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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合同归我定的那一天 ...

  •   晚七点,北三环堵得水泄不通。

      许了了刚从昌平见完客户,电脑包里夹着签完字的合同,马不停蹄往朝阳赶。

      “姑娘,您看咱这一时半会儿真动不了。”司机转过头,放大导航页面,触目惊心的红占满整个屏幕,满脸无奈。

      “那行,师傅您看哪能停就让我下了吧。”女生从后座探出头来,留下很灵巧的笑。

      抬头看了圈,幸好已经到了公司附近,她熟得很,果断下车。

      还有五分钟。

      要不是老许早上出门前耳提面命要求今天必须见个面,她才不来挤这个热闹。眼下车企的进口合同刚到手,三天就拿下了原本预期一礼拜的活,想都不用想法务那张臭脸——回公司肯定有一场恶战要打。

      算了,还是先应付小老头吧。

      ——

      日料店的服务员轻巧地递过鞋套,弯着腰在前头带路。

      门帘半掀起的时候,包厢里的客套也随着停了下来。

      老爹笑盈盈地过来迎接,顺势就要介绍身后的年轻人——

      一路扣到顶的衬衫,半框眼镜后促狭的细长眼睛,以及想象中那张臭脸。

      “我来介绍一下,小计,法学高材生。”

      臭脸恬不知耻地向她点头,伸手:“计遇,初次见面。”

      计遇,王八蛋。每次把她的合同打回来重审,她钉钉消息里永远的钉子户,看到邮件就八九不离十是他找茬的王八蛋。

      现在居然坐在这里假装好人和自己老爹喝茶?不知道地还以为他蹲合同蹲到丧心病狂要跟踪自己了。

      她永远忘不掉自己进公司第一次签单这人趾高气昂地揭她短的样子:

      “你选了对方法律作为适用法,却把争议解决地放在国内。”

      “这在谈判桌上是优势,在执行阶段是灾难。”

      “真出事,你赢了判决,也未必拿得到钱。”

      他顿了顿,又补一刀:

      “销售只负责签单的话,这条确实容易忽略。”

      气不打一处来。

      许了了盯着他,脑子里嗡的一声。

      一整天的疲惫,记忆里被当众挑刺的难堪,被老爹坑蒙拐骗来和死对头相亲的恼羞成怒,一齐涌了上来。

      “行,”她冷笑了一声,“上个月刚驳了我三份合同,说初次见面是不是太客气了?”抽出电脑包里的合同,丢给对方。

      “工作上的事情,下周一回公司再谈;工作外的,免了!”不顾老爹一脸莫名其妙,许了了扭头就走。

      “要是哪天合同、规则、条款、贸易术语都归我定,”她甩下一句话,“我倒要看看谁还能拿这些破纸恶心人。”

      日料店暖黄的灯光骤然剧烈地闪烁起来,像垂死挣扎的心跳,忽明忽暗。许了了还没来得及皱眉,一股天旋地转的失重感便猛地攫住了她,仿佛脚下地板瞬间塌陷。膝盖骨传来“喀”一声脆响,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直挺挺向前扑去,重重砸在了一片冰冷彻骨的金砖地面上。

      不是跪,是被按下去的。

      骨头撞上去的那一下,她眼前直接黑了一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尖细的声音在大殿里拖得很长。

      许了了猛地抬头,视角很低,视线里只有一截绛色袍角,和垂在半空、慢慢展开的黄色帛书。她想站起来,腿却根本不听使唤,软得像煮烂的面条。

      “鸿胪寺卿许正衡——”毫无起伏的声音在幽深的大殿里荡出回音,怪瘆人的。

      她心里“咯噔”一下。

      接下来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也正因为听得懂,呼吸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困难。

      通敌叛国,西域兵乱。

      三月为期,盟书入京。

      若不成——

      那声音刻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四个字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轰然落下:

      “满、门、抄、斩。”

      最后这四个字,如同四把淬了冰的钢钉,一字一句,狠狠楔进许了了的耳膜里。她耳边“嗡”地一声长鸣,眼前景象开始晃动、模糊,血液仿佛在瞬间冻住,又从脚底被抽空。不是梦……

      掌心下金砖的寒意,膝盖传来的、近乎碎裂的钝痛,空气中弥漫的、混合了檀香与尘埃的陈旧气味……所有的感官都在嘶吼着同一个事实——

      她真的跪在这里。跪在这个陌生的、充满杀机的时空。

      ——

      有人从身后扶住了她,指尖微凉,带着一种克制的、公事公办的支撑,没有多余的温度。
      许了了近乎本能地回头。

      撞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到让她牙根发酸、骨髓生寒的脸。

      眉眼清冽如远山覆雪,神情克制得没有丝毫破绽——计遇。

      只是此刻,他身着青色官袍,玉冠束发,笔挺的身量,衣料上没有一丝褶皱,正垂眸立于两列官员之中,姿态恭谨。在她看过去的刹那,他已松开了手,退回原位,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支撑,只是她疼痛恍惚间的幻觉。

      ……好,很好。

      不仅穿越;

      不仅一睁眼就面临家破人亡;

      连这阴魂不散的死对头,都售后升级,一键换装,成了这吃人官场里的一分子。

      ——

      宣旨的宦官转身离去,殿内凝滞的空气略微松动,跪伏的官员们陆续起身,衣料摩擦发出窸窣声响。

      许了了咬牙,双手撑地,试图站起来。

      嘶——好麻!

      久跪的下肢软得不像自己的,刚一用力,身形便是一晃,眼看又要栽倒。

      “放肆!”

      一声低沉的厉喝在身侧响起。

      下一瞬,她的肩膀被两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整个人像块抹布被拖到了大殿中央,脸被迫贴向冰冷的地面。

      “啪——!”

      破空声尖锐地撕裂空气,厚重的木板挟着风声,毫无征兆地、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她的后背上!

      第一下,她闷哼一声,整个人懵住,火辣辣的痛感延迟了片刻才海啸般席卷而来。

      第二下,眼前瞬间爆开一片白光,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呜咽。

      第三下,她终于彻底明白——这不是演戏,不是下马威,是真正的、毫不留情的杖责!每一板都冲着让人皮开肉绽、筋骨受损而去。

      到第七下时,她连闷哼的力气都没有了,冷汗浸透了里衣,粘腻地贴在灼痛的皮肤上。喉咙里嗬嗬作响,破碎如秋蝉最后的哀嘶,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沫子的腥气,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后背皮开肉绽的剧痛。

      世界坍塌,浓缩成两个尖锐的念头,钉子一样楔在意识里:

      ——疼。

      ——不能晕。

      晕过去,就真的任人宰割,再也醒不过来了。

      最后一下落下,按着她的力道骤然松开。她像一滩烂泥般被丢弃在冰冷的地上,脸颊贴着金砖,能嗅到灰尘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一道压得极低、近乎耳语的声音,模糊地飘进她耳中:

      “……许大人,这,已是圣人能给您的……最后一条生路了。”

      黑暗彻底吞没她之前,许了了残存的意识里,只剩下一个冰冷清醒的认知:

      完了。

      这局,远不是出塞和亲那么简单。

      三个月,西域诸部,盟书入京。

      她父亲许正衡的清白,许家上下百口人的性命,全都系在了这一趟九死一生的西行路上。

      而她,甚至连这盆“通敌叛国”的滔天脏水,究竟是从哪只幕后黑手里泼出来的,都一无所知。

      ——

      没有电力的夜晚,黑得纯粹,也漫长得令人心慌。

      长安初春的雨,淅淅沥沥,不曾停歇,带着侵入骨髓的寒湿气,配合着屋檐下时急时缓的滴水声,将无边无际的寂静,衬得愈发难熬。

      许了了是被疼醒的。

      不是在三里屯宿醉的头疼,也不是熬夜改合同的昏沉,而是从后背炸开的、持续不断的、火烧火燎的剧痛。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肩胛骨一路钉到尾椎,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那片皮肉发出抗议的哀鸣。

      她下意识想翻身避开这折磨,刚一动,整个人便控制不住地倒抽一口冷气,那口气卡在喉咙里,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而咳嗽又引发了背部更剧烈的抽搐痛楚,逼得她立刻僵住,只能狼狈地继续趴着。

      “小姐!小姐醒了!”

      耳边响起少女带着哭腔的惊呼,旋即,这间昏暗的屋子里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乱了。

      冰凉的药膏带着刺鼻的气味涂抹上伤口,激得她浑身一颤。有人在她耳边低低念叨着“轻点,你轻点……”,声音发着抖。还有急促的脚步声奔出门外,带着哭音喊:“快去禀告老爷,小姐醒了!”

      许了了紧闭着眼,牙关紧咬,承受着上药带来的新一轮刺痛,脑子却在疼痛的间隙飞快转动起来。

      不是梦。

      那道圣旨,那些字眼——“通敌”、“叛国”、“满门抄斩”——不是幻觉。

      她真的,来到了一个叫做“大齐”的朝代,成了鸿胪寺卿许正衡的独女,一个刚刚在鬼门关前被拖回来、家族命运悬于一线的罪臣之女。

      屋外传来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中间夹杂着压抑的咳嗽和被搀扶时衣料的摩擦声。

      门被推开,一股带着潮气的寒意涌入。

      许了了睁开眼。

      一个穿着深青色官服、却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的男人,被两个仆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踉跄着走了进来。他鬓角斑白散乱,脸色是一种不祥的青灰,连走路都虚浮不稳,需要完全倚靠旁人的支撑。

      许了了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沉甸甸地往下坠。

      ——老许。

      纵然换了古装,纵然憔悴苍老如斯,但那眉眼轮廓,分明就是她在现代的父亲,许正衡。

      古装版的、濒临绝境的老许。

      他在床边颤巍巍地坐下,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额头,却在半空中僵住,颤抖着缩了回去。那双向来精明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浑浊地望着她,声音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囡囡……还……还疼不疼?”

      这一声“囡囡”,这一句小心翼翼、浸透了无力与痛楚的询问,比刚才那十记结实的板子,还要狠厉地砸在许了了心上。

      “爹。”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发紧,几乎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您先……别说话。”

      她不敢再看他那双眼睛。

      因为就在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那道所谓的圣旨,那看似给了一线生路的“三月之期”,根本就是一条精心设计的死路。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要她父亲许正衡的命来的!

      三个月,穿越混乱的西域诸部,拿到白纸黑字的盟书,安然返回京城……

      听着像是网开一面,实则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是借刀杀人,是逼着他油尽灯枯的身体,去完成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咳咳……咳咳咳!”

      许正衡突然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子蜷缩着,咳得撕心裂肺。旁边侍立的郎中慌忙递上帕子,他接过来捂住口鼻,再拿开时,雪白的丝帕中央,已然浸开一团刺目的暗红。

      “老爷!您不能再动气了!”郎中声音发急,带着惶恐,“心火煎熬,肺金受损,若再这般下去,别说三月之期,怕是……怕是连半月都……”

      郎中的话戛然而止,但未尽之意如同冰水,泼满了整间屋子。

      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开来,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和窗外无尽无休的雨声。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里,许了了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近乎冷酷:

      “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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