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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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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离是在一阵低语声中转醒的。
意识回笼,预想中的剧痛并未袭来,腕间反倒透着丝丝清凉。抬眸是熟悉的青纱帐顶——竟是她在沈府的闺房。
她倏然起身,目光如电射向角落。
但见一道玄色劲装身影抱刀而立,腰间悬一枚刻有狰狞兽纹的玄铁令牌。这令牌她见过,昨日谢行舟的暗卫身上便佩着此物。
谢行舟的人?
暗卫见她醒来,只淡漠一瞥,并不行礼,仍如木桩般守在原处。
“吱呀——”房门轻启,两个小丫鬟端着铜盆进来,见沈离醒了,喜形于色:“大小姐可算醒了!您昏睡整整两日,这回多亏谢世子。”
“正是,”另一丫鬟接话,“听闻谢世子往西郊礼佛,路过乱葬岗见您尚存一息,这才将您带回。谢世子真乃活菩萨,不仅救了您,还赐了上好的伤药。”
沈离闻言,心下微动。
谢行舟替她圆了谎。前日那“红衣厉鬼”成了众人幻觉,而她则是被“救回”的苦主。无人会深究府中闹鬼与她有何干系。
她垂眸看向右腕,层层白纱缠绕,药香清冽。那股钻心之痛已消减大半,此药必是千金难求。
平白欠下人情。然谢行舟自愿施予,沈离亦无偿还之念。
此时,门外传来婆子尖细嗓音:“大小姐既已醒转,速往前厅!宗族几位长老皆在等候,商议老爷身后家产大事!”
沈离眸光骤寒。
好一出“你方唱罢我登场”。
距沈府那场骇人听闻的“闹鬼”风波,已过去两日。
刘氏因毒杀亲夫、残害继女之罪下了大狱,沈雨亦被送往城外家庙严加看管。
曾风光无限的沈府,一时树倒猢狲散。
然此座府邸并未因此冷清,反引来更多嗅腥而至的贪婪亲族。
正厅之内,气氛凝肃。
沈离一身素白麻衣,面色苍白,右手隐于袖中,静坐下首。
上首及两侧,坐满沈氏宗族几位长老。平素极少登门,如今沈青云方逝,来得倒比谁都快。
“咳。”主位三叔公搁下茶盏,眼中精光浮动,“离丫头,你受苦了。如今你父亲去了,你亦成残废之身,然沈家家业不可无人打理。”
话锋一转,贪婪尽显:“你母亲当年带来的嫁妆,素来是族中根基。如今你父亲无子,你又将出阁,这泼天富贵若带入外姓,列祖列宗皆难安眠。”
另一族老急不可耐:“正是!依族规,家产当由宗族代管,过继嗣子承继香火。至于你,叔伯们自会留口饭食与你。”
图穷匕见。
这哪里是代管,分明明抢。
他们皆知晓沈离母亲当年携半城财富嫁入沈府,沈青云猝死未及转移,此笔钱财如今已成无主之物。
沈离垂首,喉间剧痛令她难以出声,索性缄默。
“离丫头,说话!”三叔公催逼,“你母亲当年留下的紫檀木匣,锁在宗祠暗格。唯有你颈间项链可开。东西何在?”
所有目光霎时灼热,死死钉在她脖颈。
沈离缓缓抬首,眸中平静无波。她慢慢伸手,自颈间取下那枚银锁,置于案上。
三叔公大喜,立命人取来那尘封已久的紫檀木匣。
匣子摆上案几,沉朴古拙。众人呼吸皆粗重几分,若非忌惮角落里那身着墨色常服、披银灰鹤氅的谢行舟,恐怕早已扑抢。
谢行舟垂首拨弄佛珠,恍若置身事外,却似定海神针,镇得这群老朽不敢过于放肆。
“离丫头,开启罢,当面点清。”三叔公再催。
沈离凝睇那木匣,脑海中闪过原身记忆里母亲曾言:
“阿离,此匣中之物,是娘留与你的保命符。待你嫁与谢公子,便将此带走。谢行舟虽看似病弱,然其父曾受你外祖恩惠,定会护你周全……”
她深吸一气,起身,步履虚浮走向那处于光影交界处的桌案。
正厅坐北朝南,午后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斜射而入,于地面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那木匣,恰落于光影交界。
沈离一步步踏入那片光影之中。
她的右手始终垂于宽大衣袖内。
虽右手已废,然左手犹可用。
行至案前,她自颈间取下银锁。
“咔哒。”
锁簧弹开。
就在掀盖刹那,她身子因虚弱“无意”一晃,恰好遮住侧面强光,投下一片阴影。
正是此刻!
阴影掩映下,她右手如灵蛇般自袖中疾探。指尖一勾、一挑。
袖袋里备好的废纸包瞬即塞入匣中;而匣内原本的地契银票,同一瞬弹入她袖口暗袋。
动作行云流水,唯余残影一闪。
然指尖触底刹那,沈离动作微滞。
不对。
匣外高度与内里深度有细微之差。
中空。底部有夹层!
沈离心口猛地一跳。她在原身记忆中搜寻一遍,确定无论早已过世的母亲,还是那便宜父亲,皆未提过此匣另有暗格。
其中所藏何物?
电光石火间,她不及细思,唯能强压惊惶完成调换。于众人眼中,她只晃了一晃,便恭敬退开。
然这番天衣无缝的演绎,却未逃过角落里那双半阖的佛眼。
谢行舟捻珠的指节微顿。
他捕捉到她袖口刹那的起伏,以及借光影造出盲区的狡黠。
好快的手法。
谢行舟唇角微扬。原以为沈离不过是个疯丫头,未料竟能自狼口夺食。既有胆识,又有手段。
看来,父亲当年令他暗中照拂此孤女,倒也不全因旧日情分。
此时,三叔公那枯树皮般的手已迫不及待按上木匣。
他是老江湖,生性多疑。虽沈离看似顺从,然他定要亲眼验货方得安心。
“既然离丫头开了,那便当面点清,免得日后纠缠……”
“咔哒。”锁扣弹开一半。
沈离心口骤然提起,藏于袖中的右手不自觉攥紧。
虽她换得迅疾,然若当场开启,见其中全是废纸,这群老朽绝不肯放过她,她亦难脱身。
千钧一发之际——
“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炸响。
谢行舟猛弯下腰,手中茶盏滑落。
“砰!”滚烫茶水飞溅,正烫在三叔公脚背。
“哎哟!”三叔公手一抖,开匣动作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顷刻被引去。
只见那位一直如泥塑菩萨般的谢指挥使,此刻正捂胸口,咳得面色惨白,摇摇欲坠。每咳一声,皆似要将五脏六腑震碎,闻者心惊。
身后暗卫瞬即拔刀半寸,目光凶戾扫视全场,周身杀气四溢。
“谁敢惊扰主子?!”
这架势,仿佛下一瞬便要血洗沈府。
几位族老吓得面如土色,哪还顾得上什么木匣?这可是皇城司的活阎王,若真在他面前有个好歹,全族皆要陪葬!
“谢……谢大人?您无恙否?”三叔公忙缩手赔罪。
沈离惊疑不定地望向谢行舟。
太巧。巧得宛若特意为她解围。
可是,为何?
她看着谢行舟那张因窒息泛起病态潮红的面容,看着他颤抖的指节紧抓椅背,苍白如纸,仿佛下一息便要气绝。那副形容,实在不似作伪,倒更像个随时驾鹤的西去病秧。
谢行舟咳了好一阵,方接过暗卫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拭去唇角血迹。
沈离收回目光,眼底疑色淡去几分。
许是她多心了。这般连自身性命皆难保全的病弱之人,怎有闲心管她这孤女生死?或许,当真只是巧合。
谢行舟又咳片刻,方以帕拭唇,意兴阑珊起身欲去。
见煞神欲走,余人亦不敢久留。三叔公抱起木匣便想溜。
“三哥且慢,”四叔公忽开口,“此匣兄弟皆有份,你连匣带钥一并取走,不妥罢?”
余人纷纷附和。
三叔公心有不满却不好表露,讪讪笑道:“兄弟齐心,沈家才方得长青,此匣放于谁手,皆是一样。”
无人接他此话。毕竟他唤众人来时,早已统一了贪婪嘴脸,决心瓜分沈离母亲留下的万贯家产。
如今撕破脸皮至此,又岂肯白白吃亏?
左一个家族情深,右一个兄弟同心,听得沈离几欲发笑。
此物岂是他们可随意处置的?这是她母亲留与她的珍重之物,是她沈离的。
“这般罢三哥,匣与钥分离,”四叔公提议,“匣子交由你保管,钥匙暂存我处,择个适宜时机,兄弟齐聚再启此匣。”
“也罢。”亲族目光皆凝于三叔公身上,他不好发作,只得佯装大度,交出钥匙。
沈离冷眼看着各怀鬼胎的众人,心间嗤笑。她暗下决断:匣子暂难取回,然钥匙……绝不可留于他们手中。
她深吸一气,拖着虚浮步子,看似摇摇晃晃向外行去,却在经过四叔公身侧时,脚下蓦地一软。
“哎……”
她低呼一声,整个人向三叔公撞去。
“离丫头!走路不长眼么!”
四叔公嫌恶侧身避让,生怕沾了晦气。
二人身形交错一瞬。
沈离左手借袖摆遮掩,极快地在四叔公腰间拂过。指尖轻勾,银锁无声滑落,顷刻没入她袖中。
“对……对不住。”
沈离扶着门框站稳,垂首敛目,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
这一幕,再度落入谢行舟眼中。
好一招顺手牵羊。不仅换了里子,连钥匙皆偷了回来。沈离啊沈离,分明就是只尚未长成的小狼崽。
直至厅中只剩主仆二人。
“主子。”暗卫收刀,迟疑道,“那沈小姐胆大包天。您方才……为何助她?”
谢行舟靠于椅中,摩挲佛珠,苍白面上唯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助?”
他轻笑一声,语气淡漠,“不过是不愿见一出好戏未至高潮,便草草收场。”
“走罢。”
谢行舟起身,雪色狐裘拂过门槛,“派人盯紧听雨轩。一有动静,即刻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