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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探险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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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了太久,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将这些碎片与已知的线索拼接。
“先生?您怎么了?您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赛普停止了摇晃,关切地拍了拍我,他的小手有点凉。
我猛地回神,对上他担忧的灰眸。“噢,没什么?”我深吸一口气,“我只是……在非常、非常认真地思考你刚才说的那个小秘密。”这倒是实话。
“所以您答应我了吗?”他屏住呼吸,满怀期待。
“当然啦!”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伸手刮了下他的小鼻子,“毕竟咱俩是最好的朋友嘛,朋友就是要一起去冒险的,对吧?”
“好耶!”他压抑着声音欢呼了一声,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仔细看我,“不过您看起来脸色真的很不好,您是不是生病了啊?”他的关切如此真诚,让我的隐瞒都带上了一丝负罪感。
我摸摸自己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应该没有,”我叹了口气,“我可能就是太累了吧。你知道的,赛普,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话一出口,我又忽然想到了自己高中时被导数题折磨得焦头烂额的岁月,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低声补充道,“嗯,其实……高中生也没有容易二字。”
“高中生?”赛普很疑惑,显然这个词汇离他还很遥远。
“快睡吧,快睡吧,”我替他掖好被角,轻轻拍着他的背,“明天我来给你讲这个故事。但现在,咱再不睡明天就起不来啦,你爸爸该埋怨我啦。”
“好,”他听话地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瓮声瓮气地说,“晚安,林哥哥。”
“晚安,小探险家。”
不到五分钟,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便传来,已然沉入梦乡。我却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毫无睡意。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赛普长得很好看,睫毛又长又密,在眼睑下留下淡淡的阴影,小脸也是粉扑扑的,让人真想戳一戳,感受一下那绵软的触感。
最终,我还是放弃了这个可能会惊醒他的想法。
黄金,铁门,教堂地下室。这些词语在我脑中盘旋。我将随身带着的匕首塞到枕下,想着。
啊,果然,任何生物的幼崽时期都是最可爱的,包括人类,也包括……可能存在的、危险秘密的“幼崽”。而现在,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正亲手将一把通往风暴中心的钥匙,塞进了我的手里。
昏昏沉沉中,又听到了几声狗吠和羊叫。我想象着外面的星空,想象着登顶后在帐篷里小憩的情景。雪山拥抱世人,他是宽广的,但又将白色的绝望洒向大地。
入夜后我睡得很不安稳。我仿佛躺在摇篮中,听着母亲温柔的曲调。父亲踏雪而来,胡茬蹭着我的脸。环顾四周,是我记忆中温馨的家。我咯咯地笑了,围着父亲转圈,却嗅到了他怀中冰冷的、带着铁锈般的气息。
霎时间,如雪崩般,所有情景在我眼前崩坏。空间褪成空洞的白,我变得好小,小如子孓,小如虫豸。一粒灰尘便能将我压得粉身碎骨,一片雪花就能将我推入深渊,万劫不复。
雪是有生命的,它们拖着我的脚,流进我的鼻腔,我的肺。我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仿佛已成为一只被唾弃的虫子。
但我并未死去。我依然顽强地扭动着。雪变得温和了,我仿佛来到了天堂,被天鹅绒包裹着,深陷在富足里飘飘忽忽,欲生欲死。我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大口啃食四周甜滋滋的屏障。我的身体膨胀了数十倍,肚子贴着地面,四肢离地。我的手太短了,四周已被我吃空,再也够不到外面的美味。于是我大哭起来。
顺着地面的倒影,我看到了我的脸,丑陋不堪,皮肤皱皱巴巴地缩在一起,眼泪填满沟壑,发出的声音像老人一样嘶哑难听。我使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哀鸣。
空间在一瞬间静止了,紧接着是轰的一声巨响。我的身体爆炸开来,褐色的血浆混合着白色的液体四溅,密密麻麻的小虫从汁液中涌出。而我只剩下一个头颅。所有的虫子齐刷刷地转向我,它们都顶着一张相似的脸,像是莱纳,又像是父亲,像是梅塔,却又模糊不清。我脖子处的伤口往外咕噜噜地冒血,那些虫子贪婪地舔食着。这场景丑陋得让我窒息。
最终,我沉入更深的黑暗,直到一声惊喘﹣﹣我醒了过来,浑身冷汗,心脏狂跳,窗外天色微明。
“哎呀!”我从床上弹起,心脏狂跳,正好对上了赛普那双充满担忧的灰色大眼睛。
“先生,您做噩梦了吗?”赛普关切的说“刚才我怎么叫您都叫不醒……您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我揉了揉仿佛要裂开的太阳穴,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满是金星。为了不让他担心,我故意夸张地往他那边一倒,我们俩的额头轻轻碰在一起。“我没事的,小赛普,”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本人还没脆弱到被一个梦打倒的地步。”
“您还是别逞强了。”赛普小声嘀咕着。
这时,那个令人讨厌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那条格格不入的碎花围裙,端着托盘,活脱脱一个居家好男人形象
“啧啧,”我冲他吹了声口哨,“莱纳,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衣服挺帅。”
莱纳猛地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您最好矜持一点,”扫了一眼旁边的赛普,“如果赛普学会了什么不太好的东西,我会考虑把您赶出去。”
“没意思。”我起身下床,当着他的面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他没再理我,催促赛普从托盘里拿那块奶酪。赛普顺从地咬了一小口,随即惊喜地叫道:“爸爸!这次的味道不一样!好好吃!”
“嗯,加了点新配方。爸爸的手艺很不错吧?”莱纳笑了笑,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先下去吃饭吧,赛普。我跟林先生还有点事情要说。”
“哦……”赛普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不情不愿地看了看我,“那你们要快点!林哥哥还答应今天带我出去玩呢!”
小家伙嘟着嘴出去了。我抱着胳膊,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感觉自己现在的样子活像个上门找茬的不良青年。嗯,22岁也算青年嘛。
“我想请您帮个忙。”莱纳关上门,转过身,语气是罕见的正式。
“哟!莱纳先生竟然会开口求人?真稀罕呐!”我摸着下巴,故意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说,“要不你从了我吧,我或许会考虑一下。”
“您最好矜持一点。”他看起来依旧平静。
“你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我怎么帮你?”
“这是林先生您乐于做的事情,装逼。”他说,“环境保护局的人今天会来,名义上是交流村庄净水和雪山环境,实则就是来找事,和我吵架的。”
他叹了口气,“实话告诉您吧,局里的人和菲利普矿泉水公司勾搭在一起。前几周他们自己的水源刚被爆出重金属超标,所以他们看上了村庄旁边那块水源。前几年我在那儿修建了净水系统,他们觉得我是在悄悄给村里人下毒。这中间掺杂了太多利益关系。”
他看向我“恰好,您的父亲,格劳宾舒尔茨先生,是前政府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您能动用您小小的名气,以他儿子的身份‘偶遇’并‘关切’一下这件事,足够吓唬他们一阵子了。至少,保护局短期内不会再打拆除我净水装置的主意。”
我看着他,这个男人在为了守护这片土地而战,尽管他的方式可能充满谜团。“行吧,”我点了点头,“这个忙我可以帮。毕竟,我也不想看到这里的水源被污染。”
话锋一转,“但是,作为交换,我也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我想雇佣你带我登上马特洪峰。”
莱纳几乎是立刻摇头:“不行。”
“为什么?”我逼近一步,“如果我必须留在这里,那我总得做点有意义的事。登山,就是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
“这不是远足,先生!以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上山就是送死!”
“反正我也时日无多了!”我脱口而出,摸向脖颈,那里曾经蔓延的诡异蓝痕确实只剩下一点淡淡的印子,但这不代表我信任那所谓的“解药”。“在我最后的光景里,我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完成……”
我顿住了,那个一直深埋心底,连自己都不愿触碰的动机,在此刻汹涌而出。
“完成什么?您父亲未解的心愿?”莱纳的语气带着讽刺。
“不全是!”我猛地看向他,胸口剧烈起伏,“我要去看看!看看那座山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他抛下我和母亲,一次次地奔向这里!我要站在他失败的地方,亲口问他——在他心里,究竟是这座冰冷的雪山更重要,还是我们!”
这些话像石头一样砸在我们之间。房间里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