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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心动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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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过了最冷的时候,到了流感的季节,村里和班上充满打喷嚏和吸鼻涕的声音,程青玉在走廊里点艾草棒,学生们呛了一早上,中午咳嗽的情况好了许多。
他把剩的艾草棒给顾礼贤,让他回去点上。
上次的棉衣瓦片洗得干干净净送回来了,热水袋却没在里面。
会让瓦片觉得恐怖吗?莫名其妙多出个热水袋。
青春期的小子们活力四射,套件单衣一天到晚疯跑,程青玉一个一个叫回来穿外套。
“春捂秋冻,就捂这几天,以后免疫力都好。”
小子们急着玩,一溜烟跑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也不知道瓦片有没有穿好,冬天还能中暑的神人。
“小贤多出去走走,中考要体测的。”
“做完这题就去。”
顾礼贤的练习册书角卷皱,握着根铅笔写写画画,草稿纸写满了,橡皮擦擦掉,又能用一次。
如此反复,草稿纸的纸张薄如蝉翼,顾礼贤才会让这张纸填满公式,规规整整夹进教科书中。
比他那个时候刻苦多了。
“多注意休息,过几天体检。”
“好,谢谢老师。”
顾礼贤埋头苦读,他不打扰了,这节课他是体育老师,说是体育课,除开要考高中的顾礼贤和几个学生外,对于其他孩子来说是难得的放松课。
“不要去河边!冰刚化!河里有漩涡!”
几个灰溜溜的身影从后门撤回来。
“老师好。”
程青玉从上往下俯视他们,几个小孩躲避他的视线,年纪小的憋不住,“哇”一声哭出来。
程青玉厉色不改:
“回去背了第六篇古诗,注释也要背。好好反省,下次别犯。”
程青玉心想他有这么吓人吗。
瓦片胆子也小,当初他站瓦片面前,瓦片是不是也害怕?
抱歉啊,瓦片。
今天下午学校放假,因为正值春种,有手有脚的都得去帮忙种菜插秧。
程青玉想到可能吓到瓦片就尽可能快地补偿,叮嘱学生们下完田记得洗热水澡、感冒了要及时喝药打针就放他们回家,回到教室顾礼贤也没了影,桌上收拾得整整齐齐。
他先去巷尾买了份馄饨,再去拎了两份烧饼,想了想差点喝的,恰好路过奶茶店,冲粉的那种,进去提了一杯麦香味和一杯香芋味。
不知道瓦片吃不吃甜,吃就喝香芋,不吃就喝麦香。
办公室里他置办的保温箱原本是给学生保温盒饭,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吃的喝的塞进柜子里,外头下起小雨,春雨绵绵轻盈粘稠,程青玉折返回去拿了把塑料伞。
撑开才发现,两个人打也许拥挤。
大伞被其他老师借走了还没还回来,他当时想着留一把自己用就行,于是只有这把了。
没事,瓦片不大。
到了码头,赶巧碰上中午休息,他伸长了脖子在人群中找瓦片。
码头旁挤着许多摆摊卖饭的,几个男人簇拥着瓦片往其中一家走。
男人冒着汗臭的手臂搂着瓦片薄薄的肩膀,瓦片倒不反感,一群人有说有笑,雨丝也不能让这些抽烟的人闭嘴,烟雾喷到瓦片脸上,瓦片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笑笑的。
他都没见瓦片对他笑过。
“瓦片!”
和别人说说笑笑的人回头,看到他笑容更加灿烂,拍拍身旁人便朝他跑来。
“慢点跑。”
程青玉心情愉快,掏出口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手帕给瓦片擦擦头发。
“程、程老师好,什、什么事?”
瓦片甩甩脑袋,像小猫甩水。
“别甩,甩得头晕。走,和我吃饭去。”
“吃饭?”
“嗯,一块吃饭的老师先回去了。”
程青玉还是没说实话,担心瓦片有负担。
“可是,下午、要上工。”
“不会很久,吃完就回来。”
“谢谢、老师。”
瓦片确实不大,这把伞仿佛为他们俩量身定做,他搂住瓦片的肩膀刚刚好。
“冷吗?”
“还、还好。”
瓦片身上依然是那件旧旧的背心。
“嗓子怎么这么哑了?”
“以前,就哑。”
“感觉今天特别哑,是不是感冒了?”
他讲话灵,说什么来什么,瓦片一个大喷嚏把自己打得抖三抖。
“没、没事。”
爱说没事的人擦擦鼻子,两颊爬上粉红。
“快点,一会菜凉了。”
“好。”
到了办公室,瓦片相比上次拘谨许多,站在门口迟迟不进来。
“进来呀。”
“老师,我鞋脏。”
“没事,反正水泥地。”
“我、我感冒了,会传染。”
“没事,我身体好。”
瓦片犹犹豫豫,他摆好饭说着“没关系没关系”推瓦片进屋坐下,顺手带上门阻挡冷风。
这个天烧炉还是太奢侈了点,保温箱的热气足够了。
“好多!”
瓦片倒吸一口凉气。
“不多,只是看起来多。”
当然多了,都是大份,烧饼还多加了两块钱的肉。
“吃不完,怎么办?”
“学校里有流浪猫,它们爱吃。”
学校里一只流浪动物都没有,只有他面前有一只小猫。
程青玉睁眼说瞎话,打开塑料盒插上勺子,瓦片正研究奶茶。
“这是,什么?”
“糖水。”
说奶茶瓦片估计得纠结半天牛奶和茶叶怎么凑成一对。
“好香。”
“尝尝。”
他还没被瓦片传染感冒,先被传染了说话一个词一个词蹦的习惯,拿过两个塑料杯,瓦片很机灵地两个杯子里都倒上一半。
程青玉哭笑不得,他是想瓦片每个味道都尝一点。
“有两杯,每杯,一半,一个人能、能喝到两种味道。”
瓦片喜滋滋,纸杯握在手心,眼神期待地望着他,眼下显出隐隐约约的卧蚕。
“瓦片好聪明,我都没想到这一层。”
瓦片得了夸奖得意洋洋,程青玉好像看见小猫两边的胡须抖动。
“吃饭。”
“吃。”
相比起面条,瓦片显然更爱馄饨,一口一个吸溜得不亦乐乎。
瘦削的两颊填充馄饨,鼓鼓的,好像那才是瓦片原本的模样。
十几天不见,瓦片黑了,也瘦了,瓦片不怎么吃肉,体力活不能让瓦片长肌肉,后背的蝴蝶骨愈发明显,肩膀布满大大小小的刮伤。
程青玉心口酸涩,勺子停在半空中久久不放下。
“老师,你吃。”
“嗯。尝尝烧饼,一会凉了。”
他递过去纸袋子,瓦片舍不得馄饨,干脆凑过来用嘴嗷呜一大口,毛茸茸的脑袋凑到他眼前,头皮洗得干净清爽,带着皂角的清香,程青玉心底泛起一股异样之感。
留在我身边,别去干活了,我养你。
别让别人看了去,这么好闻这么好看,都是我的。
留在我身边吧…
程青玉被自己危险的想法吓一跳,抖着手快拿不稳烧饼,瓦片放下勺子,两只布满茧子的手握住他的,就着他的手咬下这一大口。
瓦片手心有块大疤,相比他的手骨还要坚硬厚实,想必伤得不轻,但瓦片没说过。
他悄悄用大拇指搭上瓦片虎口,瓦片整只手最白的地方,软软的。
好想牵。
瓦片才不管他想什么,咬着饼就跑,梗着脖子被卡住了,他帮忙插上吸管,瓦片脸涨得通红,慢慢喝奶茶顺嗓子,许久满足打嗝。
“好吃!”
程青玉第一次见十七岁的瓦片该有的笑,眼尾出现不合年龄的鱼尾纹。
跟着我吧,你和你弟弟都跟着我,别去打工了。
“老师,你也吃。”
或许是他太久没动作,瓦片推推他的杯子,搅搅馄饨碗,底下热气腾腾的馄饨浮上来,程青玉才发觉眼眶干涩。
“老师,饼,特别好吃。”
“下次还给你带,怎么样?”
“嗯?”
完蛋,忘记一开始怎么把瓦片骗回来的了。
“我是说,带你来吃饭。”
瓦片连连摆手。
“太、太麻烦了。”
“没关系的,两个人吃饭总比一个人吃饭热闹。”
瓦片还是摆手。
“下次,老师去我家,吃。”
瓦片主动邀请他去家里!
“好、好。”
“老师,怎么,结巴了?”
瓦片看起来真的担心,饼也不啃了,专心致志地等他回。
“没事,没事,就是比较惊讶,瓦片也会带别人回自己家。”
瓦片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老师,结婚,也要带、带媳妇回家的。”
程青玉满脑袋冒问号,不懂瓦片的思维跳跃这么大。
“手帕,女生的,老师,有女朋友。”
他一下站起来,偷笑的瓦片佯装正经。
“老师,要娶媳妇的。”
“不娶。”
“为、为什么?”
瓦片大跌眼镜,好像遭了天大的打击,刘海都软下去几分。
“不想。吃你的。”
程青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瓦片乖乖地舀馄饨汤,他回想那手帕怎么来的。
学校确实有女老师对他示好,但他无论是日常聊天还是工作开会,哪怕主任想给他牵红线,他通通拒绝。
也许是趁他不在时塞他衣服里的吧。
“老师,你请我吃,我请你吃,才好。”
瓦片结束了与食物的战斗,托着下巴解释带他回家的原因。
“吃饱了没?”
“嗯,谢、谢谢老师。”
“现在回工地吗?还是歇会。”
“老师,你还,没吃完。”
程青玉两三口解决瓦片费大劲才吞下去的烧饼,几勺子干掉外皮凉掉的馄饨,咕咚咕咚喝掉杯子里的饮料,对面的瓦片目瞪口呆。
“吃完了,我送你。”
“我自己,回去。”
“我送你。”
他不着痕迹给瓦片穿上上次的棉衣,揽着瓦片肩膀撑开伞。
“好热。”
“干活了再脱。”
这时候程青玉就恨这段路短了,瓦片钻出伞跑进工地,棉衣挂他手臂上。
“拜拜!”
“嗯,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