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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苏晓的生活,骤然被拧回了“打工”的轨道。

      玲珑阁后院的小厢房,沈砚靠墙闭目,周身萦绕着“虎落平阳”的郁气。苏晓收拾停当,准备去前铺。

      “等等。”沈砚忽然开口,眼睛没睁,语气是他一贯的冷嘲,“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去给人擦桌子都怕你碰碎了东西。陈掌柜心善,你可别真把自己当个角儿,给人添乱。”

      苏晓回头,冲他弯眼一笑,那笑容干净又透着一丝说不清的狡黠:“少爷放心,我就算碎,也先碎那些该碎的。”说罢轻盈转身。沈砚在她身后睁开眼,眉心微蹙。

      她随陈掌柜进了前铺。陈掌柜虽感念她解围之恩,但安排的多是擦拭柜台、归整货品的轻省活,工钱也给得厚道,足够两人度日。

      “苏姑娘,先熟悉着,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陈掌柜勉力维持着和煦的笑容,昨日还像宝一样地捧着她,今日却半点不让她触碰核心的匠作活计。

      铺子里另有两位老师傅,一位姓胡,一位姓孙,都是跟着陈掌柜多年的老人。初见苏晓,见她年纪轻轻,又是女子,虽听掌柜提过她昨日出尽风头之事,也只当是运气好或有些小聪明,眼神里带着惯有的审视与淡淡的不以为然。

      那胡、孙两位师傅不加掩饰的打量中带着审视,让她很难忽视。她稍加一想就明白,左不过新人被老人排挤,东家也插不上手。

      苏晓也不反对,只安分做着杂事,目光却总忍不住飘向工作台。那里散落着几件待修的首饰:一支银簪的缠枝梅花松脱,一枚玉环的鎏金扣头有些歪斜,还有几件旧银饰色泽黯淡。

      这日,胡师傅正对着一支镶嵌小颗碧玺的银簪皱眉,镶嵌的爪扣似乎有些问题,碧玺微微晃动,他却一时找不到症结,又不敢贸然用力,生怕损伤宝石。

      苏晓擦拭完这边柜台,状似无意地轻声道:“胡师傅,这支簪子的碧玺爪扣,左下第二爪的弯钩角度似乎比其他的稍平了半分,吃不住力,所以宝石微晃。若用小钩针从内侧极轻地调整一下弧度,或能解决。”

      胡师傅一愣,眯起眼仔细看了看她指的位置,又拿起放大镜端详,半晌,脸上掠过一丝惊色。他依言用极细的工具小心调整,果然,那碧玺立刻稳固了。

      他抬头看向苏晓,眼神里的轻视褪去些许,换上探究:“丫头,眼力不错啊。跟谁学的?”

      苏晓谦逊地笑了笑:“家传的些许皮毛,让师傅见笑了。”

      孙师傅在一旁瞧着,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没说话。

      就这样过了风平浪静的几日,属于苏晓的机会很快来了。

      一位老主顾送来一柄极其精致却损坏严重的累丝金凤簪,凤尾部分好几处细如发丝的金丝断裂、缠绕,部分点翠脱落,修复难度极高,且用料考究,稍有不慎便会彻底毁掉。

      陈掌柜本想让两位老师傅联手处理,两人却都面露难色,怕担责任。

      孙师傅瞥了一眼正在旁边清洗银器的苏晚,忽然开口:“掌柜的,既然苏姑娘是家传手艺,眼力又好,不如让她试试?也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开开眼。”

      话里听着是抬举,实则藏着刁难。这等精细复杂的修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都头疼,一个黄毛丫头岂能胜任?分明是想看她出丑。

      陈掌柜有些犹豫,看向苏晓。

      苏晓放下手里的活,擦净手,走到近前仔细看了看那金凤簪。破损确实严重,尤其是几处累丝盘绕的云纹,断丝纠缠,几乎难分彼此。

      沈砚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通往后院的帘子旁,抱臂倚着门框,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锐利地扫过那支金簪,又落在苏晓沉静的侧脸上。

      众目睽睽下,苏晓点了头。她没有去看沈砚,但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存在。

      她沉吟片刻,在众人或质疑或看戏的目光中,点了点头:“我可以试试。不过需要一些特定的细工具,和一点时间。”

      胡、孙两位师傅交换了一个眼神。孙师傅扯了扯嘴角:“工具我们这儿都有,苏姑娘需要什么尽管说。时间嘛,掌柜的宽厚,自然不会催你。”

      苏晓要了最细的镊子、钩针、玛瑙刀,又请伙计去买了一小罐特制的、黏性极弱易于后期清理的临时固定胶。

      她没去动那最难处理的凤尾云纹,而是先从那几片脱落的点翠开始。她用自制的微型竹签,蘸取极少量的胶,在放大镜下,一点一点地将薄如蝉翼的翠羽准确粘回底胎,边缘拼接得几乎天衣无缝,颜色过渡也处理得极其自然。

      仅这一手,就让原本等着挑错的孙师傅眼神变了变。

      接着,她开始处理断裂的金丝。她没有急着去拉扯或焊接,而是用细钩针和镊子,耐心至极地将缠绕的丝线一缕一缕地理顺、归位,对于实在无法复原的极短断丝,她用从废料中提炼出的、成色几乎一致的金丝,以几乎肉眼难辨的“接丝”手法续上,再用极小的火头和硼砂,在几乎不可能的角度进行微焊。

      整个过程,她的手稳得像磐石,呼吸都放得极轻,神情专注得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存在。

      胡师傅不知不觉凑到了最近处,眼睛越瞪越大。这种对细微之处的掌控力,这种近乎艺术的修复理念,绝非寻常匠人能有。

      最难的那处云纹,苏晚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当最后一根错位的金丝被拨回原位,与相邻丝线完美衔接时,整只金凤簪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凤尾舒展,点翠鲜亮,那些破损之处竟几乎寻不到痕迹,唯有在极其仔细的观察下,才能发现一丝修复过的、却已融入整体的精妙。

      “成了。”苏晓长舒一口气,放下工具,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和手腕。

      陈掌柜激动地拿起金簪,对着灯光反复查看,连连赞叹:“妙!太妙了!浑然天成,巧夺天工啊!”

      胡师傅抚掌,看向苏晚的眼神已满是佩服:“苏姑娘,老头子我服了!这手‘以修补无’的功夫,没有十几年静心磨炼,绝到不了此等地步!敢问姑娘师承究竟是哪位大家?”

      孙师傅也老脸微红,之前那点刁难心思早已烟消云散,真心实意地拱手:“先前是老夫眼拙,多有得罪。姑娘手艺,确在我等之上。这玲珑阁,姑娘当得起一声‘师傅’。”

      苏晓连忙还礼:“两位师傅折煞我了。我不过是占了家传和一些取巧心思的光,论经验火候,远不及二位。日后还需向二位多多请教。”

      “成了。”苏晓吐出一口悠长的气,这才感到指尖因长时间用力而微微颤抖,额角也沁出细汗。

      赞叹声轰然响起。陈掌柜激动不已,胡师傅真心叹服,孙师傅也讪讪拱手。

      就在这众星捧月的时刻,一道月白身影拨开人群,径直走到工作台旁。是沈砚。

      他没看那支辉煌的金凤,而是先一把抓过苏晓刚才放下的、边缘最锋利的那把细钩针,“啪”地一声合拢,丢回工具盒深处。

      然后,他抓起苏晓的手腕。动作看似粗鲁,力道却控制着没弄疼她,将她一直无意识微微颤抖的指尖摊在自己掌心。

      “抖成这样,还成了?”他拧着眉,语气硬邦邦的,依旧是他那副嫌弃的调子,但指腹却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点笨拙的力度,按压揉捏着她过度劳累的虎口和指关节。他的指尖有些凉,触感分明。

      苏晓愣住了,周围人也愣住了。

      沈砚仿佛才意识到举动不妥,耳根迅速泛红,猛地甩开她的手,别开脸,声音更冲了:“看什么看!废了手谁干活?掌柜的还等着你赚银子呢!”

      说完,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转身,快步走回后院,只留下一个略显仓皇却挺直的背影。

      苏晓看着自己被他揉过、似乎残留着一点异样温度的手指,再看看他消失的方向,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头那点疲惫,竟奇异地被驱散了大半。

      陈掌柜和老师傅们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胡师傅甚至捋着胡子笑了。

      当晚,厢房烛火昏暗。

      苏晓趴在桌上,对着一叠草纸勾画首饰图样,眉头微蹙,线条稚拙。她画得专注,却到底不是专门学画的,线条时而滞涩,比例偶有失调,但她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透过这些稚嫩的草图,已看到了未来店铺琳琅满目的景象。

      沈砚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一卷从陈掌柜那儿借来的旧账册,目光却久久没有落在字上。烛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上跳跃,鼻尖微微翕动,嘴唇无意识地抿着,全然沉浸在她那个“揽月阁”的梦里。那模样,竟有几分……说不出的生动。

      他看了半晌,忽然放下账册,起身走了过来。

      “画得什么鬼样。”他冷淡点评,却在空白纸上利落勾线。寥寥几笔,一支结构精准、纹样雅致的莲花簪便跃然纸上,笔触流畅,细节精妙。

      苏晓看得眼睛发亮:“少爷,你画得真好!”
      沈砚笔尖微顿,侧脸线条在烛光下略显柔和,语气却依旧硬邦邦:“尚可。”他将草图推过去,“比你的鬼画符强些。”

      苏晓毫不在意他的贬损,捧着草图如获至宝,笑眼弯弯:“以后铺子的图样就靠少爷了!”

      沈砚别开视线,重新拿起账册,低低“嗯”了一声。烛光摇曳,映出他微不可察上扬的唇角,和耳根一抹淡红。

      厢房静谧,只余炭笔划过草纸的细响,与某种悄然滋长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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