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月下》不吃匆

1、优等生

　　第一章优等生
　　九月的风卷着香樟叶的碎影，掠过粤华一中的塑胶操场。高二下开学典礼的主席台上，江弄月穿着挺括的白衬衫，利落的马尾高高束起，手里捏着演讲稿，站姿笔挺如松。

　　她是学生会主席，是理科实验班断层式的榜首，是老师们挂在嘴边的优等生。此刻话筒递到唇边，清亮的声音穿破初秋的蝉鸣，落进台下攒动的人头里，少女有条不紊的念着演讲稿：“……愿我们以笔为剑，以梦为舟，在一中的沃土上，锚定方向，乘风破浪！我的演讲完毕，谢谢大家。”随着演讲结束，江弄月在热烈的掌声中径直走下台，由年级主任进行下一步动员讲话。

　　台下的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漫开，细碎又清晰。

　　“不愧是江弄月，稿子写得又有文采又有气势，活该她每次考第一。”一个女声伴随着崇拜的语气率先响起。

　　“啧，学霸的发言稿就是不一样，句句都在卷，听着都累。”有人翻了个白眼，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

　　“杨晨菲别酸啦，人家不仅成绩好，学生会的工作也做得滴水不漏，上次科技节的策划案，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这是实打实的夸奖，连带着周围几个人都跟着点头。

　　被戳破心思的女生有点恼羞成怒，脸色涨红的回怼道“谁酸了! 人与人的分水岭是羊水，我要是有她那个家境，指不定比她厉害多少倍！”

　　旁边的的任行舟正翘着二郎腿，斜坐在椅子上，指尖转着笔，低头盯着手里的数独本。数字填到最后一行，就差一个关键数字，她的思路正卡在节骨眼上，周围的议论声却像蚊子似的嗡嗡作响，烦得人太阳穴突突跳。

　　她皱着眉抬起头，目光不耐烦地扫过吵闹的人群，最后却落在了主席台旁。同学们讨论中心的女生梳着利落的高马尾，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

　　任行舟感觉这人有点眼熟，她一向脸盲，名字和脸很难对上号，尽管已经同班了半个学期，班里能让她完全认识的人还是屈指可数，但对这个女生的印象还算深刻，毕竟在自习课为数不多清醒的日子，讲台上坐着的好像都是她。

　　两人座位仅隔着三排，却像是活在两个世界——江弄月是永远的榜首，是人群焦点，是那种会把计划表精确到分钟、连走路都带着风的人，浑身上下都透着“我很优秀”的锋芒。而自己呢，是踩着实验班分数线的“倒数”，是连老师点名都要愣一下才想起名字的透明人。不过这也正是她想要的，散漫惯了的她是难以理解优等生的世界的。

　　开学典礼散场后，人流朝着教学楼涌去。江弄月刚想回班，就被学生会的干事们围住，七嘴八舌地请示着开学周的学风检查安排和黑板报主题。她一边快步走，一边低头翻着手里的文件，指尖还夹着那份演讲稿，被风掀得微微作响。路过实验班门口的走廊时，她只顾着看文件上的排班表，没注意到前方慢悠悠走着的任行舟，径直撞了上去。

　　“唔。”任行舟手里的数独本“啪”地掉在地上，她踉跄了一下，皱眉抬头，撞进一双带着歉意的眼睛里。
　　“抱歉抱歉。”江弄月连忙扶住她的胳膊，弯腰捡起数独本递过去，目光扫过封面密密麻麻的九宫格，愣了一下，“没撞疼你吧？”

　　任行舟没说话，接过本子攥在手里，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就侧身绕过她往前走。江弄月看着她清瘦的背影，想起刚才班主任提过的名字，刚想开口问一句，就被身后的干事催着去办公室，脚步一顿，终究还是没叫住人。

　　而另一边，任行舟刚走出几步，就被班主任叫住了。

　　“任行舟，你等一下。”班主任宋微手里拿着一张粉色的竞赛报名表，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严肃，“省里要办理科综合能力挑战赛，物理组是双人赛，一个月后去省实验中学参赛，我们班我报了你的名字给年级组那边。”

　　任行舟皱了皱眉，脚步没停：“没兴趣。班里比我成绩好的多了去了，而且她们应该对竞赛更感兴趣。”

　　她向来懒得掺和这些事，控分考倒数就是为了图个清静，竞赛这种抛头露面的活儿，和她的目标背道而驰。

　　宋微早料到她会拒绝，伸手拦住她，声音压低了些，语气里带着点看穿一切的意味：“不许跟我装糊涂，上学期期末考的物理压轴题，你解题步骤比标准答案还简洁，最后一步却故意算错答案；数学卷子填空选择全对，大题只写关键步骤，最后总成绩又刚好卡在班级倒数第十名，刚好不用掉出实验班，以为我没看出来？”

　　任行舟有点心虚，转笔的手猛地顿住，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宋微晃了晃手里的报名表，继续道：“这次是强制组队，另一个搭档，是江弄月。你们俩的解题思路互补，缺一个都拿不到高分，参赛人员我已经报给学校了，不许放弃。”

　　任行舟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数独本的边角，脑海里闪过刚才走廊上的碰撞，还有主席台上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江弄月？就是刚才撞了她的那个女生？和她组队，岂不是要天天碰面？

　　任行舟心里有点抵触，可转念一想，江弄月也是出了名的厉害，或许和她搭档，自己不用费太多力气，能给老师那边交差就行。

　　沉默三秒，她转过身，接过那张报名表，草草写下名字说：“知道了。”

　　宋微欣慰的点了点头，又叮嘱道：“对了，下周一放学，去物理实验室找江弄月，你们俩先碰个头，把竞赛的往年试题熟悉一下。这一个月里，你们得天天来练习，把所有题型和解题思路都磨透，不会的随时来办公室问我。”

　　任行舟没应声，攥着那张薄薄的纸和数独本，转身就走。宋微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三天后的物理实验室，江弄月正埋头写省赛的压轴真题集。一个月后的比赛迫在眉睫，她面前摊开的是一道交变磁场与复合电场叠加的运动极值题，草稿纸上画满了粒子轨迹推演图，密密麻麻的公式列了大半页，却卡在了临界值的求解上。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摊开的卷子上，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一抬头，就看见任行舟站在门口，手里捏着那张报名表，没什么表情。

　　“你来了。”江弄月率先开口，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先从这道题开始，省赛年年考这个类型，就是计算量太大，临界值的推导一直绕。”

　　任行舟没说话，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目光扫过卷子上的题目，又瞥了眼江弄月列的一长串方程。她指尖在草稿纸上随意点了点，然后拿起笔，直接跳过了复杂的场强分解步骤，写下了一个全新的解题切入点。

　　“换个参考系就行，”任行舟的声音很淡，打破了实验室的安静，“不用死磕场强叠加，找对周期的比例关系，临界值直接就出来了。”

　　江弄月看着那行简洁的思路，瞳孔微微一缩。她之前困在惯性系的推导里，完全没往这个方向想，任行舟的方法直接砍掉了三分之二的计算量，简直是一针见血。

　　“你这个思路……”江弄月眼底闪过一丝惊喜，飞快地顺着任行舟的式子往下算，果然很快就解出了答案，“比竞赛辅导书给的方法还直接。”

　　任行舟没接话，只是把草稿纸往旁边挪了挪，露出上面简单勾勒的坐标图。她对整理真题、研究题型套路这种事没兴趣，却能一眼看穿复杂题目的核心。但是江弄月是题海型选手，做的每一道题的思路都出自于教科书给的范例。

　　阳光在两人之间流淌，卷子上的复杂题干和草稿纸上的简洁推导交叠在一起。江弄月看着眼前这个冷淡的女生，忽然想起班主任说的“解题思路互补”，心里第一次对这个“班级倒数”的同学，生出了几分好奇。

　　而任行舟看着江弄月眼里的惊喜，心里却没什么波澜。不过是一道竞赛题而已，这个优等生，好像也没那么难相处。只是往后一个月，都要天天在这里对着这些绕来绕去的题目，任行舟微微蹙眉，有点无奈，却又莫名地，不怎么排斥。