沙沙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裴煜的呼吸就在沈翊颈侧,温热而急促。为了稳住身体,他的手臂不得不撑在沈翊头侧,形成了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沈翊甚至能感觉到裴煜胸口随着呼吸的起伏,一下下,轻轻擦过自己的肩膀。

      那种香香软软的错觉又来了……而且这次,好像还夹杂着裴煜身上传来的、因为疼痛和紧张而微微升高的体温,混合着淡淡的汗味和血腥气,形成一种极其复杂而……真实的气息。

      沈翊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他加快了手上切割的动作。

      “快了……再坚持一下。”他低声道,不知是在对裴煜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终于,“咔嚓”一声轻响,竹竿被切断。裴煜闷哼一声,迅速将脚抽了出来。

      “好了!”裴煜如释重负,立刻试图撑起身体,脱离这个尴尬又危险的姿势。

      然而,就在他上半身刚刚抬起的瞬间,上方再次传来异响!似乎有人正在清理二楼的坍塌废墟,脚步声和搬动杂物的声音越来越近!

      沈翊心中一凛,来不及多想,猛地伸手,将刚要起身的裴煜又按回了自己身上,同时另一只手迅速捂住了裴煜的嘴,在他耳边以极低的气音道:“别动!有人!”

      裴煜身体瞬间僵住,停止了所有动作,顺从地伏在沈翊身上,连呼吸都屏住了。两人的身体再次紧密贴合,比刚才更加刻意,也更加……无所遁形。

      沈翊能清晰地感觉到裴煜瞬间加速的心跳,透过紧贴的胸膛,咚咚地撞击着他的感知。捂在裴煜嘴上的手,能触到他温热的唇和紧抿的线条。裴煜的身体不再像刚才那样因为疼痛而微颤,而是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蓄势待发的紧张,可贴合的躯干线条,却依然带着那种……挥之不去的、与冰冷眼神截然相反的、某种柔韧的……

      脚步声在他们头顶停下。有人用听不懂的方言骂骂咧咧,用棍子之类的东西胡乱捅了捅上方的杂物。

      沈翊和裴煜如同凝固的石像,连眼睫都不敢眨动。沈翊的手稳稳捂着裴煜的嘴,能感觉到他唇瓣的柔软和温热。裴煜的呼吸喷在他的掌心,痒痒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头顶的人似乎没发现什么,又骂了几句,脚步声渐渐远去,似乎是下楼离开了。

      又等了几分钟,确认外面再无声响,沈翊才缓缓松开了捂着裴煜嘴的手,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危机暂时解除。但两人依然保持着那个紧密相贴的姿势,谁也没有立刻动弹。

      狭窄空间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有些黏稠。刚才生死关头的紧张感退去,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悄然滋生。那些被强行忽略的触感、气息、体温,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裴煜先动了。他撑起手臂,试图再次起身。这一次,沈翊没有阻拦。

      两人终于从废墟和彼此的身体纠缠中脱身,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地坐在一堆破碎的竹木和杂物间。烟雾散去了些,能勉强看清对方糊满灰尘和汗渍的脸。

      沈翊看着裴煜。他额角有一道新鲜的血痕,可能是被竹片划伤的,脸颊上也蹭了灰,但那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依然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眼神复杂,有未褪的警惕,有劫后余生的松懈,还有一种沈翊看不懂的、一闪而过的……怔忪?

      裴煜也看着沈翊。沈翊脸上同样狼狈,嘴唇紧抿,下颌线绷着,但眼神沉稳,刚才按倒他、捂住他嘴的动作干脆果断,不带丝毫犹豫。那只捂过他嘴的手,此刻随意搭在膝上,骨节分明,沾满污迹,却莫名让人想起它刚才带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温度。

      两人对视了几秒,几乎同时移开目光。

      “外面好像安静了。”裴煜率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活动了一下重获自由的脚踝,眉头微蹙,但没说什么。

      “嗯。联系山鹰。”沈翊按下通讯键,低声呼叫。

      通讯很快接通,山鹰的声音带着喘息和急切:“沈队!裴队!你们怎么样?我们被迫撤到B点,伏击我们的人火力很猛,像是雇佣兵,已经撤了。‘邮差’没抓住,有车接应跑了。你们的位置?”

      “我们在一楼废墟下,安全,马上出来。”沈翊简短回应,“B点集合,注意清理痕迹。”

      结束通话,沈翊看向裴煜:“能走吗?”

      裴煜扶着旁边的断墙站起来,右脚落地时明显吃痛,踉跄了一下,但很快站稳。“能。”

      沈翊没再多说,上前一步,架住裴煜的一只胳膊。“别逞强,任务优先。”

      裴煜身体微微一僵,似乎想挣脱,但最终没有,任由沈翊搀扶着,两人小心地从废墟缺口爬出,避开可能的埋伏点,借着建筑阴影的掩护,快速向镇子边缘的B点撤离。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沈翊的手臂稳健有力,分担了裴煜大部分重量。裴煜紧抿着唇,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扮演着警戒的角色。

      刚才废墟下那短暂而紧密的接触,那不合时宜的“香香软软”的错觉,以及其后更加暧昧的压制与捂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扩散,却暂时被更大的危机和任务压力掩盖。

      但有些东西,一旦被触碰,就再难彻底忽略。

      比如,沈翊此刻手臂上传来的、属于裴煜身体的温度和重量,还有鼻尖隐约残留的、那丝清淡微苦的气息。

      比如,裴煜此刻贴着沈翊结实手臂的侧身,以及脑海里反复回放的、被沈翊毫不犹豫按倒捂住时,对方近在咫尺的、沉稳而灼热的呼吸。

      B点是一家早已废弃的仓库。山鹰四人已经等在那里,各有轻伤,但无大碍。看到沈翊搀着裴煜进来,都松了口气。

      “没事吧裴队?”山鹰问。

      “脚崴了,小伤。”裴煜淡淡回答,从沈翊的搀扶中挣开,靠墙坐下,自己检查脚踝。

      沈翊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向山鹰了解详细情况。

      任务简报很快完成。伏击他们的是一伙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雇佣兵,显然“邮差”早有准备,或者说,他们的行动已经打草惊蛇。“邮差”本人没有直接参与战斗,在混乱初期就乘车逃离。线索暂时中断。

      “这次失利,责任在我。”沈翊总结,语气平静,“情报评估和行动计划有疏漏,中了对方的圈套。”

      “沈队,这不怪你,对方太狡猾,而且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山鹰道。

      裴煜靠在墙上,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脚踝处传来阵阵钝痛,但比不上心头那团乱麻。任务失败固然挫败,但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

      他睁开眼,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正在与山鹰低声商讨下一步行动方案的沈翊。沈翊侧着脸,下颌线在仓库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冷硬,但裴煜却莫名想起刚才在废墟下,他捂着自己嘴时,掌心那份不容置疑的温热和力道,还有……他靠近自己耳边低语时,拂过耳廓的气息。

      香香软软?裴煜在心里嗤笑一声,对自己竟然在那种时候产生那种荒谬的联想感到不可思议。沈翊这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哪有一处跟“香软”沾边?硬得像块石头,冷静得像台机器。

      可是……那块石头刚才确实护住了他,那台机器的手心……确实很烫。

      裴煜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将这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任务失败,线索断了,但“邮差”的出现和这次精心策划的伏击,恰恰说明他们追查的方向是对的,触及到了对方更核心的神经。而且,雇佣兵的出现,或许能成为新的突破口。

      “沈队,”裴煜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伏击我们的雇佣兵,有没有留下什么特征?武器制式?战术习惯?或者……有没有人受伤留下血迹?”

      沈翊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裴煜总能快速抓住重点。

      “有交火,对方有人中枪,但被同伴拖走,血迹不多。”响尾蛇回答,“武器很杂,有AK系,也有西格绍尔,战术配合熟练,像是常年混迹边境的老手。”

      “查边境近期活跃的、有能力组织这种级别伏击的雇佣兵团体。”沈翊对“针尖”说,“尤其是与吴琛供认的那个组织有过合作的。另外,追踪‘邮差’逃离车辆的痕迹,哪怕只有一点方向。”

      “是。”

      短暂休整和处理伤口后,小队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撤离了勐拉镇,返回临时降落点,乘坐直升机离开。

      机舱内,气氛沉闷。任务失败带来的挫败感笼罩着每个人。沈翊和裴煜并排坐着,都望着舷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没有说话。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裴煜脚踝的疼痛一阵阵传来,他微微动了动腿。旁边的沈翊似乎察觉到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了他一眼。

      “回去让医生好好看看。”沈翊说。

      “嗯。”裴煜应了一声,顿了顿,低声加了句,“谢了。”

      谢什么?是谢他搀扶?还是谢他在废墟下的掩护和果断?

      沈翊没有追问,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重新看向窗外。晨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裴煜也转回头,闭上眼睛假寐。机舱的轰鸣声中,他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混杂着硝烟、灰尘、血腥,以及一丝极淡的、属于沈翊身上的、干净而冷冽的气息。

      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荒谬的、关于“香软”的触感记忆。

      他一定是摔坏脑子了。裴煜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心跳,却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直升机载着未竟的任务、挫败的余味,以及某些悄然滋长、尚不自知的情愫,朝着安全屋的方向飞去。

      天,快亮了。而他们之间的某些东西,似乎也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悄然发生着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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