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烬》茶卡盐佑星

5、暗渡

　　民国二十年，暮春三月。

　　长江水涨起来了，混浊的江水裹挟着上游融化的雪水，浩浩汤汤向东奔流。汉口码头，一艘挂着英国旗的货轮缓缓靠岸，汽笛声在湿热的空气里拖得老长。顾言站在船舷边，看着码头上蚂蚁般忙碌的人群，手里的折扇轻轻敲打着栏杆。

　　“顾老弟，看什么呢？”

　　周维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顾言没回头，只是淡淡道：“看人。今天码头人比往常多三成。”

　　“眼力不错。”周维安走到他身边，也趴在栏杆上。这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国字脸，浓眉，笑起来眼角有很深的皱纹，看起来忠厚老实。可顾言知道，这双手沾的血不比自己少。

　　两人搭档已经一个月了。从南京到武汉，走水路，三天三夜。这三天里，周维安的话不多，但每句都在试探。顾言答得滴水不漏，心里那根弦却始终绷着。

　　货轮靠稳，跳板放下。码头上几个穿黑衣的人迎上来，为首的是个矮胖子，满脸堆笑：“周组长，顾兄弟，一路辛苦！”

　　这是军统武汉站的人。顾言跟着周维安下船，那矮胖子引着他们往码头办公室走。办公室是间铁皮屋子，里面闷热，电扇吱呀呀地转，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货呢？”周维安坐下，接过毛巾擦了把脸。

　　“在二号仓库，二十四小时有人守着。”矮胖子倒了茶，“按郑组长的吩咐，都安排好了。明天一早装车，走陆路去长沙。”

　　顾言端起茶杯，没喝，只是闻了闻。茶是茉莉花茶，香得腻人。他放下杯子：“验过货了吗？”

　　“验过了，一百二十箱，都是西药。”矮胖子从抽屉里拿出清单，“盘尼西林、磺胺，都是紧俏货。上面交代，这批货必须安全送到长沙野战医院。”

　　顾言接过清单，扫了一眼。数字、品名都对得上，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这批货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是军统会经手的东西。军统做走私，多是烟土、军火，西药这种救命的玩意儿，油水少，风险大，不符合郑耀先的做派。

　　“今晚谁守夜？”他问。

　　“我手下两个弟兄，都是老手。”矮胖子拍胸脯，“顾兄弟放心，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顾言没说话，只是看了周维安一眼。周维安会意，起身道：“带我们去仓库看看。”

　　二号仓库在码头最里边，靠着江，周围很空旷。仓库是砖砌的，只有一扇铁门，两扇小窗，窗上焊着铁条。门口果然守着两个人，腰里别着枪，看见他们，立刻立正。

　　“开门。”矮胖子说。

　　铁门打开，里面堆满了木箱，码得整整齐齐。空气中弥漫着木头和药味的混合气味。顾言走进去，随手打开一个箱子——里面确实是西药，玻璃瓶装，标签齐全。

　　他拿起一瓶，对着光看了看。药水澄清，标签上的德文字迹工整。看起来没问题。

　　“顾老弟，看出什么了？”周维安在他身后问。

　　“没什么。”顾言把药瓶放回去，盖上箱子，“货不错。”

　　他们在仓库里转了一圈，出来时天已经擦黑。江风带着水汽吹来，稍微驱散了些闷热。矮胖子要请他们吃饭，周维安摆摆手：“不必了，我们就在码头守着。你让人送点吃的过来就行。”

　　回到码头办公室，矮胖子带着手下走了。屋里只剩顾言和周维安两人。周维安关上门，点了根烟，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

　　“顾言，”他忽然开口，“你觉得这批货，真只是西药吗？”

　　顾言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周哥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周维安吐了口烟圈，“郑组长这次，太小心了。一批西药，用得着派咱们两个人押送？还特意交代，路上不能有任何闪失。”

　　顾言没接话，等他下文。

　　“我跟着郑组长七年了。”周维安转过头，看着他，“他这个人，从来不做赔本买卖。这批货要真只是西药，他顶多派个小组长押送，不会让咱们俩来。”

　　“那周哥觉得是什么？”

　　“不知道。”周维安摇头，“但肯定不只是药。”他掐灭烟头，“今晚，咱们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睡。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如何？”

　　“好。”

　　两人没再说话。晚饭是矮胖子派人送来的，一盆米饭，两个菜，还有一壶酒。顾言没喝酒，只吃了点饭。周维安倒是喝了两杯，喝完倒头就睡，很快响起鼾声。

　　顾言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码头的灯亮起来了，昏黄的光晕在江面上荡漾。远处传来货轮起航的汽笛声，悠长而苍凉。

　　他睡不着。

　　不是因为任务，而是因为怀里那封信——三天前在南京，一个报童塞给他的，叠成指甲盖大小。他直到上船才拆开，是方孟樵的密信，用只有他们俩懂的密码写的：

　　“货中有货，箱底夹层。取三号、十七号、四十一号，交‘渔夫’。武汉码头，戴草帽，左手拿烟。”

　　方孟樵在南京就知道这批货有问题。不，不只是知道，他根本就是冲着这批“货中货”来的。顾言现在要做的，是在周维安的眼皮子底下，从一百二十个箱子里找出那三个特殊的，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交给接头人。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他没有选择。方孟樵在信里说，这三样东西关系到上海一批同志的生命。如果拿不到，那些人都会死。

　　顾言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九点四十。离他守夜还有一个多小时。周维安的鼾声很响，但顾言知道，这人根本没睡熟。军统的老手，睡觉都睁着一只眼。

　　他得等。

　　等一个机会。

　　午夜十二点，顾言推醒周维安。

　　“周哥，该我了。”

　　周维安睁开眼，眼里没有一丝睡意。他坐起来，揉了揉脸：“我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

　　“行，你睡吧。”周维安起身，从怀里掏出把枪，检查弹夹，“我去仓库那边转转。”

　　顾言躺到床上，闭上眼。他听见周维安开门出去，脚步声渐远。但他没动，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他在心里默数。一、二、三……数到三百，大约五分钟。然后他睁开眼，轻轻起身，走到窗边。

　　院子里空荡荡的，周维安不在。仓库方向有微弱的光，应该是守夜人点的马灯。顾言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又看了一遍，然后划根火柴烧了。

　　灰烬落进茶杯里，他倒了点水，搅散。

　　现在，他得去仓库。但怎么去？周维安肯定在附近盯着，直接去就是找死。

　　他环顾房间。屋里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个洗脸架。他的目光落在洗脸架下的木盆上——那是矮胖子送来的，让他们洗漱用的。

　　顾言走过去，端起木盆，打开门。

　　院子里依旧没人。他端着盆，装作要去打水，慢慢往水井走。水井在仓库相反的方向，但途中要经过一片堆放杂物的空地，那里堆着不少废弃的木箱和油桶。

　　走到空地时，他闪身躲到一个大油桶后面。放下木盆，他从油桶缝隙里往外看——周维安正站在仓库门口，和守夜人说话，背对着这边。

　　机会来了。

　　顾言猫着腰，借着杂物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绕到仓库后面。仓库后墙没有窗，只有一扇小铁门，锁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铁丝——军统教的，开锁是基本功。铁丝插进锁孔，轻轻搅动，咔哒一声，锁开了。

　　他推门进去，反手关上门。

　　仓库里一片漆黑，只有从门缝透进来的一点月光。顾言适应了一会儿，才勉强能看见东西的轮廓。他摸到墙边，找到电灯开关，但没开——开灯就是告诉外面有人。

　　他从怀里掏出个手电筒，用布蒙住灯头，只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凭着记忆，他找到三号箱的位置——在第三排最里边。

　　箱子用铁钉钉死了。顾言从靴子里拔出匕首，撬开箱盖。里面确实是西药，但下面还有一层夹板。他撬开夹板，手电光下，看见里面整齐地码着几十个油纸包。

　　他拿起一个，拆开。是白色粉末，用舌尖尝了一点，咸涩——是□□。

　　果然。这批货明面上是西药，暗地里是毒品。军统走私毒品不是新鲜事，但用西药做掩护，说明这批货的量很大，重要到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顾言数了数，夹层里有二十包，每包半斤。三号箱就有十斤。按市价，十斤高纯度□□，够买下半条街。

　　他没动那些毒品，只是在夹层底部摸索。很快，他摸到一个硬物——是个扁平的铁盒，用胶粘在箱底。他撬下来，打开，里面是几卷微缩胶卷。

　　就是这个。

　　他把铁盒揣进怀里，然后把夹板盖回去，箱盖钉好，尽量恢复原样。接着去找十七号箱。

　　十七号箱在第五排中间。同样的手法，打开箱子，撬开夹板。这次里面除了毒品，还有一个油布包。他打开油布，里面是一本薄薄的笔记本，手写的，全是数字和代号。

　　是密码本。顾言扫了一眼，认出是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用的那种。他收起笔记本，继续找四十一号箱。

　　四十一号箱在最后一排最角落。顾言刚撬开箱盖，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很近，就在仓库门口。

　　他立刻关掉手电，屏住呼吸。脚步声在门口停下，然后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是前门。

　　周维安进来了。

　　顾言迅速躲到箱子后面。仓库里堆得很满，空隙很小，他几乎贴在了箱子上。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然后是手电光扫过——周维安在检查。

　　手电光慢慢移动，从门口扫到第一排，第二排……顾言的心跳得很快，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他看了眼身边——是个打开的箱子，里面是西药。他轻轻抓起两瓶药，握在手里。

　　手电光扫到第三排，停住了。周维安好像发现了什么，往这边走来。

　　顾言握紧了药瓶。如果被发现，他只能用最坏的办法——杀了周维安，然后逃亡。但那样，听澜他们就危险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顾言准备动手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是守夜人的声音。

　　周维安立刻转身往外跑。仓库门打开又关上，脚步声远去。

　　顾言松了口气，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他不敢耽搁，迅速打开四十一号箱的夹层。这次里面除了毒品，还有一个油纸包，很沉。他打开，是几块金条，还有一把钥匙。

　　钥匙很特别，铜制的，上面刻着奇怪的图案。顾言不认识，但直觉告诉他，这把钥匙很重要。他收起钥匙和金条，把箱子恢复原样。

　　三样东西都拿到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出去，怎么交给接头人。

　　外面传来嘈杂声，有人喊“抓贼”，有枪声。顾言悄悄走到后门，从门缝往外看——院子里，周维安和两个守夜人正在追一个黑影。那黑影跑得很快，翻过围墙不见了。

　　是巧合，还是有人帮他？

　　顾言不知道。但他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他推开后门，闪身出去，沿着墙根绕到前院。院子里空无一人，周维安他们追出去了。

　　他快步走向码头。夜深了，码头静悄悄的，只有江水拍岸的声音。他在约定地点——三号泊位旁的一堆缆绳边停下，四下张望。

　　没有人。

　　他等了两分钟，还是没人。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兄弟，借个火？”

　　顾言转身。是个戴草帽的老头，穿着破旧的汗衫，左手夹着根烟，右手拿着渔网。典型的码头老工人。

　　“有。”顾言掏出火柴，划燃，递过去。

　　老头凑过来点烟，火光映出他满是皱纹的脸。点完烟，他没走，而是压低声音：“风大，浪急，不好打鱼啊。”

　　接头暗号的上半句。顾言接道：“换个地方，鱼多。”

　　暗号对上了。老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给他：“刚打的，新鲜的。”

　　顾言接过，沉甸甸的，应该是石头或者铁块，伪装成鱼。他把怀里的铁盒、笔记本、钥匙和金条塞进油纸包，递回去。老头接过，点点头，转身走了，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任务完成了。

　　顾言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腿软。他扶着缆绳柱，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平静下来。

　　远处传来脚步声。周维安回来了，脸色很难看。

　　“跑了。”他啐了一口，“妈的，肯定是冲着货来的。”

　　“货没事吧？”顾言问。

　　“我检查过了，箱子都没动。”周维安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听见动静，出来看看。”顾言说，“抓到人了吗？”

　　“没有，跑得快。”周维安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顾老弟，你这运气不错啊。咱们刚守夜，就有人来偷东西。你说，是不是太巧了？”

　　顾言心一沉，但面上不动声色：“周哥是说，有内鬼？”

　　“有没有内鬼我不知道。”周维安拍拍他的肩，“但我知道，郑组长最恨吃里扒外的人。要是让他知道谁在耍花样……”他没说完，但话里的意思很清楚。

　　两人回到办公室。后半夜，顾言没睡，周维安也没睡。两人就那样坐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装车。

　　一百二十个箱子，装了满满三辆卡车。矮胖子亲自带人押车，周维安和顾言坐第一辆车的副驾驶。车开出码头时，顾言回头看了一眼。

　　长江在晨光里泛着金光，货轮进进出出，码头上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昨夜那场短暂的混乱，像投入江水的石子，涟漪散去，什么都没留下。

　　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车上了公路，往长沙方向开。路况不好，坑坑洼洼，车颠簸得厉害。周维安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顾言看着窗外飞逝的田野，心里却在想那三样东西。

　　胶卷里是什么？密码本里记录了哪些秘密？那把钥匙能打开什么？

　　还有那个接头人——“渔夫”。他是谁？是方孟樵的人，还是别的什么组织？

　　这些问题，他现在得不到答案。他只能等，等方孟樵的下一次联系。

　　“顾言。”周维安忽然开口，眼睛还闭着。

　　“嗯？”

　　“你说，人活着，图什么？”

　　顾言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钱？权？女人？”周维安睁开眼睛，看着车顶，“我十七岁进军统，今年三十一。十四年，我杀过的人，比我认识的人都多。有时候半夜醒来，我都想不起自己是谁。”

　　顾言没接话。

　　“郑组长对我有恩。”周维安继续说，“当年我在街头要饭，是他把我带进军统，教我本事，给我饭吃。所以他说什么，我做什么，从不多问。”

　　他转过头，看着顾言：“可你不一样。你进军统，不是为了报恩，是为了活命，为了护着家里人。对吧？”

　　顾言握紧了折扇。

　　“别紧张，我不是在试探你。”周维安笑了，笑容里有些疲惫，“我就是想说，这世道，谁都不容易。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只要不挡我的路，咱们还是兄弟。”

　　这话听着像掏心窝子，可顾言一个字都不信。在军统，没有兄弟，只有利益。周维安说这些，无非是在警告他：别耍花样，否则兄弟也没得做。

　　“我明白。”顾言说。

　　“明白就好。”周维安重新闭上眼睛，“睡会儿吧，到长沙还得大半天。”

　　车继续颠簸前行。顾言看着窗外，田野尽头，青山隐隐。他想起南京，想起顾园，想起听澜在灯下缝衣服的样子。

　　快了，他对自己说。等把这些事做完，就带他们离开。

　　离开这座城，离开这些是非，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可他知道，这也许只是个奢望。

　　有些路，一旦走上，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傍晚时分，车到长沙。

　　交接很顺利。野战医院的人清点了货物，签了字。周维安把回执收好，拍拍顾言的肩：“任务完成，走，喝酒去。”

　　两人在城里找了家小酒馆。周维安点了几个菜，要了壶酒，给顾言倒满。

　　“来，庆祝一下，又活过一单。”

　　顾言端起酒杯，和他碰了碰。酒很烈，辣得喉咙疼。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周维安问。

　　“回南京，等郑组长安排。”

　　“也是。”周维安嚼着花生米，“不过我听说，最近南京那边不太平。日本人闹得厉害，上面可能要改组。”

　　顾言心头一动：“改组？”

　　“嗯，军统可能要扩编，成立新的行动处。”周维安压低声音，“郑组长在活动，想调过去当处长。要是成了，咱们都能跟着沾光。”

　　“那恭喜郑组长了。”

　　“恭喜什么，还没定呢。”周维安摆摆手，“不过要真成了，顾老弟，你可得好好表现。郑组长很看重你。”

　　顾言点头，心里却在冷笑。郑耀先看重他？是看重他好用，还是看重他好控制？

　　两人喝到深夜。周维安醉得不省人事，顾言扶他回旅馆。安顿好周维安，顾言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没开灯，就站在窗前。

　　长沙的夜和南京不一样。这里没有秦淮河的脂粉气，只有湘江的土腥味。远处有灯火，是城里的夜市，隐隐传来唱戏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听不真切。

　　他从怀里掏出那把折扇，打开。扇面依旧空白，可他觉得上面好像已经写满了字——是血写的，擦不掉。

　　明天就要回南京了。回去后，郑耀先肯定会问任务细节。他怎么答？周维安会怎么说？那个逃跑的黑影是谁？是方孟樵安排的人，还是真的贼？

　　问题一个接一个，像乱麻，理不清。

　　他忽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累，是心累。这三年，他像走在钢丝上，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可他没有退路，他身后是顾园，是听澜，是他必须护住的人。

　　窗外飘起雨。春雨绵绵，细细的，斜斜的，打在窗玻璃上，汇成一道道水痕，像眼泪。

　　顾言看着那些水痕，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他在灵堂里握着听澜的手，说“以后我养你”。

　　那时他才十五岁，不知道这句话有多重。

　　现在他知道了。可知道了，也得扛着。

　　他收起折扇，躺到床上。雨声渐大，敲打着瓦片，像无数只手在叩门。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梦里，他回到顾园。海棠花开了，粉白的一片，听澜站在花下，对他笑。他想走过去，可脚像被钉住了，怎么也动不了。然后花谢了，叶落了，听澜转过身，脸上全是泪。

　　“阿言，”她说，“我等你。”

　　他惊醒，一身冷汗。

　　窗外天还没亮，雨还在下。远处传来鸡鸣，一声，两声，凄凄切切的，像在哭。

　　顾言坐起来，抹了把脸，手心全是湿的，不知是汗还是泪。

　　他起身，走到窗边。雨幕里，长沙城还在沉睡。可他知道，这座城，这个国家，很快就要醒了。

　　被枪炮声惊醒。

　　被鲜血浸透。

　　被战火焚烧。

　　而他能做的，只是在烈火中，握紧手里的刀。

　　护住他想护的人。

　　哪怕焚身以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