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他不知道的事 ...
-
那一夜,冯绥清很晚才勉强睡下,因为提到了这些事情。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可是一提起来,她还是会忍不住心头猛跳。
他们是去年十一月底分手的,分手以后,除了在冬东的那几次、李思之来医院找她的那次,还有这几天因为他爸妈打电话的几次,他们就没怎么联系过。其实她的心里很坚决,知道这段感情已经没有什么未来可言。可是他爸妈第一次骚扰她之后,李思之发短信过来,他的电话一打通,她还是忍不住哭了。
理性无法战胜感性,也无法抹去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的记忆。她很想真的忘掉他,可是事实摆在这里。
冲散他们的是现实的困难与折磨,而不是他们渐行渐远的内心。
他们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分开,起码,也要先直视内心的不舍与不安才行。
她的脑海里反复闪过他们分手时的情景。
那天,他们约好了一起出去吃饭,她还特地穿了一件很喜欢的新衣服,他也一样。他们去了第一次约会吃的那家饭店,点了很多喜欢的菜,还久违地去石子江边转了一圈。
走到一处路灯下的时候,李思之突然吻她。她还记得他那时的表情。他突然停下来,说她的头发乱了,装模作样地给她捋额前耳边的碎发,又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随后低下头,在她的鼻尖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她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以后笑了,搭着他的肩膀回应他。可惜那一天人很多,他们又有点害躁,觉得这样是不是没有素质,刚亲完就像小孩一样灰溜溜地走了。
他们牵着手回到冯绥清的家里。家里客厅的灯泡坏了,还没来得及修,只能靠沙发旁边的那盏小灯照明。他们在昏暗的客厅里紧密拥抱,像刚刚谈恋爱时那样接吻。小心翼翼的、不带任何色欲的吻。接完吻,他们躺在沙发上聊天,冯绥清说想和他去旅游,说完,又扭头看见放在茶几上的病历和片子,突然就哭了。
冯绥清抱着李思之哭了,说:要不我们就试着到此为止吧。
一切就这样结束。
她想得很入神,没有听到旁边楚影的呼唤,楚影叫了她好多次,她才反应过来。她挪动转椅凑过去,跟楚影谈论工作的事情。
“你……你和他还好吧?”楚影话锋突转,“看你昨天魂不守舍的。”
冯绥清愣了两秒,轻轻地笑了笑:“你怎么对他那么关心?”
楚影顿觉尴尬,不自然地靠着椅背,整个人往后仰:“你昨天那个样子……我只是问问,你别多想。”
冯绥清说:“没什么。只是想起他爸妈不太高兴。我下午还得去见一下客户,外国人。”
楚影一歪脑袋:“你不是不喜欢跟外国客户打交道吗?”
冯绥清说道:“行情不好,难道我要吃老本啊?见一下客户嘛,没什么。就是这英语很久没说了,有点生疏。要不你陪我去吧?你下午有事吗?”
他耸了耸肩:“没事,你要是要我陪,那我就奉陪了。”
冯绥清笑了:“行啊。这单子要是谈成了,提成分你一半。”
楚影轻轻地笑了一下。他看着她,心里总有股说不出的感觉,觉得她变了很多。
以前和她相处,虽然不尴尬,但是也因为她有男朋友的缘故比较疏离,没有像现在这样,每天都很亲近地相处。以前总觉得,有一层无形的薄膜阻隔着他们两个,可现在不太一样了。
他们之间的那种回避感已经减少了很多,起码,冯绥清还会光明正大地和他一起单独吃饭。
冯绥清又凑了上去,坐在他旁边看他的电脑。
楚影一扭头,冷不丁地看见她这样坐在自己旁边,又猛地站起来说要去茶水间。他直直地往茶水间走,在办公室门口和楼姐擦肩而过。
“绥清。”
冯绥清看见是楼姐,连忙站起身迎上去,摆出一副热情耐心的笑容:“怎么了楼姐?”
楼姐也温柔地笑了笑,走过去揽着冯绥清的肩:“总经理找你……”
冯绥清应下:“好。”
楚影从茶水间出来,回到办公室,没有看见冯绥清。座椅上的大衣外套还挂着,手机也没有拿走。他回到座位上继续工作,可是脑海里挥之不去刚刚冯绥清靠在桌上看他的样子。他又想到大三的时候,她和李思之在一起时的场景。
他还记得,那年的春天来得很晚,就跟今年一样,三月份的时候,他们都还穿着大衣或者棉服。他难得没去兼职,有了点空闲的时间出来锻炼,穿着薄薄的衣服跑了好多圈,刚跑完打算回去,听见操场那里传来一阵喧闹。
他有点好奇,凑过去瞧了几眼,看见李思之正一脸紧张地看着冯绥清,冯绥清神态自然,像是知道会发生什么。
其他同学围着他们两个,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他记得李思之那手足无措的样子,好像还顺拐了。过了几秒,冯绥清问:“你的花呢?”李思之这才反应过来,慌乱地看向身后的人群,从同学那里把花拿了过来。
然后他就没看了,只听见一阵笑声。
她会去见他吗?因为他父母的事情。
其实他觉得,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知道冯绥清的内心在动摇,分手这个事情,并没有让她放松多少,反而像一块石头一样继续压着她。
而且他觉得,还有她还对李思之的不舍,加上他们之前在一起很多年了的缘故。他们之间并没有真的处理好关系,分手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很草率的决定。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她的心还是偏向他的。
“哥,哥?”步捷叫了楚影好几声,楚影都没有应。
步捷觉得奇怪,怎么绥清姐一走,他就跟掉了魂似的。
“哥?”步捷拍了拍楚影的肩膀,“明天我要去拜访,你有时间吗?能陪我去一下吗?”
楚影终于清醒过来,看见步捷站在自己面前,他愣愣地点头:“啊……行。在哪个区啊?我今天下午要跟你绥清姐一起出去。”
步捷说:“在明山,有点远。哥,你真能陪我去吗?”
楚影笑了:“以前在四卓我都带着你去,明山还能不带着你?去。就是你跟绥清姐说了吗?”
步捷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说了啊,这个客户是招标的,我之前回去看我爸的时候顺路去拜访过一次,那个老板人还不错,还夸我呢。这次去拜访,下次招标基本上就内定了。”
楚影耸了耸肩:“那还不一定。”
冯绥清从总经理那里回来了,回来以后,表情都显得轻松了一点。见二人聊得热烈,她问:“怎么了?那么开心?”
楚影说:“她明天要去拜访,让我陪她去。”
冯绥清回答:“哦,这个。不过我觉得还是单独去比较好,那家公司我接触过,怎么说呢……之前陪着小黎去的时候,她还给我脸色看。小黎一个人去,她就很慈爱。估计那个老板喜欢小辈。”
楚影听了,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也对。
冯绥清说:“小捷,如果你担心一个人没信心,就让你哥陪你去,我、小黎,都能陪你去。但是我觉得还是早点锻炼起来好。你在前东家那里也谈了那么多大单子,总不能都是你哥陪着你谈成的吧?”
步捷深深地叹了口气,两只手撑在桌子上:“没办法,给得太多呀。我紧张。”
冯绥清说:“没什么好紧张的。就是这么一回事而已。你哥以前内向多了,他还能去陌拜人家呢。你本来就能说会道的,不比他强。”
听到冯绥清这样说,楚影又忍不住笑了。
其实以前他不怎么喜欢这个职业,最开始的时候,花了很长的时间去适应这样的工作状态。
人要外向,要活络,说话做事要大大方方,不能扭捏。还得会来事、厚脸皮,得守得住寂寞,经得住忙碌。
当时那份工作,也是冯绥清让他去试试的,因为那会儿他缺钱,她就问他愿不愿意,如果愿意,就自己去找找看。
销售?我真是干不来,开个口好难。
可是你现在缺钱啊,你别说为了你自己啊,为了阿姨你也得逼着自己开口。而且我跟你说实话吧,这个社会上百分之九十的工作都是销售,你逃不掉的。我一个朋友干律师,那律师也是半个销售呢,思之不是金融投资顾问吗?他也算销售啊,没什么的。
如果是学历,那就更不用说了。房霖有个朋友,还是北京的一所985出来的呢,现在在工地打灰。你也对自己宽容一点嘛,毕竟事业刚起步,而且又不是拉不下这个脸,不管怎么样都是钱最要紧,你先做着,大不了你没法适应,再换别的呗。
就是那次之后,他试着去一家4S店做了销售。从一开始的不知道怎么开口,到后面可以为了让客户买车去接她家的小孩。
下午见完客户以后,晚上还有个饭局,是冯绥清和他一起。那个甲方杜总爱喝酒,但是脾气不错,别人喝不来,也不让人家喝。
楚影有点局促,站起来拿起酒杯。杜总大手一挥,爽快地笑了笑:“没事,小楚,我就是爱喝酒,你们晚上还得开车,就不要喝了。这个龙井你们喝一点嘛,我从齐门带来的。”
冯绥清站起来敬酒,笑得十分得体:“杜总,我们也合作过很多次了,小楚虽然来公司没多久,也是行业里的老人了,说话做事您都可以放心。有什么事情啊,你跟我跟他都可以联系的。”
杜总爽快地喝了杯酒,咧着大嘴一笑,满意得不行:“行。小冯啊,你这人敞亮,说话做事可真像我女儿,怪不得你们是朋友呢。越澜那孩子老跟我提起你,说你人靠谱。合同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但我可说好啊,这货要是出什么问题,我还是得找你啊。”
他们吃到很晚才结束,出酒店的时候都快十点了。
冯绥清酒量好,又不怎么上脸,看上去还是很清醒。楚影面子上挂不去,还是喝了一点,只喝了几杯,就觉得身体热,把大衣外套脱下来,被冯绥清拦住。
“你脱外套干嘛?今天那么冷。”
楚影闷吭了一声,把外套给穿了回去。他们站在马路边等代驾过来,等的时候,一起百无聊赖地看着对面的光月广场。
现在还特别冷,一眼望去,一片萧瑟。成排的樟树立在那里,只有树干的白漆比较显眼。草坪也是灰灰的,看上去很没有生气。整个广场,只有中间的那块立碑是闪闪发光的,上面刻着捐赠人的名字。
在穿林,有很多这样的建筑。穿林人喜欢做生意,出门在外赚了钱回了家,就爱捐钱。今天捐一栋楼,明天成立一个奖学金项目,都是常有的事情。
冯绥清看着远处立碑上的名字,突然想起来,她以前初中和高中的时候,拿过他项目的奖学金。
今天下午刚下过雨,空气中还弥漫着冰冷的水汽味。柏油马路的路面还湿哒哒的,在路的两边窝出一个个小水洼。
楚影指了指旁边的那栋大楼:“我以前在那里工作过。就是我从4S店辞职以后跳槽去的地方。是家小公司,真的什么也没有,连卡都是从别的渠道倒卖来的。”
冯绥清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那栋大楼的名字,和祥大厦。其实那就是一栋普通的写字楼,里面有很多小公司,因为租金贵,公司老是跑路,在穿林本地的名声并不是很好。
她说:“以前房霖也在那里干过,她想过渡一下,就去那里干了几个月,然后发现太忙,忙到她不能复习,就跑了。”
提起房霖,楚影有点羡慕:“她命好。爸妈宠着吧,她哥她嫂子也宠着。人又上进,还有家里人给她兜底。”
“没有什么好与不好的,你只看见了她的好而已。她前几年备考的时候也很苦。”冯绥清的眼里露出一丝不舍,“怎么,你羡慕吗?”
楚影说:“羡慕。”
冯绥清扭过头:“切。李思之也老这样说。”
听到这个名字,楚影的眼皮子跳了一下,两个人突然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冯绥清主动提起:“他周末来找我。”
“啊……”楚影别扭地点了点头,有点不敢看她,将目光移到远处的红绿灯,“你们两个的事情,我一个外人……”
冯绥清语气平淡:“也说不上什么外人不外人的。没有必要瞒着你们。还在接触。”
楚影心里溢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一根根细细的针在他的心上戳。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只能干笑了几下。
氛围更加沉默。
冯绥清说完,心里一紧。
这时突然刮起一阵冷风,冯绥清冷得受不了,把折起来的毛衣领子往上拉。她觉得有点冷,想进车子里坐,让楚影把车门打开。
楚影按了按车钥匙,让冯绥清坐进车里,自己也走过去,走到她的旁边的时候,后面突然开来一辆车,速度很快,开着闪光灯按着喇叭。楚影的耳朵一阵刺痛,转过头时车已经开过来了,他来不及多想,把冯绥清挡在身后。
车疾驰而过,轮胎压过他们身前的小水洼。楚影的裤脚和大衣下摆都被溅湿,还好穿的都是深色系,不仔细看还不太明显。
冯绥清不满地看向车驶去的方向,一阵抱怨:“我就说穿林到处都是神经病。就没有人好好开车。”
他接过冯绥清的纸巾,随意地擦了擦,说:“没事。送去干洗店吧。”
街道上突然只剩下他们两个。不管是往前还是往后,都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整个世界看上去都湿漉漉的。
他们一起坐进车里,坐在车的后座。
他问冯绥清:“那个杜总什么来头啊?”
冯绥清说:“他前东家是万府,后来公司内斗他自己出来单干了。就是现在的东山,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也是之前通过楼姐认识的他女儿,他女儿帮我促成的。”
“哦。”楚影想起晚上杜总提到过的那个名字,“就是那个越澜?楼姐的人脉还真不少。”
“当时好像是要干嘛来着……那时候楼姐和公司的领导闹了矛盾,我稍微帮了她一下。那个杜小姐是个律师,我妈不是被车撞了吗,我就找她帮我们打了官司。其实也没有什么事……”
楚影问:“那当时赔了多少啊?”
冯绥清回答:“四十万。但是那家人本来也没钱,也就拿得出那么多了,听说是到处借钱和贷款凑的。我妈住ICU就花了十几万。后面还一直挂尿袋、打钢板、复健。我都不知道那两年究竟在忙什么,感觉一睁眼就是在医院走廊。连CT我都会看了。”
“我还记得当时接到电话,那边的警察说我妈被撞了,我还不相信,到医院的时候她全身都是血,我都认不出来了。我哭得太厉害,签字的时候一直手抖,签不下来,最后还是思之签的,他骗医生说他是她的女婿。还好他手上戴着订婚戒指,不然都瞒不过去。”
楚影问:“那会儿你们是不是刚订婚?”
“是啊,不是还请你去吃了订婚席吗?”冯绥清说,“然后因为这个事情,我们就一直都没领证。也没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
楚影心里很堵,总觉得自己眼睁睁地错过了可以帮助她的机会。而这几年他又几乎消失在她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