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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豆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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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附近的匠人住的都离我太远,我只好自己到附近砍了些木材,重新把那扇门维修好。
我在这里也没住多久,因为所谓“鬼”的传言愈演愈烈,那些挥金如土的人们也是惜命的,好多困住女子们自由的店铺们入不敷出,只好关店。
这也恰好让好多刚被卖入的女孩们趁机悄悄逃了出去,就连我都能听到每天有崩溃的鸠母大骂发出的声音。
鬼舞辻无惨再没出现在我面前,或许是在忙什么别的事,我倒希望他最好在哪里赶紧死掉吧,真是个麻烦的人,我最讨厌那种喜怒无常,只会把情绪迁怒他人的家伙。
答应了那个过家家般的契约,也是希望他能有多远走多远。
突然间,我好像听到了一阵笛音。
粗旷的、听不来曲调的声音。
呕哑嘲哳难为听……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确实是我当初递给继国君的那把笛子发出的声音,我悄悄用了些小伎俩,让笛子就算和我相隔万里,它发出的声音也能被我身上的另一把笛子捕获。
他还活着吗?还是说,是他的后代。
本来看着四周的一切不断的更迭,我早已经失去了对于岁月的基本感知,可是这声诡异的笛音,倒让我恍恍惚惚清醒了些。
是陌生的宅邸,我从未见过的陌生区域。
没见过的浅紫色花朵落到了我的手里。
“你是…”
穿着和花朵类似颜色的紫色羽织,两侧的碎刘海微微飘动,是个和继国君长的很像的小孩子,他从那边的墙头悄悄探出一半脸来,怯生生地望向我。
真可爱啊……完全是个小猫咪呢。
我对可爱的生物一直没有抵抗力,于是蹲下身子,将自己的视线和那个可爱的孩子齐平。
“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个男孩歪着头,思考着什么,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来到了我面前。
他整理好自己有些歪的领子,站直身子,很严肃地说:
“我叫做继国岩胜,父亲大人时刻教导我需要对客人保持礼貌,刚刚是我失态了。”
“哎?是我突然到访的缘故,哪里是你的错,作为你这么彬彬有礼的礼物,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吧。”
“记住哦,我叫做渚月。”
想必是继国君的孩子吧,于是我从兜里掏出一把在前段时间买的红豆糕放到他小小的手心里:“那么,岩胜愿不愿意带着我去找你的父亲呢。”
他看着手里粉红的红豆糕,眉眼弯弯,全都装在了一块白布里,然后很恭敬地朝我鞠完躬,才带着我往前继续走下去。
我悄悄牵住他的小手,岩胜瞪大眼看着我,那只有些挣扎的手也慢慢回握住我的手。
好孩子,完全是个好孩子啊,看的人心暖暖的。
等他带我到一处有些阴森的屋子门前,他立刻停下了脚步,告诉我往前走就是。
“我就不去啦,谢谢你的糕点,渚月大人!”他笑的很开心。
“不要叫我大人。”
“渚月姐姐,谢谢你!”
他这样欢快的跑开了。
感觉现在我那个像摆件一样的心脏都在跳动,好可爱的孩子!继国君虽然和岩胜很像,但大概从小就在为家里不断奋斗,所以有些早熟,和岩胜完全不同呢。
“神女大人,你来了。”
是一阵深沉的叹息。
他背对着我,我只能看到他那与之前相比有些长的头发,身上总是套着的衣服也变成了有些怪异的蓝紫色。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纹样,有些头皮发麻。
“有三十年没见了。”
他这才舍得转过身子,露出那张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沧桑的脸。
“你还真是变了太多,继国君。”
不光是年纪增大,就连曾经萦绕在他身边的欢快气息,全都消失殆尽。
有些怪怪的。
从一个乡下住草屋的穷小子奋斗到成为众人羡慕的武士大人,他所经历的苦难不是几句话就能概括完的。
他为我沏了杯浓茶,我只尝了一口,就被涩的说不出话。
“麻烦你,为我的夫人看看病吧。”他这般说。
“自她诞下孩子后,身体愈加脆弱,现在就连医师都说没办法了,我就想到了你。”
他尝试着才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无论能不能治好,我都会给你相应的酬劳。”
滴水不漏的言论啊,和以前相比,真是成长太多了。
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里闷闷的。
“您就是夫君口中的渚月大人吗,真是漂亮啊,就像是辉夜姬一样。”
面色苍白的夫人强撑着坐起来,一双细眉下垂着,但又着实美丽。
“我是继国朱乃,如果您愿意,叫我朱乃就好。”她笑着说。
此刻,我竟然有些【悲伤】,握着那双冰凉的惊人的双手,我大概有些猜测了。
“不必对我用敬称,朱乃,我很喜欢你,叫我渚月就好。”
她的身子太弱了,就连坐着听我说话都有些喘不上气,却很温柔的让侍女给我端来一大盘当季水果,还有舒服的软垫。
“我很幸福呢,渚月。”她这样说。
“虽然夫君不爱我,但也没有克扣我的吃穿用度,愿意给我请医师看病,而且,我有最可爱的孩子们。”
我感到不解,但这些弯弯绕绕的感情我也没办法去表达,看着朱乃满足的表情,也不好意思多做评价。
“渚月已经见过岩胜了吧,他刚刚告诉我他遇见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漂亮姐姐,还给了他好吃的。”
“是啊,真是个好孩子呢。”
“我还有另外一个孩子,和岩胜是双生子,缘一,过来吧,不要害怕啊。”
在另一头,头发有些乱的男孩子睁大眼看着我们,看到朱乃挥动的手才慢吞吞走了过来。
“来,这位是渚月,是父亲的朋友哦,她也会给我治病呢。”
被叫做缘一的男孩子和岩胜很像,但他看起来有些呆呆的,更卷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只腼腆的小熊,左面额头上有着火焰一般的纹样。
他这样沉默不语着,和沉默的溪水无二。
朱乃将缘一拥在温暖的怀中,她略带歉意的告诉我缘一先天暗哑,所以给他做了日轮花饰耳饰用作祈福。
“岩胜作为兄长,平时也很照顾缘一,我很欣慰呢。”
“缘一啊,我的缘一。”她说,“你会幸福的哦。”
“缘一,要不要尝尝红豆糕呢。”我掏出了剩下的一堆红豆糕,“很好吃的,吃了这种甜滋滋的食物就会感到幸福。”
缘一红色的双眸好像有些朦胧,看着我递给他的糕点,想了想,才接了过来,又小口尝了尝。
看来是喜欢这个味道,他的眉毛微微上扬了一些,朱乃很高兴的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袋。
这样欢快的气氛直到缘一离开,朱乃才恢复了初见时的忧郁。
“我……知道活不了多久,现在就只是担忧岩胜和缘一。”
“渚月,可以不要告诉岩胜和缘一我的病情吗。”她几乎是恳求地说着。
我答应了。
“剩下的日子,我会尽我所能,让你不再这么难受。”
她的眼角微微湿润,但却笑的很甜蜜。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啊。”
“那就请一直开开心心的吧,朱乃,我还是喜欢你开心时的样子。”
为她抚去眼角的泪痕,扶着让她尽可能轻柔的躺了下去。
“谢谢您,渚月。”她仰着头,说。
“我多想活得和您一样潇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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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国君还是让我住在了这里,说是不放心朱乃的病情,让我不必客气,当成自己家就好。
有着早起习惯的我每天在院子里散步都会遇到独自一人奋力挥剑的岩胜。
他看到我,似乎很是意外。
“渚月姐姐,起的真早呢。”
“岩胜才是啊,太阳还没升起就在努力训练了,真棒。”
他握着一把木剑,因为运动的缘故身体正在冒出肉眼可见的蒸汽,听到我的夸奖后有些不自在的“嗯”了几声,就继续挥剑了。
不得不说,继国宅简直大的要命啊,和我之前在花街的居所相比…不,简直没有相比的必要。走到后面,茂盛的绿植更是让我差点迷路,顺着依稀可见的脚印,我来到了一个看着像仓库的屋子。
“哎,缘一?”
低下头,看到了站在腿边抬头看我的缘一,他手里抓着一大把草叶。
“你是迷路了么?”我一把将他抱起,他平淡的面庞有些茫然。
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重,我很轻松就可以抱起他,暖呼呼的。
他向我指了指在一片杂草中的屋子。
“你住在那?”
他没有应答,但大概率就是那了。
等走到有木板的地方时,我才轻轻地放下了缘一,他拉着我的衣服,不肯让我走。我干脆坐在他旁边,看他慢悠悠地在那把长叶里挑选出粗细适宜的,然后用灵巧的小手编来编去,一眨眼,一只可爱的小兔子就出现在他手中。
“嚯。”
真是灵巧。
他捧着小兔子放在我的手心里,然后抬起头又望向我。
“给我的吗?”
他点点头。
“真可爱,不光是在说小兔子,也是在说缘一哦。”
我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发,手感很舒服,就像是我之前摸过的长毛猫一样。
就这样靠着我的怀里,像是个小太阳呢。
他这样坐了一阵,等到把所有的草都编成小兔子后,又拽了拽我的袖子,好像是要进屋子里去。
“你想让我进去吗,缘一。”
他又点点头,不过这次好像心情更好了些。
但我的心情立马又差了很多。
看里面的摆设,缘一应该是长期住在这里的,可是实在是太小了,只能容下三叠榻榻米,虽说缘一还是个几岁的孩子,但就连下人都不住这么寒颤的地方吧。
缘一不是继国君和朱乃的孩子吗,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我不懂…我完全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
缘一还是疑惑地盯着我,他从一旁的柜子里掏出个草编大兔子,然后慢慢的爬过来,眼神亮晶晶地放到我的面前。
“谢谢你,缘一…”
我拿起那只栩栩如生的兔子,和我的小兔子放在了一起。
“我会每天来看你的,你一定要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哦,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真是难过,一大早就碰到了这种事情,我有些郁闷的离开了那里,顺着早上的路返回,又碰到了岩胜,不过他总算在休息了,正在盯着眼前的风景发呆。
“渚月姐,您好像很难过呢。”岩胜担忧地问我,“是有什么烦恼吗。”
我干脆顺水推舟,和他坐在一起。
“是啊,我想问问你弟弟的事情。”
他立刻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但神情也变得有些黯淡。
“你说缘一啊,他是我的胞弟。”
“听母亲说,我和他一同诞生时,父亲本就忌讳【双生子即不详】,缘一脑袋上又有天生的胎记,所以父亲差点失手摔死缘一。”
他说这话时,也很难过吧。
“母亲力挽狂澜,甚至不惜拿出她的家族来威胁父亲,这才保下缘一,可是父亲就是不喜欢缘一,甚至都不愿意给他安排个正常的居所,就那样把他一个人丢在东面的仓库里,自生自灭。在我记事起,向来好说话的母亲只有在关于缘一待遇的事情上,才会硬气一点。”
“后来,母亲和父亲大吵一架,父亲非常恐怖地打了母亲一巴掌,自那之后,母亲本就不健康的身体越来越差,父亲也不准我去看缘一了。我只能在完成师傅布置的任务后悄悄地去看看缘一,毕竟是我的弟弟,我也很担心他呢。”
“如果可以的话,渚月姐姐能否在我和母亲看不到的地方,多关照关照缘一呢。”
他有着几分期待,但好像又觉得这个请求有些自以为是,所以眼神躲避着我。
“我很乐意呢,岩胜还真是个好哥哥。”
我的直觉果然没有出错,在昨天遇见继国君时,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他周边隐晦的气息,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他变了很多,估计就是在加入军队,得到大名青睐的那一刻起,年少的愿望全都变质了吧。常常说最难得的就是保持初心,毕竟每个人最初都只是一张纯洁无暇的白纸,若在成长途中无法坚持到底,终究会染上欲望的颜色。
“神女大人,我的愿望是希望大家都能吃饱饭,不用每天都这么忙碌!”
继国君小时候的愿望我还记着呢,他那时脸上一直都挂着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虽然有时候饭都吃不饱还是会乐呵呵地告诉我他们家里的大黄生了几只狗崽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成为帅气威武的武士大人。”
我问他为什么。
他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当然因为如果我成为了顶天立地的武士大人,我们一家就可以过上好日子啦!母亲可以用那种叫做【丝绸】的漂亮面料做几身时髦的衣服,父亲也可以带上威风的乌帽子,弟弟妹妹也可以每天都吃到喜欢的白米…嗯!决定了,我以后一定要成为武士大人!”
愿望实现了,但你现在还是以前的自己吗,继国君。
“你这样真的让我很烦恼哦,神女大人。”继国君依旧是呆在那个黑沉沉的房间,他听着我的疑问,露出这个看起来很怪异的表情——眉毛下垂,嘴角却高高拉起。
“我家里的事情自然会被我处理啊,你这样质问我难道是觉得我还是以前那个脑子里缺根筋的混蛋吗。”
我感到一阵恶寒…为什么会把曾经的自己比作混蛋呢。
“继国的事情我会处理妥善,所以呢,你只用在这里帮朱乃看好身体就是。”
就这样用几句“我会处理”就想打发掉我,我也不想多和他寒暄了。
“为什么把缘一丢在那种地方?他甚至有时候连饭都吃不饱。朱乃体内的毒你又该怎么解释…虽然我一贯认为自己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性子,但你太过火了,继国君。”
“你把你的初心丢到哪里去了?现在醒悟还来得及……”
“够了。”他不耐烦的打断了我。
“我今日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麻烦你先下去息休息吧。”
这相当于直接在赶我走了,我倒没不识趣到这个份上。
在见到朱乃的第一刻,我就觉得她好像中了毒,不过当时只是猜测,可是后来听了岩胜的说法,这个想法倒是有些可能了。
刚才也算是试探吧,没想到居然没被否认……
心情如何呢?肯定不算好啊,一个明明根正苗红的好孩子在自己眼前已经变得越来越偏执,刚开始是为了利益而联姻,到了现在甚至可以对妻子和亲生骨肉下手。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呢?人类为什么会这样呢?
若是人都已经【恶】到这种程度,那么鬼呢?
我不敢想。
那日遇到的自称鬼之始祖的鬼舞辻无惨,果真是个烂摊子啊。
哎…
好麻烦……
每日午后,朱乃那时的心情最好,我选择在那时为她号脉。
体内积攒的毒素已经多到无法忽视的程度了啊,这药也不知在哪寻得,妙就妙在可以不知不觉的侵蚀掉人的生气,却不伤内脏一点。
“渚月。”朱乃摸着我的脸颊,一脸担忧,“你怎么哭啦。”
我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脸上的温热,用麻木的左手探上眼,果然有源源不断的眼泪滴落。
“啊…抱歉啊,朱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朱乃立刻抱住我,用她温暖的手掌轻拍着我的后背。
“想哭就哭出来吧,渚月,总是憋着对身体不好呢。”
“为什么这么悲伤呢,我感到了你心里的痛苦,是有什么麻烦吗。”
“我……”
我又该如何说出口。
难道要告诉朱乃,她的丈夫其实早就给她下毒了吗?这个程度,无论怎么看都是从结婚时就开始下毒了吧……
她会绝望成什么样子啊!
我怎么舍得,怎么愿意让朱乃变成那样…
“我很好哦,朱乃。”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朱乃笑呵呵地抱着我摇了摇:“偶尔,也可以依靠我嘛,总是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我很喜欢渚月强大的样子,但是,人都有软弱的一面。”
“所以啊,请多多依靠我们吧。”
多么温暖…多么美好…这就是母亲的怀抱吗?
我的母亲的记忆几乎没有,只记得模模糊糊的几个色块。
我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在朱乃怀里大哭了一顿,真是丢脸,明明是医师还这么任性,本来都哭的有些喘不上气了,一双小手突然在我后背锤了锤。
是缘一,正在担忧的看着我呢。
我哭的更大声了。
在那之前,我的情绪一直都是和缘一一样,淡淡的,波澜不惊。
但那次我大概是除了名为【悲伤】的情绪,被那种难以言喻的事情要挟得实在是没法调节从未发生过变化的情绪,所以哭了个彻底吧。
在那之后,缘一好像更频繁的出现在我面前,除了会给我草编的其他小动物外,偶尔还有他收集的好看石头,通通给了我。
“全都给了我,缘一怎么办?”
没想到缘一居然朝我露出一个笑容,他不语,只是一味的给我塞东西。
岩胜好像也通过朱乃知道了我的事情,所以他也常常邀请我和他一起去偷偷看望缘一和朱乃。
“父亲现在对我越来越严格,虽然所是好事,但却完全不允许我去看母亲和缘一了。”
他的脑袋低垂着,已经逐渐修长的手掌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哪一天母亲突然离开我们。”
“渚月,你说,父亲他真的有心吗?”
“母亲已经病重到那种程度,他还是不依不饶…我,我作为长子…我该怎么办。”
岩胜说到后面,越来越语无伦次,他还是在我面前第一次这么失态。
在外人眼中不可一世的继国家族,内里已经成什么样子了啊。
病态的家主、命不久矣的妻子、被压力支配的长子,以及,被单方面宣布【死刑】的次子。
哎?怎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