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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沈离浑不知晓,那荒冢雨夜的一举一动,早已悉数落入他人眼中。此刻她心中唯有一念——回府。

      回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沈府,教那对母女晓得,她们亲手炮制的恶鬼,如今要回来索命了。

      破晓时分,雨歇云开。

      沈离立于护城河畔,借晨光濯洗满身血污泥垢。污泥褪去,露出原身真容。虽受尽摧残,却仍难掩绝色,尤其那双潋滟含情的狐狸眼,眼尾微挑,美得惊心动魄。

      “沈离。”她凝睇水中倒影,于心底立誓,“从今往后,你的命便是我的。你的仇,我替你报。”

      她将身上宽大男袍裹紧,混入清早进城的菜农队伍,径往记忆中那巍峨气派的沈太傅府行去。

      此时的沈府,朱漆大门上白灯笼已撤,换作并不显眼却透着暗喜的红纱灯。前院里,下人们虽腰系孝带,然那进进出出的忙碌气象,便是个傻子也瞧得出,府中正憋着一桩天大喜事。

      红白相冲,最是荒唐。

      沈离避开守卫,寻至西北角那处荒废狗洞,悄无声息潜回府中。

      钻过狗洞,便是一处荒草萋萋的偏苑——“听雨轩”。此地断壁残垣,与前院的热闹恍如阴阳两隔。沈离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房门,瘫坐于积灰旧椅之上,喘息如牛。

      一夜疾行,身心俱疲,然她不能歇。

      前院传来的碎语声,随风飘入听雨轩。

      “二小姐真是好造化,老爷才走,宁王府的聘礼便到了。世子说二小姐命格贵重,要及早冲喜。至于那个死在乱葬岗的大小姐……哼,只能怪她福薄。”

      “听说夫人正在前院款待宗族长老,要将老爷留下的家产尽数过户到二小姐名下,充作十里红妆呢!”

      沈离听着这些诛心之言,眼底掠过森然杀意。

      原来父亲暴毙,定是那毒妇所为。她们不仅杀父弑女,更要踩着父女二人的尸骨享尽荣华。

      好,真是好得很。

      既急着将丧事办作喜事,那我便成全你们,送你们一场真正的“大戏”。沈离目光扫过破屋,最终落在一面残破铜镜与几盏积尘油灯之上。

      皮影之术,光影为魂。一计已上心头。

      半个时辰后,沈离拖着沉重病躯,攀上听雨轩后那座最高的假山。此处视野开阔,正对前院设坛做法的广场。若角度得宜,便是绝佳的“戏台”。

      ……

      前院,香烟缭绕。

      今日沈府高朋满座,宗族长老与宁王府管事皆在席间。刘氏一身素缟跪于灵前,哭得梨花带雨:“各位叔伯见谅,老爷走得急,虽离儿那孩子福薄昨夜暴毙,但好在还有雨儿。雨儿即刻便要嫁入宁王府,这也是老爷的遗愿啊……”

      几位族老碍于宁王府权势,纷纷颔首:“既是宁王府恩典,婚事自是好的。家产留给雨儿作嫁妆,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刘氏闻言,掩帕之下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精光。

      忽地,门房跌撞冲入灵堂,面无人色:“夫、夫人!大事不好!谢、谢世子来了!”

      刘氏一怔:“哪个谢世子?”

      “皇城司指挥使,谢行舟谢大人!”

      此名一出,满堂哗然。那位深受皇宠、手握天子剑,平日吃斋念佛,转手却能灭人满门的活阎王?他怎会亲临沈府?

      未等众人回神,一道清冷如碎玉叩冰的嗓音悠然传入。

      “听闻沈太傅仙逝,谢某特来敬一炷香。”

      为首那人一身月白团花锦袍,外罩雪色狐裘,身形修长如竹。面容生得极好,尤是那双半阖的瑞凤眼,透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慈悲,却又教人不敢直视。

      他手中捻一串深色沉香佛珠,每行一步,便伴着几声压抑在喉间的低咳。

      谢行舟接过线香随意插于炉中,径行至廊下落座。那双平淡如水的眸子,似有若无掠过假山方向。

      此时,院中清虚观的玄真道长正手持桃木剑,欲要开坛。

      “这阵仗倒是不小,”谢行舟指尖轻点扶手,似笑非笑,“沈府这是在……驱邪?”

      刘氏心头一跳,勉强赔笑:“让谢大人见笑了。妾身想着做场法事去去晦气,求个家宅安宁。”

      “安宁?”谢行舟轻捻佛珠,眼皮未抬,“瞧道长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倒不似祈福,反像是在镇什么大凶之物。”

      刘氏冷汗涔涔,不敢接话,只得转头催促道长开坛。

      玄真道长得令,叱喝一声,符纸燃起诡异碧火,一把磷粉撒入,滚滚白烟骤然而起,顷刻弥漫整个前院。

      假山之巅,沈离伏于石隙之间,高烧令她浑身战栗。她狠咬舌尖强持清明,算准风向,勾动了那精心布下的机关。

      铜镜翻转,日光折射穿过那巴掌大小的半透皮影,精准投映于前院浓烟深处。

      须臾间,异变陡生。

      灰白烟瘴之中,缓缓浮现出一抹刺目猩红。光影流转,竟凝作一道飘忽凄艳的红衣女子身形!

      那女子凤冠霞帔,双足悬空,虚浮半空。衣袂翻飞,宛若活煞临凡。

      此乃皮影戏中不传之秘——“蜃楼”。

      于这愚昧世人眼中,此景便是——厉鬼显形,冤魂索命!

      “啊——!!”

      人群顷刻炸开了锅,惊恐尖叫声此起彼伏,胆小者已瘫软于地。

      “显灵了!大小姐显灵了!”

      坛上做法的玄真道长手一抖,桃木剑“哐当”落地。他不过是个借法敛财的江湖术士,平日里装神弄鬼,何曾见过这等真神真鬼的阵仗?

      红衣女鬼在烟雾中缓缓转身,虽看不清五官,然那身形,尤其是那无力垂落、如断藕般的右手手腕,竟与昨夜惨死的沈离,一般无二!

      “母……亲……”

      一道幽怨、嘶哑,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鬼哭声,借假山孔洞回音之势,飘忽不定,恍如四面八方皆有鬼泣,回荡于整个前院。

      “父亲在下面……好冷啊……”

      “他说……那碗参汤……好苦啊……”

      此言一出,原本强撑端庄的刘氏,如遭雷击,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参汤!那是她亲手端的绝命汤!沈离怎会知晓?!

      “不……不可能……”刘氏惊恐后退,状若疯癫,“你死了!你明明死了!”

      空中的红衣女鬼并未停下,腹部陡然裂开,化作漫天虫潮扑向刘氏。

      “啊啊啊——我说!我全说!莫过来!”

      极致惊恐之下,刘氏防线崩塌,疯魔般对着空气磕头:“老爷我错了!我不该在参汤里下毒!我不该为独吞家产毒死你!求求你带走离丫头,莫带走我!”

      满座哗然!

      族老们气得摔杯:“毒妇!青云竟是被你毒死的?!”

      宁王府管事更是面色铁青:“好你个歹毒妇人!这门亲事,算是彻底黄了!”

      刘氏早已疯魔,指着鬼影歇斯底里:“是他该死!那老东西要把家产都留给你,还要把你嫁给谢行舟那个短命鬼!我不毒死他,难道等着被扫地出门吗?!”

      “我不仅杀了他,还要活剐了你!挑断手筋,毒哑嗓子,扔进乱葬岗喂狗!你们都该死!哈哈哈哈……”

      真相大白。

      一直在廊下冷眼的谢行舟,听到“嫁给谢行舟那个短命鬼”时,捻珠的指节微微一顿。

      他缓缓抬眸,视线穿过混乱人群,精准落于假山之巅。

      眼底笑意加深,却不达眼底。

      “原来……险些成了谢某的未婚妻啊。”

      ……

      前院乱作一团,族老们怒吼拿人,刘氏疯癫哭嚎。

      假山后,沈离几乎是从山石上滚落下来的。高烧与透支令她眼前发黑,然她必须即刻赶回听雨轩销毁痕迹。

      她咬牙扶墙挪动,冷汗浸透衣衫,腕间鲜血滴落成线。

      快了。转过那道月亮门便是听雨轩。

      然下一瞬,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只见那必经之路上,赫然立着一人。

      一身雪色狐裘,不染纤尘。他背光而立,身形修长单薄,恍如一道月光,冷冷堵死了她的生路。

      手中捻一串沉香佛珠,正低头以帕掩唇,双肩微耸,似在压抑喉间咳意。

      谢行舟。

      他竟未在前院观戏,反绕至这僻静死角,堵住了她的去路。

      沈离脚步一滞,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天灵。

      被识破了?

      她左手死死握住袖中匕首,眼中迸出孤狼般的寒芒:“让开。”

      谢行舟慢条斯理收起帕子,半阖的眸子倒映着眼前狼狈却凶狠的女子,嗓音温润透着虚弱:

      “以镜折光,以烟为幕,以壁传声……沈小姐这出《蜃楼戏》,谢某叹为观止。若非亲眼所见,想不到闺阁之中竟有如此手段。”

      他全看见了。

      沈离眼中杀意更甚。既已败露,便唯有杀人灭口!

      她猛地暴起,袖中匕首如毒蛇吐信,直刺谢行舟咽喉!

      这一击是强弩之末的孤注一掷。

      然就在刀尖距他咽喉半寸时,谢行舟身形微错。仅毫厘之差,匕首刺空。

      沈离身子因惯性重重栽去。一只修长苍白的手忽地横来,腕间佛珠精准套住了她握刀的手腕,顺势将她往怀中一带。

      沈离狠狠撞入那带着浓浓药香与檀香的怀里。

      “唔!”谢行舟被撞得后退两步抵在墙上,胸腔起伏,苍白的脸上浮起病态嫣红:“沈小姐……好大的煞气。”

      可沈离却只觉心惊肉跳。因她的手腕正被他看似无力的手,隔着那串硌人的佛珠死死扣住,不得寸进。

      “哐当。”匕首落地。

      沈离欲要挣扎,却发现浑身骨头似散了架一般,动弹不得。鼻端尽是他身上清冷的味道,莫名令她心安。

      下一瞬,黑暗如潮水涌来。意识消散前,她见谢行舟低下头,那双原本悲悯的眸子此刻幽深莫测,正用审视猎物般的眼神凝睇着她。

      沈离彻底昏死在他怀中。

      谢行舟未推开,单手揽住她腰身,视线滑落于她右手腕上。那里布条散开,狞如蜈蚣的缝合线崩裂,鲜血淋漓,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触目惊心。

      “对自己倒够狠。”

      他轻声低语,指尖虚虚拂过那道伤疤,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来人。”

      黑影落地:“主子。”

      谢行舟将人打横抱起,动作稳当,丝毫不见方才病弱之态。

      “带回别院。传话给沈家:沈大小姐命大,自乱葬岗爬出来了。本座心善,见不得人间疾苦,顺手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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