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莫点》rophilia

1、与它

　　你是某一海洋科研基地的研究员，每天主要负责记录深水区固定种类的海洋生物习性、外形、饮食等等。为了方便你的研究，你的工作地点被直接安排在水下一处抽空了水的玻璃房里。你不知道玻璃房距离海面有多远，只是只要你不打开房间以及四处浸泡在海水中的灯光，就真的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了。其实你很怕黑，但之所以选择这份工作，还是因为这里的住宿环境真的太好了。抛开这里是水下不谈，3000平米超大空间，配备360度无死角观景透明玻璃顶，每日有饭菜从专门的送食口送达……更不用说丰富的娱乐设施和又大又柔软的床铺了。唯一的缺点是没有网，不过只需要无聊时看看书便很快打发完时间了。

　　一天，你莫名在其中发现了一只小章鱼。它通体呈浅蓝色，有三十多公分长，吸盘粉嫩嫩的。在八条触手之上是一团乳白色的肉球，里面的东西看不真切。注视了一会，你莫名有点犯怵，因为它独特的外形。于是你在离它约五米远的地方，悄悄观察起它。和普通章鱼一样，它见到你这个比它大了几十倍的活物，蠕动着触手爬开了一小段距离。你正回想着“如何正确亲近海洋生物”种种知识时，它却迎着你的目光，很快到了你的面前，又伸出一只触手，小心翼翼缠住了你的小腿。初见还有些惊慌，但很快你发现它并没呈现出攻击性，它只是想和你亲近而已。于是你轻轻摸了摸它伸出的触手。柔软，有种肉的腻感，还有很多水分。浅蓝的触手经过你的触摸眨眼间变成了淡淡的粉色，显得更加细嫩。它很特别。你尝试更一步接近，慢慢的用另一只手托起它其它触手，直至把它抱在怀里。它全程没有丝毫反抗，只是安安静静配合你，颜色变得更加红润，你感觉出它隐约有些发热。

　　把它放到桌上，你抽出一张记录表，开始测量它的外征。体重约16斤，触手长度不一，在40到20之间，吸盘直径约0.6厘米，整齐排布在触手下侧，腹部，或者说那团奇怪的肉球，里面似乎是未消化完全的……组织？科研精神让你想要切开肉球看清楚里面是什么，但人道主义让你停止了这种残忍的想法。怀里的小章鱼似乎看穿了你心中所想，用它粉嫩的触手牢牢的攀在你的身体上，柔软得像云又粘腻的触感让你一阵发怵。你试图把它拿下来，但它的吸盘牢牢的吸在你的身体上，你被迫用温柔的抚摸和轻拉才让它放松。它似乎更红了。

　　由于近期的记录工作完成得都还不错，你有了些许闲暇时间，所以你决定养一养这只变异种。和上级请示完，或者说你单方面提交饲养报告后，你开始像对待任何有简单智力的海洋生物一样饲养它。你知道章鱼有着与它柔软外表不同的杀伤力。它的力气是非常大，触脚上面长满了吸盘，而这些吸盘可以通过肌肉的收缩作用，将吸盘内的水分和空气全部排出，那么吸盘因为内外部的压力差就会产生非常巨大的吸力。因而可以承受比自己重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物体。况且它拥有三颗心脏和九个大脑，其智力完全不容小觑。世界上最大的章鱼曾达到80多米长，这只变异种又将多大，它的习性又如何呢？你很好奇，于是用手轻轻戳了戳肉球，肉球里面的内容物随着你的轻戳小小的变形。

　　你知道章鱼的八条触手分别分布有八个小脑，这使得它们能记忆每只触手的触碰信息，并且识别外界色彩。于是你打算用图形指令法喂养并测试它的智力。你找到四张记忆卡片，分别是红橙黄绿四种颜色，上面印有食物、玩耍、清洁、休息四个指令。你牵起它一只攀缘在你手腕的触手——它似乎太粘人了——轻触红色卡片，接着给它一条小虾。它卷起小虾，很快把虾送进了自己嘴里。接着你分别带它识别并实践了橙黄绿三种卡片，虽说实践的过程并不容易，但好在它很聪明，很快就明白了各种卡片的用途，你不禁惊叹于这只海洋生物的理解力。只是不到一小时，它就可以熟练运用举牌子的动作，召唤出玩具或食物了。你看它把触手放到红色卡片下，用吸盘吸住其中一面，然后翻转，喜悦的递给它一只虾。不过这次它卷住虾后并没有立刻把虾吃掉，而是缓缓爬向你，慢慢把进食口移向你的手……你连忙抽出胳膊，张开手表示自己手里已经没有虾了。可它丝毫不松开，眼看着你的食指就被裹了进去。痛感并没有袭来，一种堪称奇怪的粘腻感把你包裹住，你感觉出它口中的细小齿面一圈圈刮擦着你的食指，并不疼，反而有些痒，放开你后，你看到食指上有一圈浅浅的红痕。你感觉脸部有些发烫。

　　很快到了睡觉时间，你正思索着把这个小章鱼安置在哪里，它却不肯松开你分毫。尝试多次分离未果后，无奈下，你只得带它洗漱，铺床，然后把它带进了被窝。你的床铺用的是天然高分子材料制成，偏磨砂质感，吸水性好，因此你并不太过担心你的床会遭殃。一整夜，你都能感到它微烫的身体，它在你身上到处爬着，触手几乎要把你每一处都摸遍。被柔软的触感包裹住，你能感受到它的吸盘牢牢的吸在你的皮肤上，随着你变换姿势还会一下一下更用力的攀附着，你几乎能感受到它每一个小吸盘的吸力。你知道章鱼吸盘内都是有一圈圈的小齿的，它并未对你用力。好不容易等它安分下来回到你怀里，你才安心睡着。

　　醒来后，毫无疑问的，你的身上到处是红肿的痕迹。小章鱼似乎长大了一点，腹部的肉球更大了，腹腔有了细小的变化，似乎更白了。不过你并不期待光是过去一天就能调查出什么新东西。又是照常的调查，记录。然后，饲养小章鱼。这样的日子单调又丰富，几周过去，很快就到了你的假期。

　　这段期间，你又教给了小章鱼更多的指令，例如控制变色、拟态，触手的吸与放。它很聪明，学东西向来很快。同时你还发现，一旦小章鱼有某条触手与你接触，它的学习能力就大大下降，交给它的指令也并不能很精确的完成。例如触碰到你的那只触手总会变成鲜艳的粉红色，无法正常拟态，吸附住只要没有它主动想放开的意愿就扯不下来……它的成长更是令你惊讶，短短几周之内，它的触手就长到了进两三米长，腹部的肉球变形成类人的上半身。它的“上半身”有着与人类少年相近，甚至于完全相同的外表，肋骨胸骨脊柱等等一样不差，你曾用机器给它扫过CT，但其内脏的排布方式与人类天差地别。除了触手之间的口，它类人的脸上也另有一张口，也能正常进食。你曾研究过它鼻子的作用，最后惊奇于其对它而言或许只是完成类人进化的摆设——毕竟它的胸腔里没有左右肺。它的眼睛和触手一样拥有视觉，但似乎对色彩和光源不如触手那样敏感，最大视野范围为10米。所以这只小章鱼——哦不，你现在管它叫变异种——竟然和你一样是个近视。你不禁哑然，心中有些好笑。你不知道它是否有情感系统，每当你望向它，它总会与你回望，哪怕你移开视线也会一直盯着你看。它的眼睛和触手一样，是浅蓝色的，只不过更加晶莹剔透，如同蓝宝石一般，美的让人移不开视线。光是对上这副眼眸，你就能失去意识，再次睁眼时便来到他的怀中。你必须承认，它有着人类社会里最顶级的外表。冷白中微微泛红的肌肤，匀称又不夸张的肌肉，胸肌腹肌等等一样不差且极具美观度，脸颊更是如同建模一般无可挑剔，浅粉的卷发显得更加魅惑。每每看向它，你都必须提前做好警惕，不然只要他稍稍一瞥，你就会轻轻松松被其蛊惑。

　　美丽的同时极具危险性。你把这些报告送往上级。

　　你惊奇的发现已经很久没有食物送进来了，无奈之下你只得吃起贮存的备用粮。然后又给上级发了食物匮乏的消息。虽然你很想坐电梯直接到地面，但没有上级的许可你什么都干不了。

　　它很粘人，这点一直没变。短视使它几乎时时刻刻都与你接触着，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有某条触手环住你的脚腕，若见你并不反感，便接着会向上缠绕，附在你的腰间，小臂，手心，脖颈。你能感觉出来，它很享受与你的触碰。盘附在你身上的也都是善意的示好。对于变异种，你不能把它与普通章鱼一同对待，但你想一些基础的习性应该不会变。因此只要它不太用力的环绕，你都不会拒绝，毕竟这是章鱼间传递亲密与喜欢的动作。

　　它似乎生来就有着与人类相似的情感表达方式，它常常用双臂环住你，紧紧把你箍在怀中，然后把面部埋进你的脖颈。你被压在它硬大的胸肌上，常常被抱到喘不过气来。它还试图用上口部亲吻你，像人类一样，把舌伸进你的口中，但被你推开了，之后就再想尝试都会被你强硬拒绝。它越长越大，你们就一直这样和谐相处着，上级迟迟不发新的任务，你的假期批准也不下达。你只得一直饲养着它。

　　有一天，一只被你长期观察的深海巨钳蟹不知怎的突然失去活力。你用工作室配备的粗渔网把它捕捞进实验室，想探查它的病因。刚刚从深海中带回的巨蟹看起来更加奄奄一息，你忙把它送进与深海负压相同的实验室，隔着一层厚薄璃探查它的近况。外壳坚硬度，优；钳力，优；年龄，青壮年。可疑的是，它的器官和组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竭和坏死。人类文明尚未发展到能够修复坏死器官的程度。你知道，它离死期不远了。你取走钳肌肉的切片于电镜下，想看看是否感染了某种未知病毒。穿上适应深海压力的实验服，你踏进巨蟹的所在地。可你低估了巨蟹对你的警惕心，只见一道橙黄的残影朝你冲过来，你避无可避，只得抄起手中的复合刚锯朝它挥去……你不知道你是否能挡下这一击，不由闭上眼。但预想中的冲击力并没有来临，睁开眼，巨蟹早已死于小章鱼的缠绕之下。你一直喂养的小章鱼不知何时有了粗壮如你腰部的触手，此时正紧紧的圈在巨蟹的外壳上，巨蟹六腿尽断，两只蟹钳钳住触手，试图与之对抗，却又被狠狠碾碎。坚硬得连子弹都打不破的蟹壳在它的触手下仿佛一张薄薄的白纸，轻轻一卷便会折断。你注意到，被蟹钳钳住的触手毫发无损。

　　被带出实验室，你还震惊于它可怕的力量和适应力。是绝对危险的物种。应该放弃实验价值，立刻远离。你默念着，一遍遍告诉自己它的危险性。关上实验舱，你这才认认真真端详起趴在你肩上，黏糊糊缠住你四肢的触手。它们恢复成和原来一样，浅蓝色下透露出粉嫩，在你的注视下又缓缓变为粉红色，散发着微微的热量。但你永远无法忘记刚刚那一幕。你承认，你真的开始害怕身边这只动物了。尽管它刚刚保护了你。似乎是看出你对它的恐惧，它把你抱得更高，使自己想跪在地上一样处在低位，下巴顶在你的小腹上部，环住你的腰轻轻颠哄着。见你并不放松，它略微蹙眉，宝石般美丽的眼睛莹出泪光，又慢慢滑落。可现在你的心中根本无法产生一丁点的粉红泡泡，你对它过于类人的情感表达只有惊恐，甚至于厌恶。你试图把它的触手扯下来，但无济于事。你尝试推开它，去拽它的头发让它放开你，但它并不移动分毫。

　　他似乎看出了你的反感，将你放开，眼睛死死盯住你。你不敢对视，想起实验室有着通向外界的紧急通道，你不顾一切跑向实验室。沉重的重力服挂在你的身上，减缓着你的步伐。你能感受到那股炽热的视线一直紧紧缠绕着你，但你拒绝回头，只是一味地跑向实验室，用力关上了门。它惯常缠绕着你的触手被门缝挤压，在关门中被挤断，蓝色的血液喷涌而出。你早明白，如果它真的要追你，你根本无法跑到实验室。这么多天的相处让你知道，它在迟疑，在疑惑，在伤心于你的厌弃。可它哪怕知道你会跑进实验室，关上门，也不愿放开盘绕在你身上的触手，直到被挤压变形，最后断掉。断手还在喷血，喷射的高度达到有近两米高，部分血液还溅射到了你的防护服上。你突然想到，它的触手连蟹钳都无法伤到分毫，为何会被玻璃门夹断呢？除非它是主动断掉的。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间，你最后看了一眼这只陪伴了你进半个月的生物，决然走向了备用通道。

　　等等，等等……你用力扭动门把手，为什么，为什么打不开？它此时正趴在玻璃门后，你根本不知道它何时会冲进来，会不会迁怒于你。因为你的离去。巨大的恐慌让你忍不住流泪，哭着用身体一下下的撞门，直到听到“咳哒”一声，门终于被你撞开，你忙冲进漆黑的通道中。你其实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多深的海域中，或许几千米？几万米？常识告诉你海底的平均深度约四千米，最深处超过一万一千米。而泰山海拔也只有一千五百米。而你又能爬得了几个泰山？你只知道若是关上外界灯光，四周一定会漆黑一片。就像与外界隔绝，在海底一处小小的工作室，成为边缘化的与社会脱节的“鱼”。因此当你初次发现那只小章鱼时，你是很激动的。因为你有了玩伴。狠狠掐自己一把后，你又重新把目光投于通道中。你知道这里由于是紧急通道，所以设计得很简陋，但万万没想到会是一节节的楼梯。平常你的出入都是通过正门的电梯上下，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走多久的楼梯。尽管心中很恐慌，可你根本不敢回头，肾上腺素的极限分泌让你的心跳得如此的快，你跑着上了一节又一节的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